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5年,棉蘭沼澤宛如一座巨大的蒸籠,滾滾的濕熱之氣如濃稠的霧靄,無孔不入地彌漫在每一寸空氣里。那彌漫的濕熱,仿佛是一塊被瀝青浸透的裹尸布,沉甸甸且黏膩膩地壓在這片正奮力鋪設鐵路路基的土地上,將其浸染成令人壓抑的赭紅色。
高懸于蒼穹的太陽,恰似一個無情的暴君,肆無忌憚地釋放著它那熊熊燃燒的怒火,炙烤著大地。地面的溫度攀升到了極致,仿佛能在瞬間將鞋底融化,甚至能將人的靈魂都灼燒得痛苦不堪。沼澤中的積水散發著令人窒息的腐臭氣息,那是死亡與腐朽的味道,與新翻泥土的腥味交織在一起,形成了一種令人作嘔的混合氣味。遠處,那茂密的雨林宛如一堵高聳入云、堅不可摧的綠色高墻,無情地將這里與外界隔絕開來,仿佛是大自然刻意設置的一道屏障。偶爾,幾聲不知名野獸的嘶吼從那幽深的雨林中傳來,劃破這片死寂,更增添了幾分陰森恐怖的氛圍,讓人毛骨悚然。
張榕軒身著一襲素雅的長衫,頭戴一頂寬邊禮帽,手中緊緊握著那象征著身份與地位的文明杖,緩緩地走在鐵路路基上。他的腳步略顯沉重,每一步落下,都在那黏膩如膏脂的泥土上留下一個深深的腳印,仿佛是歲月留下的沉重印記。文明杖戳進枕木縫隙時,杖尖金鑲玉的睚眥首吞口正映著《檳城新報》頭版那張觸目驚心的照片。照片上,那條如鋼刀劈開雨林的鐵路之下,七具客家礦工的尸體正被白蟻蛀空的柚木樁無情地釘在地脈深處。張榕軒的眼神中閃過一絲難以遏制的憤怒與悲痛,他的眉頭緊緊地鎖在一起,形成了一道深深的溝壑,嘴唇微微顫抖著,心中默默地念道:“這些可憐的同胞,為了這條鐵路,竟付出了如此慘痛的代價。”
“二爺,日本領事館的車隊到五里碑了。”阿烈快步上前,壓低聲音說道。他那矯健的身影在烈日下顯得格外挺拔,猶如一棵傲立在狂風中的勁松。殘缺的左耳在烈日下泛著蠟光,那是他當年從汕頭糖廠鐵籠里掙斷鎖鏈時留下的“勛章”,見證了他曾經的苦難與不屈的抗爭。阿烈十指關節粗大如鐵釘,那是長期從事繁重體力勞動留下的痕跡。他的眼神中透著高度的警惕,時刻關注著周圍的一切動靜,仿佛稍有風吹草動,便能立刻做出反應。
張榕軒聞言,微微一怔,隨即摘下那副金絲眼鏡。鏡片上凝結的霧氣里,浮現出昨夜密電的內容:“奉天事變,南滿鐵路株式會社增兵三千。”他的心中頓時涌起一股強烈的不安,眼神也變得愈發凝重起來。他抬起頭,望向月臺上的青銅渾天儀,那具用三船棕櫚油從大英博物館換回的林氏遺物,在陽光的照耀下閃爍著古樸而神秘的光澤。銅勺正堅定地指向東北方,仿佛在默默地訴說著某種不為人知的秘密。儀座暗格里藏著的金箔星圖,此刻正與懷表內的磁針共振,似乎在傳遞著來自遙遠過去的信息,那或許是先輩們的期許,或許是歷史的呼喚。
張榕軒的思緒不由自主地飄回到了過去,他想起了家族先輩們在這片土地上艱苦創業的情景。那時候,他們面對著無數的困難與挑戰,卻始終懷揣著堅定的信念和不屈的精神。他們披荊斬棘,開墾荒地,建設家園,為了追求繁榮與自由,付出了無盡的汗水和心血。而如今,日本侵略者的野心昭然若揭,他們妄圖通過控制鐵路,進一步掠奪資源,奴役百姓。張榕軒深知,自己肩負著重大的責任,必須想盡一切辦法,阻止侵略者的陰謀。
“阿烈,把三號岔道的枕木換成菲律賓鐵木。”張榕軒突然說道,語氣中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他用文明杖尖挑起一團烏黑膠泥,仔細端詳著,繼續說道:“告訴工務處,英國監理若問起,就說這是婆羅洲新發現的防腐瀝青。”
阿烈微微一愣,眼中瞬間閃過一絲疑惑,但他沒有多問,只是堅定地點了點頭,說道:“是,二爺。我這就去辦。”他深知二爺的智慧和謀略,也明白此刻的形勢嚴峻,他知道,二爺做出的決定,一定有其深遠的考慮和精心的謀劃。
“阿烈,此事關系重大,切不可掉以輕心。”張榕軒看著阿烈,眼神中充滿了信任與期待,“我們不能讓侵略者輕易得逞,這條鐵路,是我們的希望,也是國家的希望。我們要讓它成為抵御外敵的堅固防線,而不是敵人侵略的工具。”
“二爺放心,我明白。”阿烈握緊了拳頭,眼中閃爍著堅定的光芒。他轉身快步離去,身影迅速消失在熱氣騰騰的路基上。他的步伐堅定有力,仿佛帶著一種無形的力量,去執行這至關重要的任務。
張榕軒望著阿烈離去的方向,心中暗暗思索著。菲律賓鐵木質地堅硬,遠比普通枕木更加耐用,能夠承受更大的壓力。而那團烏黑膠泥,雖然看似普通,實則暗藏玄機。它是張榕軒經過多方探尋,付出了無數心血和努力,才找到的一種特殊材料,具有極強的黏性和防水性,可以有效地防止枕木受潮腐朽。他希望通過這些措施,能夠大大增強鐵路的穩固性,為后續的運輸提供堅實的保障。
