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一

到2018年的10月13日，殷墟發掘已經滿90周年了。

殷墟的田野考古工作，從1928年秋天開始，到1937年日本發動全面侵華戰爭結束，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在以小屯為中心的洹河兩岸共11處遺址做了15次發掘工作。雖然前后只有短短的9年時間（1930年因故停工一年），但是在小屯發現殷商王朝的宮殿區，在侯家莊西北岡發現規模巨大的殷商王陵，把中國的信史推到3000多年以前，把商文明在文化、科學和藝術上所能達到的高度也展示到世人面前。后岡的發掘，不僅發現了殷商文化在上，龍山文化居中，仰韶文化在下的地層疊壓關系，即所謂的“后岡三疊層”，還肯定了龍山文化是“豫北殷文化的直接前驅”，初步廓清了商文化與中國新石器時代文化的淵源關系，殷墟成為追尋中國文明起源的一個起點。

殷墟還是中國考古學的發源地。中國第一代田野考古學家，多半都是在殷墟成長起來的。選擇殷墟作為中國國家考古研究機構的第一個發掘地，建立工作站并且持之以恒地長期工作，不僅形成了中國考古學的歷史學傳統，也在理論、方法和技術上塑造了中國考古學。毫不夸張地說，中國考古學至今仍帶有濃重的殷墟考古的色彩。殷墟考古還為初生的中國考古學贏得了廣泛的國際聲譽。

1950年，新中國成立伊始，百廢待興，殷墟的發掘工作便恢復了。如果把這68年的工作算作殷墟考古的第二個階段，除了“文革”期間有短暫的中斷之外，近70年來，以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1977年前屬中國科學院）為主導的殷墟考古，又發展到一個新的更高的階段，取得喜人的成績。殷墟考古的時空范圍空前擴大，在小屯周圍方圓36平方公里的范圍內，都有不少重要的發現。建立在陶器類型學基礎上的殷墟文化分期日臻完備，殷墟考古的時空框架得以建立。在小屯西北地發現沒有經過盜掘的武丁配偶——婦好之墓，這是殷墟考古史上唯一一座可以確定墓主和墓葬年代的商代王室墓。1973年，在小屯南地發現5041片刻字甲骨，這是繼1936年在小屯北地發現YH127坑，獲得17096片刻字甲骨之后有關甲骨的最重要的一次科學考古發現，極大地豐富了甲骨卜辭的研究內容。在多個不同地點發現了一系列鑄銅作坊和制骨、制玉遺址。世紀之交，于洹河流域系統調查的基礎上，在洹河北岸發現了傳統意義上的殷墟之前的洹北商城遺址，把商王定都殷墟的歷史前推到中商時期。以器物為中心的考古調查和發掘，最終轉向以探討殷墟范圍和布局為中心的社會考古學研究。不僅發現了大量的居址和數以萬計的墓葬，還發現了道路網和水利系統，肯定了商人聚族而居、聚族而葬的聚落模式。多學科合作傳統得以延續，人骨研究、動物考古、植物考古、冶金考古、陶器分析、DNA和同位素分析等等，為我們了解商代的人類和社會，特別是農業、手工業、商業和貿易以及與周圍諸多方國文化的關系，提供了全新的材料和觀察視角。1961年，殷墟成為國務院公布的第一批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進入21世紀以來，殷墟又相繼被列入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公布的世界文化遺產名錄和首批國家考古遺址公園名單。

在某種程度上，我們也許可以說，90年來的殷墟考古就是中國近代考古學發展的一個縮影。

經過幾代人持續不斷的艱苦努力，考古工作者幾乎調查和發掘到殷墟的每一個角落，我們對這座商代中晚期都城和商文明的了解，應該說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但是，我們也得承認，還有很多秘密，或者仍深埋在地下，或者因為自然和人為的破壞，已經永遠地消失了。值此殷墟發掘90周年紀念之際，考古所安陽工作隊的同志們，回顧殷墟發掘的歷史，又精選出1950年以來特別是最近二三十年來科學發掘出土的青銅器、玉器、陶器、骨角牙蚌器等等，出版相關圖錄，從現代考古學的視角，向學術界提供準確可靠的實物資料。殷墟出土的青銅器、玉器，過去已經由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編輯出版過《殷墟青銅器》（1985）、《殷墟新出土青銅器》（2008）和《殷墟玉器》（1981）、《安陽殷墟出土玉器》（2005）等圖錄，但是以全形拓的形式大量展示殷墟科學發掘的青銅器，這還是第一次；陶器方面，除了李濟先生早年出版過一本包括許多線圖和照片的《殷墟陶器圖錄》（1947）外，迄今尚未出版過一本嚴格意義上的殷墟陶器圖錄；骨角牙蚌器雖出土不少，但也從來沒有以圖錄的形式展示過。公布考古調查和發掘資料，一般采取考古簡報和考古報告的形式，殷墟考古已經出版了數十部（篇）調查發掘報告和簡報，做出了很好的表率，但是還有很多考古簡報、報告等待編寫或出版。以圖錄的形式發表殷墟的青銅器、玉器、陶器和骨角牙蚌器等科學發掘標本，不僅可以彌補考古發掘報告的不足，滿足學術界同仁從細部觀察殷墟出土遺物的需要，也可以促使發掘者盡早公布更加完整的考古發掘資料，進而促進學術研究的進步。

在殷墟發掘90周年來臨之際，發現殷墟叢書陸續編輯出版，這是殷墟近百年考古發掘和文物保護的歷史記憶和見證，也是幾代考古學家前赴后繼砥礪前行的紀念和記錄，是一件特別值得高興的事情。發現殷墟系列圖書出版在即，撫今追昔，說一點心里的話，以表達喜悅和祝賀之意。

陳星燦

2018年7月1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