夜市街的白天沒有晚上那么熱鬧。

街角處，一家女裝成衣店的店員打著哈欠靠在玻璃門邊，用一種被麻木腌入味的神情望著街上為數不多的路人。

店長叫她去倉庫理理貨，她隨口應答了一聲，并沒有去，而是小幅度地活動著腳腕，緩解被高跟鞋壓到脹痛的腳掌。

工資才幾千啊，能保證當月發嗎？

干那么勤奮不要命了？

女店員在內心腹誹幾句，看著蕭瑟的街道，就像看見了自己的未來——都是一眼望到頭。

實際上，夜市街所處的位置位于祟都比較偏僻的地方，風景一般，也就是周圍有幾個小區，還有一間學校，勉強能保證一下休息日的人流量。

夜里還得靠那些買了位置的地攤吸引客人，他們這些實體店呢？

每個月根本賺不到幾個錢，老板摳摳搜搜，一邊給他們布置高檔的業績要求，一邊拿些低檔的牛馬待遇，就連工資都要延遲兩三個月才發，一旦出現貨物少件之類的事，也不查監控追究是誰工作失誤，反正要大家一起倒貼錢賠償。

神經。

如果不是只有這種店鋪才會招收她們這種學歷不高、年紀又卡在四五十不上不下的女性，誰愛在這上班呀。

女店員早已習慣自己天天無端生出的怨氣，她還想在門口摸會兒魚，忽然瞧見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朝自己走過來。

哦，不能說是朝著她，應該說是朝著這家店走過來。

憑借多年的銷售經驗，女店員一眼就看出這男人并非路過，心中頓時產生了一點好奇。

真是奇了，這不是個女裝店嗎。

平時要么就是些買不起大牌，又嫌棄網購衣服質量太爛的女人過來——這也是她們的目標用戶。

要么就是和老公或兒子一起來的。

單獨一個男人過來十分少見，女店員倒也沒放任自己擺爛的太明顯，立刻站直了身體，在男人走到面前后熱情招呼道：“帥哥，是要給誰買衣服嗎？”

淘金瞥了她一眼。

然后迅速下定結論——這是個平平無奇的NPC，沒什么好聊。

他有些冷漠地越過女店員走入店中，留下一句敷衍的：“隨便看看。”

他沒看到女店員在他背后翻了個白眼，自顧自往里走去，到了柜臺邊，他看見了一個有些眼熟的女人。

夜間，他有路過這家店隨便往里看過，當時也是她在經營這家店鋪，據說是成衣店的店長。

店長露出熱情的笑容，從柜臺后走出來，熱情的招呼著：“客人想看看什么類型的衣服呀？給老婆還是媽媽買？”

淘金很想回一句給他自己買，看看店長會露出什么樣的表情。

不過他來這有正事，這空氣里彌漫著一股讓他永遠也忘不掉的味道……“圣母”的味道。

他的鼻子很靈，能嗅到鬼怪、金子，也能嗅到仇敵。

他可以肯定，那個姓夏的女人絕對來過這里，于是他道：“給我妹妹。”

店長一愣，隨即笑道：“是給妹妹挑衣服呀，那您妹妹是沒和您一起來，還是？”

“她昨晚來過你們店。”淘金從口袋的煙盒里抽出一根煙來，沒有點著，就那么含在嘴里，聲音有些含糊，“我妹妹生日快到了，我打算給她買件衣服，但不知道她喜歡什么樣的。”

“聽她說她昨晚在你們這逛了會兒，我就想瞞著她來問問，看看她的審美和喜好。”

這只是借口。

事實上，淘金可以花費一些時間收集周圍的“氣味”，從而達到還原過往景象的目的。

他昨晚一直在找姓夏的。

可惜，姓夏的不知是不是已經知道他跟來的事，故意躲著他，讓他除了一道道似是而非的氣味之外一無所獲。

夜間鬼物太多，干擾了他的鼻子，白天倒是瞬間清晰了，他不打算放過這個好機會，必須立刻定位到姓夏的圣母的位置。

為了收集更多氣味，淘金試圖讓店長帶他去看昨天被夏壬觸碰過的衣物。

他稍稍形容了一下夏壬的外表，那店長便恍然大悟：“哦，你說那個小美女呀，昨天她和她男朋友是來逛過，還買走了一件長裙。”