此時,日本領事館的車隊已經漸漸靠近。車隊揚起的塵土在陽光下彌漫,如同一條張牙舞爪的黃色巨龍,帶著不可一世的囂張氣焰。張榕軒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挺直了腰板,準備迎接即將到來的挑戰。他的眼神堅定而沉著,仿佛在向侵略者宣告:這片土地,是我們的,你們休想輕易奪走。
“二爺,日本人來了。”一名工人匆匆跑來,神色緊張地說道。他的額頭布滿了汗珠,眼神中充滿了恐懼和不安。
張榕軒點了點頭,深吸一口氣,安慰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記住,不管發生什么,都不要慌亂。我們要保持鎮定,不能讓敵人看出我們的膽怯。”
工人應了一聲,轉身跑開。張榕軒站在路基上,靜靜地等待著車隊的到來。他的心中雖然也有一絲緊張,但更多的是堅定和勇氣。他知道,與日本人的交鋒,將是一場艱難的博弈,但他毫不畏懼,因為他的心中,燃燒著對祖國的熱愛和對侵略者的仇恨。
車隊在張榕軒面前緩緩停下,車門打開,幾名身著西裝的日本人走了下來。為首的是日本領事館的官員山本一郎,他身材矮小,卻努力挺直了腰桿,試圖營造出一種威嚴的形象。然而,他那狡黠與傲慢的眼神卻無法掩飾其內心的丑惡。他戴著一副金邊眼鏡,穿著一身筆挺的西裝,手中拿著一根精致的手杖,看起來頗為斯文,但張榕軒知道,這不過是他的偽裝,在這副外表下,隱藏著一顆貪婪而兇狠的心。
“張老板,好久不見啊。”山本一郎走上前,臉上掛著虛偽的笑容,用一口流利的中文說道。他的聲音聽起來溫和,但其中卻暗藏著威脅和壓迫。
“山本先生,不知今日前來,所為何事?”張榕軒微微點頭,淡淡地說道,語氣中沒有絲毫的熱情。他的目光冰冷地直視著山本一郎,仿佛要透過他的外表,看穿他內心的陰謀。
“張老板,我們大日本帝國一直非常關注貴國的鐵路建設。”山本一郎說道,眼神中閃過一絲貪婪,“這條鐵路一旦建成,必將對南洋地區的經濟發展起到巨大的推動作用。我們希望能夠與貴方合作,共同開發這條鐵路。”他的話語聽起來冠冕堂皇,但實則包藏禍心。
“合作?”張榕軒冷笑一聲,“山本先生,恐怕你們的真正目的,是想通過控制鐵路,掠奪我們的資源吧。”他的目光如炬,毫不退縮地迎上山本一郎的眼神。
山本一郎的臉色微微一變,但很快又恢復了笑容,說道:“張老板,您這話說得就見外了。我們大日本帝國是真心希望與貴國友好合作,共同發展。而且,我們擁有先進的技術和豐富的經驗,與我們合作,對貴方來說,只有好處,沒有壞處。”他試圖用所謂的好處來誘惑張榕軒。
“多謝山本先生的好意,但我們暫時不需要。”張榕軒毫不猶豫地拒絕道,“我們有能力自己建設和運營這條鐵路。我們華人憑借自己的智慧和勤勞,一定能夠讓這條鐵路發揮出最大的作用,造福我們的同胞。”他的語氣堅定而自信。
山本一郎的笑容漸漸消失,眼神中透露出一絲威脅,說道:“張老板,您可要想清楚了。如果您拒絕與我們合作,恐怕會給您帶來一些不必要的麻煩。”他的聲音變得低沉而陰森。
“山本先生,我張榕軒行得正,坐得端,不怕任何威脅。”張榕軒毫不畏懼地直視著山本一郎的眼睛,堅定地說道,“這條鐵路,是無數華人同胞用血汗換來的,我們絕不會讓它落入侵略者的手中。我們會用生命來捍衛它,捍衛我們的尊嚴和家園。”他的聲音鏗鏘有力,在空氣中回蕩。
山本一郎冷哼一聲,說道:“張老板,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我們大日本帝國的實力,你應該清楚。”他的眼神中充滿了憤怒和不屑。
“我當然清楚。”張榕軒說道,“但我更清楚,正義終將戰勝邪惡。你們的侵略行為,不會得逞的。我們華人團結一心,定能抵御外敵,保衛我們的家園和利益。”他的目光中燃燒著不屈的火焰。
山本一郎臉色鐵青,他狠狠地瞪了張榕軒一眼,說道:“好,張老板,咱們走著瞧。”說完,他轉身回到車上,車隊揚塵而去。
張榕軒望著遠去的車隊,心中久久不能平靜。他深知,與日本人的矛盾已經徹底激化,未來的日子,將會更加艱難和危險。但他毫不退縮,他在心中暗暗發誓,一定要帶領著華人同胞,為了保衛這條鐵路,為了保衛祖國的尊嚴和利益,與侵略者展開一場殊死的搏斗。
隨著太陽漸漸西斜,暮色如一層薄紗輕輕地籠罩著這片土地。張榕軒的身影在夕陽的余暉中顯得格外高大,他仿佛一座巍峨的山峰,屹立不倒。他的目光依然堅定地望著遠方,仿佛在展望未來的勝利和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