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心石的霧氣終于消散，海底陷入一片死寂。

海底人民們怔怔地望著水晶屏幕，喉嚨像是被無形的手扼住，發不出聲音。

年輕的雄性們抱緊了自己的幼崽，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孩子的鱗片，仿佛在確認什么。

鯊族戰士們握緊了魚骨戟，可往日兇悍的眼神此刻卻微微動搖——他們見過血，卻沒見過這樣深沉的、刻進骨子里的東西。

司法長老的法典掉在地上，書頁被水流掀開，正好停在“血脈責任“那一章。

“那些……是什么？“有獸人低聲問。

無人回答。

最年邁的巫祭閉上了眼睛：“她背負的，比我們想象的更多。“

王座之上，伊嵐斯的手指深深陷入扶手。

他活了萬年，見過太多執念深重之人。但此刻，他胸腔里翻涌的竟是一種從未有過的情緒——心疼。

那些破碎的畫面里，有他不認識的場景，不理解的服飾，看不明白的器具。

但他認得那種眼神。

她的執念不是權力，不是愛情，甚至不是生存。

而是某種更深、更沉重的東西。

而是那種背負著無法卸下之物的疲憊。

他的掌心貼上隆起的孕腹，獸蛋似乎感應到什么，輕輕動了動。

他忽然明白，為什么閻一會說出“不如老子自己生”這種話。

因為她習慣了獨自承擔一切。

包括本不該屬于她的重量。

閻一緩緩抽回手，指尖還殘留著碎心石的寒意。

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漫不經心的笑，指了指旁邊的石凳：

“您老看看能交換點啥吧。”

“我先去坐那緩緩，消化消化。”

語氣依舊輕佻，仿佛剛才那些沉重的畫面與她毫無關系。

巫女望著她的背影，布滿皺紋的眼角微微抽動。

她胸口有些憋得慌。

活了數百年的巫女，見過太多獸人在碎心石前崩潰、痛哭，甚至瘋癲。

可眼前這個年輕的雌性，卻只是輕描淡寫地說要“消化消化”。

她側目，狠狠瞪了一眼奧多，壓低聲音：“你去問王——”

“到底要她拿什么換！？”

老龜的背脊佝僂得更深了。他第一次覺得，自己如此卑劣——用一塊石頭，硬生生剖開了別人的秘密。

水晶屏幕前，海底子民靜默無聲。

他們再也無法用輕慢的眼光看她了。

那個總是一臉痞笑、滿嘴粗話的貓獸人，內里竟藏著如此深沉的過往。

王座上，人魚王的手指緩緩收緊。

他活了萬年，見過無數背負宿命的靈魂…

明明滿身傷痕，卻還能笑得滿不在乎。

明明比誰都沉重，卻偏要裝得輕飄飄。

他抬眸，墨藍瞳孔透出沉靜：

伊嵐斯的聲音透過水晶傳來，低沉而平靜：“告訴巫女，我要的代價，是她的記憶。”

奧多的龜殼猛地一顫，蒼老的瞳孔緊縮。

巫女手中的骨杖“咔”地磕在地上，干枯的手指攥緊：

“王……您確定？”

她的聲音不自覺地發抖，渾濁的眼珠死死盯著老龜：

“您要她——真的忘記一切？”

畫面中，閻一安靜地坐在石凳上。

沒有炸毛，沒有怒罵，甚至沒有一句心語。

她只是垂著眸，指尖無意識摩挲著龍骨鞭上的紋路，靜靜的等待“宣判”。

碎心石里那個陌生而凌厲的女人，和眼前這個美得近乎虛幻的少女，明明是同一個靈魂。

——可一個滿手鮮血，一個滿不在乎。

伊嵐斯凝視著她，萬年不波的心潮竟泛起一絲鈍痛。

他想留下她。

想抹去那些沉重的記憶，讓她只屬于深海，只屬于自己。

這個粗鄙、好色、滿嘴謊話的雌性。

偏偏讓他萬年沉寂的心，第一次嘗到了嫉妒的滋味。

嫉妒那些占據她記憶的人，嫉妒那些讓她牽掛的往事，甚至嫉妒那把染血的刀。

可是……

他愛的，正是這些記憶堆積出的她。

鮮活、鋒利、永不低頭的她。

良久，伊嵐斯閉上眼，尾鰭輕輕拍碎了一地冰晶：“這只是個測驗。”

海底驟然響起一片松氣聲。

人魚少女們紅著眼眶抱在一起，鯊族戰士們的魚骨戟“咣當”落地，長老們抹著眼淚記錄：

“王舍不得啊……”

“他愛上的是完整的她。”

老巫女松開攥得發白的骨杖，深深看了一眼奧多：

“王”

“他比他自己想象的，還要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