男朋友？

淘金眼睛微微一瞇，心中翻騰起一絲古怪的感覺。

不對啊。

那圣母是跟人組隊進來的？

……沒聽說圣母有固定隊友，她明明一直一個人，最喜歡隨機匹配隊友再用那張清純的臉騙取信任。

算了，也有可能，畢竟昨晚除了姓夏的，還有一個玩家也從頭到尾沒出現在他視野里，說不準就是兩個人一直一起活動。

心中暗暗計較著，淘金開口：“麻煩你帶我看看她昨天比較中意的幾款衣服。”

店長自然應下，帶他朝著擺滿白色裙裝的衣架處走去，淘金經過了柜臺，似有所感地朝著柜臺里看了一眼。

這一眼讓他腳步微頓。

他個子高，視野比常人開闊一些，勉強能看見收銀臺后的空間里竟擺放了一只很小的佛塔。

這種佛塔他在別的副本里也見過，是專門用來鎮壓帶有怨念的鬼魂的，一般都供奉在兇宅和在死過很多人的地塊上改建的建筑里。

他能看到佛塔的上半部分，古銅色的塔尖兒不知道是什么材質，隱約有一塊塊血跡從里頭滲了出來，就他盯著的這兩秒，血跡便滲得很快，從塔沿往下滴落。

白日沒有與詭異事物有關的東西，但有副本秘密的線索。

這家店……鎮著東西？

“先生，你在看什么呀？”

忽然，店長的聲音在他旁邊響起。

淘金隱約察覺到一絲危險，猛得收回目光，就見店長和那個他在門口見到的女店員都不知不覺靠他很近，兩個女人的臉上戴著如出一轍的營業笑容，卻有一種很詭異的感覺隱藏在表面之下。

他叼著煙：“沒事，你們柜臺上那個招財貓挺可愛的，比我公司的發財樹有意思多了。”

店長微微偏頭，看向收銀臺上。

她們店里的金色招財貓正滿臉笑容地擺在那里，能活動的爪子如往日一樣不斷擺動，憨態可掬。

不等她說什么，淘金已經朝著白裙子那里走去，伸手翻看起來。

店長笑容漸深，走過去道：“這件是我們店的新款，收腰收的很好的……這件裙擺比較長，適合文藝少女，和你妹妹的氣質很搭……這件……”

是了，這里全是姓夏的圣母的味道。

淘金貪婪地汲取著周圍的氣味信息，在他的大腦中，屬于昨夜的景象已經慢慢搭建起來。

他“看”到了。

看到滿身血污的“圣母”形象可怖地踏入這家店，正在上夜班的店長瞧見她的模樣，臉上的笑容變都沒變，熱切地詢問圣母需要一件什么樣的衣服。

他“看”到圣母身旁站著一個渾身籠罩在漆黑中的男人，不過景象過于模糊，沒暴露什么信息。

他還“看”到，店長的頭頂倒掛著一只渾身扭曲的女鬼。

那女鬼的下半身融入了天花板，上半身垂直倒吊，凌亂的黑色長發一縷縷散落下來，其中一簇纏繞在店長的脖子上，硬生生將店長吊到雙腳微微離地。

女鬼爬到哪里，店長就被頭發吊到哪里，她臉上的表情卻依舊靈動，賣力地向那姓夏的推銷：“美女眼光真好，這件裙子清純可愛，正適合您這樣的大美女，我給您拿個毛巾，您擦一擦身上的血，然后去試衣間試試吧？”

姓夏的微微抬頭，沒去管這個店長，而是和上面趴著的女鬼互相對視了幾秒。

女鬼的臉也是倒過來的，被衣服上垂落的布料遮住大半，只有一雙充血的通紅的眼睛能被看清。

發現姓夏的能看到它，女鬼忽而彎起嘴角，呲著大牙來了一個驚悚的盛情笑容，垂落的黑發無風自動，向著夏壬的脖子卷去！

姓夏的面色不變，指著其中一條裙子：“就要這件了。”

那差一點就要纏上她脖梗的黑發頓時失去攻擊性，重新垂在空中。

店長笑容擴大，雀躍地拍了拍手，渙散的瞳孔里閃過詭異的光：“好的，這就給您包起來～”

……

“先生。”

“先生？”

淘金腦海中的畫面逐漸淡去，他意識回歸清醒，聽到店長在叫他。

“先生，您怎么在發呆呀？”

淘金：“……”

