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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引論

一 何為“童話”

童話是一個深受讀者喜愛的文學體裁。那些美妙絕倫的童話故事不僅令兒童愛不釋手,而且,每當成年人回憶起自己美妙的孩提時光時,也總會想到那些曾經陪伴自己度過快樂童年的精彩童話。我們會為《長發妹》中長發妹犧牲自己拯救村民的義舉而肅然起敬,也會為《灰姑娘》中灰姑娘最終和王子幸福的結合而歡欣不已,還會為《海的女兒》中小美人魚的悲慘遭遇而黯然神傷。我們都渴望和馬良一樣擁有一支神奇的畫筆,也都希望能夠像彼得·潘一樣自由自在地在天空中飛翔。可以毫不夸張地說,童話是人類文學寶庫中一顆璀璨奪目的明珠,它既是諸多兒童文學體裁中最為重要的一種文體——正如方衛平教授所說的:“一部童話的歷史構成了一部兒童文學的歷史。”[1]同時,它也是人類兒童時期最為重要的精神食糧。人們在兒時從童話中學到的知識、明白的道理以及接受的其他各種教益和熏陶都將成為伴隨自己一生的寶貴財富。

任何一項童話研究都必須首先回答一個基本問題,那就是什么是童話。什么是童話?這個問題看似已經有了定論,因為中外學術界在對童話這一概念進行界定的時候,通常都注意到了超自然的“幻想”,即現實生活中不可能出現的人、事、物,是童話最重要的一個文體特征。例如《大英百科全書》對童話給出的定義就是“童話是一種包含了奇異的故事元素和故事情節的神奇故事,但并不一定會有精靈的形象。這一文體既包括《灰姑娘》(Cinderella)和《穿靴子的貓》(Puss-in-Boots)之類的民間童話(folk tales),同時也包括像王爾德的《快樂王子》(The Happy Prince)之類的作家童話(art fairy tales)。”[2]《大英百科全書》對童話的定義基本代表了西方學術界對于童話的理解,而中國學術界對于童話的定義也同樣突出了“幻想”這一文體特征。例如蔣豐先生就認為:“童話核心必須由幻想因素構成,童話情節必須圍繞幻想展開,童話細節必須與幻想因素相一致。”[3]賀宜先生也認為:“童話的根本特征是幻想,沒有幻想便沒有童話。”[4]民間童話是童話的一個重要分支,因此很多民間文學學者也從民間文學研究的角度對童話進行過界定,例如我國著名民間文學專家劉守華教授就認為:“童話是幻想與生活真實相結合的產物……主要是憑借奇麗的想象,曲折地反映出廣大勞動人民的生活,表達出他們追求美好生活的理想愿望。”[5]不難發現,雖然中外學者們對童話的定義表述不一,側重點也各有不同,但都無一例外地明確指出超現實的幻想是童話的一個重要特征。

之所以眾多學者一致將幻想視為童話最重要的文體特征,一個重要原因就是在那些被我們稱為童話的文本中確實都存在著明顯的幻想色彩,這種幻想色彩體現在童話的人物、情節、故事場景等多個方面,例如仙女、精靈、巫師等文學形象,愚蠢至極的皇帝赤身裸體游街示眾的荒誕情節,以及永無島,奧茨國等神奇仙境。事實上,也正是這些神奇的幻想使得童話中的人、事、物都煥發出耀眼的奇光異彩,造就了童話的獨特魅力。就像中國學者湯銳所指出的:“作為一種文學體裁,童話的基本特征是幻想,換句話說,幻想是童話的主體、核心、靈魂和生命,沒有幻想就沒有童話。”[6]

除此之外,將幻想作為童話的特征還有助于將童話與寫實類的文學作品有效地加以區分。對一個文體的定義不僅要準確地概括該文體的內涵,同時也要明確地界定該文體的外延,從而有效地將從屬于該文體的文本與屬于其他文體的文本加以區分。而通過觀察文本中是否存在具有幻想特征的構成元素,便能幫助讀者將童話與其他寫實類的文學作品明確地區分開來。說得簡單點,如果一個故事講述一個迷路的小孩被警察叔叔帶回了家,那么這個故事就不可能是童話,但如果這個迷路的小孩是被一條會說話的狗帶回了家,那么這個故事就是童話,因為在故事中出現了擬人化的動物這一幻想元素。我們之所以能夠準確判斷出《湯姆·索亞歷險記》(The Adventures of Tom Sawyer)和《金銀島》(Treasure Island)不是童話,而《灰姑娘》(Cinderella)和《海的女兒》(The Little Mermaid)屬于童話,正是基于文本中是否出現幻想性的故事元素做出的判斷。

