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的棉蘭火車站,仿佛一座被無情拋棄在黑暗深淵的孤島,周遭的靜謐猶如一張厚重的幕布,壓抑得讓人幾乎無法喘息。昏黃的煤油燈宛如風中殘燭,散發著微弱而飄忽的光芒,在夜風中瑟瑟搖曳。那光暈宛如鬼魅的幻影,張牙舞爪地將整個火車站緊緊籠罩,使其深陷于一片陰森恐怖之中。四周的空氣仿佛被凍結,寂靜得猶如死亡的領地,讓人甚至能清晰地聽到自己那急促而慌亂的心跳聲。
遠處,火車那凄厲的汽笛聲幽幽傳來,撕破了這死一般的寂靜。那聲音在這深沉的夜里顯得格外尖銳刺耳,仿佛是這座飽經滄桑的城市在無助地哭訴著它所歷經的苦難與無奈。
阿烈帶著三個疍民,如同幽靈般悄然摸進貨車編組場。他們的腳步輕盈得如同夜風中的落葉,謹慎而又小心,每一步落下都如同蜻蜓點水,唯恐發出哪怕一絲一毫的聲響。清冷的月光如水般灑在他們身上,勾勒出他們那堅毅而決絕的輪廓。背上紋著的媽祖像在月光的輕撫下,泛著神秘的靛藍幽光,仿佛媽祖正以慈悲而堅定的目光注視著他們,默默地給予他們無盡的力量和無畏的勇氣。
“大家小心點,千萬不能出任何差錯。”阿烈壓低聲音,對身旁的三個疍民說道。他的聲音低沉而有力,在這寂靜的夜里宛如沉悶的鼓點,傳得很遠很遠。三個疍民默默點頭,眼神中透著決然。他們深知此次任務的至關重要性,也清楚其中潛藏的巨大危險,但為了心中那熾熱的信念,他們毫不退縮,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
德國制硝化甘油被阿烈極其小心地灌注進第十二節運煤車的減震器。這種遇熱即自爆的危險特性,足以讓車廂在行駛至霹靂河鐵橋時瞬間化作熊熊燃燒的巨大火球。阿烈雙手捧著硝化甘油,那小心翼翼的模樣仿佛捧著一件價值連城、世間無雙的絕世珍寶。他的眼神專注而堅定,額頭上布滿了細密的汗珠,在月光的映照下閃爍著晶瑩的光芒,仿佛一顆顆璀璨的珍珠。
“這玩意兒可千萬不能出意外,否則我們都得完蛋。”一個疍民緊張地說道,聲音微微顫抖,仿佛風中瑟瑟發抖的秋葉。
“別慌,我們按照二爺的吩咐,小心行事就好。”阿烈安慰道,語氣中帶著一絲讓人安心的鎮定。他深知,在這種千鈞一發的關鍵時刻,任何一點慌亂都可能成為導致任務失敗的致命因素。
“二爺吩咐,殘骸要像被雷劈過。”阿烈一邊說著,一邊將半截沉香木念珠塞進炸藥管。那是張榕軒今晨親手扯斷的,木紋里浸著他二十年持誦《地藏經》的深厚愿力。阿烈輕輕撫摸著念珠,心中涌起一股復雜的情感。他想起了張榕軒平日里的威嚴,那是一種不怒自威的莊重,讓人敬畏;也想起了二爺的慈愛,那是如春風般溫暖的關懷,讓人眷戀。他更想起了二爺為了華僑的利益,為了祖國的未來,所付出的一切努力。在這一刻,他更加堅定了完成任務的決心,哪怕付出生命的代價也在所不惜。
三百里外,張榕軒正在書房里忙碌著。書房內,燈光昏暗如豆,彌漫著一股凝重得讓人幾乎窒息的氣息。張榕軒站在火盆前,手中拿著一疊信件,眼神中透著憂慮與堅定。他緩緩將信件投入火盆,火盆里躍動的火苗瞬間貪婪地將信件吞噬,“籌款二十萬銀元支援鎮南關起義”的字句在火光中漸漸模糊,最終化為灰燼。灰燼飄落在鐵路設計圖上,那些用朱砂勾出的支線在灰燼的覆蓋下,仿佛一條條蜿蜒欲飛的巨龍,正悄然繞過英國人的橡膠園。
張榕軒望著火盆,心中思緒萬千,如洶涌澎湃的海浪。他想起了與孫文的多次密談,那些在昏暗燈光下的促膝長談,每一個字都飽含著對未來的憧憬和對祖國的深情。想起了那些為了革命理想而奮斗的日子,充滿了艱辛與坎坷,卻又充滿了希望與力量。為了支援國內的革命事業,他不惜傾盡全力,四處籌款。然而,這一切都充滿了危險,稍有不慎,就可能引來殺身之禍。但他毫不畏懼,因為他心中有著堅定的信念,那就是讓祖國擺脫列強的侵略,走向繁榮富強。
突然,張榕軒劇烈咳嗽起來,他用手帕捂住嘴,手帕上出現了點點血跡。那觸目驚心的血跡,仿佛是命運無情的烙印。痰中帶血的絲絮讓他想起了十五歲那年的慘痛經歷。在汕頭港,他親眼看見契約華工咯血死在英國監工的鞭下。那悲慘的一幕,如同深深的烙印,永遠地刻在了他的心中,成為他一生都無法忘卻的傷痛。從那時起,他就發誓,一定要為同胞們爭取尊嚴,為祖國的獨立和自由而不懈奮斗。
“老爺,您沒事吧?”管家聽到咳嗽聲,匆匆走進書房,臉上寫滿了關切與擔憂。