復現出來的場景中，店長的模樣實在令人印象深刻，所以他此時此刻也下意識看向了店長的雙腳。

沒有離地。

被黑絲包裹著的腿站得筆直，往下是一雙尖頭高跟鞋，鞋跟踩在成衣店光滑的瓷磚上，并無任何異常。

但淘金卻猛然察覺到了一絲違和。

是哪里不對呢？

……啊。

沒有影子。

無論是店長還是旁邊的女店員，他們的身影落在能映出周圍貨架的瓷磚表面，全都……沒有倒影。

……

五分鐘后，提著一袋新衣服的淘金緩步退出了這家詭異的成衣店。

他跨出玻璃門，似乎聽見里面傳來了幾聲女人的笑。

淘金沒有回頭，而是一口氣穿過街道，來到了對面的抓娃娃機店的屋檐下，那股細思極恐的感覺才稍稍褪去。

不是說，詭異事物不會出現在白天嗎？

剛剛那是什么？

如果是鬼物，淘金好歹還能按照經驗做出應對，可在系統明確的規則提示下依舊超出常理的事，他卻沒把握不踩坑。

反正他想看到的關于圣母的情報也到手了，當下便按照最淺顯的安全操作，購買了成衣店的一件衣服，然后離開。

就在這時，兩個路過的年輕學生的對話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們穿著校服，大約是趁學校午休時間出來玩的，其中一個說道：“誒，你看那個。”

“哪個？”

“那家女裝店。”

“這不是倒閉了嗎？里面的東西都搬的差不多了吧。”

淘金的神經被扯了一下。

倒閉？

他疑惑地看向剛剛走來的方向，瞬間，四肢一陣發涼。

剛剛還開著的店鋪，就在這么幾個呼吸間，已經完全換成了另一種模樣。

店門緊閉，日光照在玻璃窗上，印出了店里空空蕩蕩的場景，放衣服的貨架全都不見了，地上堆著一些拆除動工留下的雜物。

那完完全全就是已經很久沒有開業過的景象……

淘金低頭看向手里的衣服袋子。

印著成衣店logo的白色紙袋沒什么變化，科里面的白裙子卻變成了一件花花綠綠的壽衣，而且款式老派，就像是幾十年前的產物。

壽衣上還沾著可疑的鮮血干涸過的痕跡，他帶著寒意翻了一下，從里面翻出兩個紙質金元寶。

淘金：嘖，見鬼。

不遠處，兩個路人學生就在這停下了。

最開始提問的那個神秘兮兮地對另一個說：“你知不知道它為什么倒閉？”

“那誰能知道去了。”

“這家店死了人！”學生壓著嗓子，不過以淘金的耳力，還是能聽得很清楚。

“聽說是這家店的店長不知道怎么回事發了瘋，一晚上把所有店員都勒死了，用的還是自己的頭發……誰都不知道她怎么做到的，這事兒邪門。”

“后來店就關了，但好多人都聲稱，自己經過這里的時候，還能看到一個女店員在正常開張的成衣店門口等客人，有些人害怕就直接走了，有些人不知道這里發生過的事，進去買了衣服，出來才發現買的是壽衣！”

“嘶……那是挺可怕的。”

已經完整的經歷了一遍他們口中鬼故事的淘金：“……”

他沉默兩秒，直接出聲叫住這兩個學生：“這條街上只有這一家店出過類似的事情嗎？”

兩個學生突然被搭話，有些莫名地轉過頭來。

話多的那個眼歪口斜，臉爛了半邊，蛆蟲不斷在皮膚里翻涌，一只古怪的大黑蛾子正趴在他的嘴唇上，不知道在吃些什么。

“好像不止吧。”他說，大黑蛾子也隨著他嘴巴的開合而一顫一顫，“仔細想想，這條街上的怪事還蠻多的，我家住這附近，家里人從小就給我講這條街上的鬼故事。”

另一個聽故事的學生兩個眼睛里都沒有眼球，眼眶里竟然爬滿了手指。

他嘿嘿一笑：“我就愛聽鬼故事，你多講點唄。”

大黑蛾子學生用畸形的臉朝淘金看來。

“叔。”

“你想聽我給你講鬼故事嗎？”

“……”

淘金差點一口口水把自己嗆死。

對于他這種等級的玩家來說，面前的場景倒不至于說多么可怕。

但是……誰來告訴他，為什么這些“鬼”身上沒有鬼物的氣息啊！

主腦是瞎了嗎？還是同樣因為檢測不到鬼物氣息，所以才判定白天沒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