“我沒事,老毛病了。”張榕軒擺了擺手,強忍著身體的不適,說道。他的聲音略顯疲憊,但眼神中依然透著堅定的光芒。“你去看看阿烈他們的任務進展得怎么樣了。”
“是,老爺。”管家應了一聲,轉身走出書房。那匆匆的腳步聲在寂靜的走廊里回蕩,仿佛是時間緊迫的催促。
張榕軒緩緩坐回椅子上,目光再次落在鐵路設計圖上。他知道,這條鐵路對于華僑來說,不僅僅是一條交通要道,更是他們的希望之路,是連接祖國與海外同胞的心靈紐帶。通過這條鐵路,他們可以將物資源源不斷地運往國內,支援革命事業;可以加強與國內的緊密聯系,共同抵御列強的侵略。然而,英國人、日本人等列強勢力卻對這條鐵路虎視眈眈,妄圖將其掌控在手中。為了保護這條鐵路,為了實現自己的理想,張榕軒不得不采取一些特殊的手段,哪怕這些手段充滿了風險與挑戰。
此時,棉蘭火車站的貨車編組場里,阿烈和三個疍民已經完成了炸藥的安置工作。他們躲在一旁的陰影里,身體緊繃,神經高度緊張,靜靜地等待著火車啟動。
“阿烈哥,我們真的能成功嗎?”一個疍民小聲問道,聲音中帶著一絲難以掩飾的擔憂,那顫抖的語調仿佛泄露了他內心的恐懼。
“一定能。二爺謀劃了這么久,我們只要按照計劃行事,就不會有問題。”阿烈堅定地說道,眼神中充滿了不容置疑的信心。他的目光如炬,仿佛能穿透這黑暗的夜幕,看到勝利的曙光。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每一秒都顯得如此漫長。終于,火車緩緩啟動,那沉重的車輪與鐵軌摩擦發出的聲音,在寂靜的夜里顯得格外響亮,仿佛是命運的鐘聲在敲響。阿烈緊緊盯著第十二節運煤車,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仿佛要跳出嗓子眼。他知道,成敗在此一舉,這是一場生死的較量。
火車沿著鐵軌緩緩行駛,朝著霹靂河鐵橋的方向而去。那沉重的車身仿佛一條巨大的鐵龍,在黑暗中蜿蜒前行。阿烈和三個疍民悄悄地跟在后面,他們的身影在月光下顯得格外渺小,如同塵埃一般微不足道。但他們的眼神卻無比堅定,那是對勝利的渴望,對正義的追求。
“阿烈哥,我們該怎么做?”一個疍民問道,聲音中帶著一絲緊張和迷茫。
“等火車行駛到霹靂河鐵橋中間,我們就引爆炸藥。”阿烈說道,聲音中透著一絲緊張,但更多的是堅決。他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那漸行漸遠的火車,手中緊緊握著引爆裝置。
當火車行駛到霹靂河鐵橋中間時,阿烈深吸一口氣,仿佛要將所有的勇氣都吸入胸膛。他拿出了引爆裝置,那冰冷的金屬觸感讓他的手微微顫抖著。心中默默祈禱著任務能夠順利完成,為了同胞,為了祖國。
“兄弟們,為了我們的尊嚴,為了祖國的未來,干!”阿烈大喊一聲,那聲音沖破了黑暗的束縛,充滿了力量和決心。他按下了引爆裝置,仿佛按下了命運的轉折鍵。
“轟!”一聲巨響,第十二節運煤車瞬間化作一團巨大的火球,耀眼的光芒瞬間照亮了整個夜空,如同白晝降臨。火車的殘骸四處飛濺,如流星般墜入河中,濺起巨大的水花,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響。霹靂河鐵橋也在爆炸的沖擊下,出現了一道道觸目驚心的裂痕,搖搖欲墜,仿佛在痛苦地呻吟。
“成功了!”三個疍民興奮地喊道,聲音中充滿了喜悅和激動。阿烈望著燃燒的火車殘骸,心中卻沒有絲毫喜悅。他知道,這只是一場艱難斗爭的開始。他們雖然成功地破壞了敵人的運輸線,但也必將引來敵人更加瘋狂的報復。
“我們快走,敵人很快就會來了。”阿烈說道,聲音急促而嚴肅。四人迅速消失在黑暗中,只留下燃燒的火車殘骸和搖搖欲墜的霹靂河鐵橋,在夜空中訴說著這場驚心動魄的戰斗。
而在三百里外的書房里,張榕軒聽到爆炸聲,臉上露出了一絲欣慰的笑容。但他知道,危險并未解除,他還需要繼續與列強周旋,為華僑和祖國的未來而努力奮斗。隨著黎明的曙光漸漸升起,新的挑戰又將擺在他的面前,他將如何應對?這場為了尊嚴和自由的抗爭,又將走向何方?這一切,都充滿了未知。但他的眼神中閃爍著堅定的光芒,那是對未來的希望,對勝利的堅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