然而,仔細推敲起來,僅僅將幻想視為童話區別于其他文體的特征,仍然存在值得商榷之處。因為幻想作為一種文學創作手法,并非童話所獨有。事實上,很多非兒童文學類的作品同樣是以其奇絕的幻想著稱于世。例如加西亞·馬爾克斯(Gabriel García Márquez)的《百年孤獨》(One Hundred Years of Solitude)和喬治·奧威爾(George Orwell)的《動物農場》(Animal Farm),這兩部作品顯然不屬于兒童文學作品,更不可能算是童話,但作品中依然存在著大量帶有奇幻色彩的情節。例如《百年孤獨》中俏姑娘蕾梅黛絲乘著飛毯飄然而去,布恩蒂亞的鮮血像認路一樣在故宅游蕩,在母親身邊逡巡,《動物農場》里豬帶領動物們推翻了人類農場主的統治,卻回過頭來像人類農場主一樣殘忍地欺壓和剝削其他動物。上述文本中的這些奇思妙想即便是和最經典的童話相比,也絲毫不會遜色。因此,將幻想視為童話有別于其他文體的區別性特征,多少有些差強人意,起碼無法對童話與其他非兒童文學的幻想類文學作品進行有效的區分。

真正對童話的傳統定義形成巨大挑戰的是幻想小說在當代文壇的異軍突起。隨著兒童文學創作的不斷發展,自20世紀初以來,一種新興的兒童文學敘事文體Fantasy逐漸引起了越來越多的關注。這種文體既具有傳統童話精于幻想的特點,同時篇幅又比格林童話、安徒生童話等經典童話長,基本具備長篇小說的篇幅。國內學術界通常將這一文體翻譯為“幻想小說”或“童話小說”,也有學者采取音譯的方式,將其譯為“泛達襲”。柯林·曼諾夫是當代西方研究幻想小說的專家,他的觀點基本能代表西方學術界對于幻想小說的理解。按曼諾夫的解釋,幻想小說是指“一種虛構的敘事文本,它包含了超自然或不可能的情節”,“所謂超自然,是指某種魔法或者超自然的存在,從天使到仙子”,“所謂不可能,是指我們公認在現實中無法出現的狀況”[7]。顯然,無論是童話還是幻想小說,都強調超自然的幻想是自己的文體特征,這就使得兩個概念的內涵產生了混淆,而兩個概念在內涵上的混淆所產生的直接后果就是導致其外延的模糊。例如J.K.羅琳的《哈利·波特》(Harry Potter)和詹姆斯·巴里(James Matthew Barrie)的《彼得·潘》(Peter Pan)這兩部經典的兒童文學作品,有人說是童話,也有人說是幻想小說,其文體歸屬便成了一個無法判斷的問題。有鑒于學術界對于童話與幻想小說兩種文體界定上的模糊以及由此引發的分歧,當代西方著名兒童文學專家齊普斯教授甚至在他主編的《劍橋童話研究指南》的序言中發出這樣的感慨:“(也許)世界上壓根就不存在‘童話’這么個文類,只存在無以勝數的童話文本。而這些童話文本又被人們以不同的方式加以界定,這不禁讓人心生疑惑,這些文本真的能被歸于同一文類嗎?”[8]

看來,單純從“幻想”這一文體特征的角度來定義童話,恐怕是力所不逮的。其實,正所謂“伐柯伐柯,其則不遠”,Fairy Tale的漢語譯名“童話”正好為如何區分童話與幻想小說和其他以幻想為顯著特征的文學作品指明了方向。既然我們將一個文體命名為童話,其言下之意自然非常清楚,這個文體應該以兒童為主要目標受眾。童話以兒童為目標受眾,絕不是僅僅意味著作家宣稱自己的作品是為兒童創作的,而是說文本必須適應兒童讀者的接受能力,因而適合兒童閱讀。任何文學文本都是運用一定的文學創作技巧來書寫特定的主題,或是傳達某種思想情感,而且文本中也必然會涉及一定的社會、歷史、文化知識,甚至可能包括自然科學知識,因此,任何一個文本其實都對讀者的接受能力提出了相應的要求。兒童與成人相比,在思維水平、知識儲備、閱讀能力,以及人生閱歷等方面都存在明顯的差異,因此,一個文學文本能否被歸為童話,必須看它是否符合兒童的接受能力,能否被兒童讀者接受和理解。由此便不難發現,雖然《百年孤獨》和《動物農場》等作品與童話一樣存在大量的幻想性的敘事元素,但它們是以成人讀者作為目標受眾,文本對讀者的接受能力提出的要求也大大地超出了兒童讀者的接受能力,因為兒童讀者壓根就不可能理順《百年孤獨》里復雜的人物親緣關系,也無法理解《動物農場》里豬為什么要頻繁地修改“十戒”,更不可能體會到《百年孤獨》中馬爾克斯對拉美文化在西方文明沖擊之下日益衰退與邊緣化所表達的憂思,以及奧威爾試圖在《動物農場》里表達的辛辣政治諷喻。因此,通過文本目標受眾的不同,就能比較準確地將童話與非兒童文學的幻想類文學文本加以區分。

從文本目標受眾的角度界定童話,不僅能將童話與非兒童文學的幻想類文學文本加以區分,同時也有助于理解童話和幻想小說的區別。童話與幻想小說雖然都是以兒童為主要目標受眾,但是,兒童是一個涵蓋范圍極廣的概念。《聯合國兒童權利公約》(Convention on the Rights of the Child)明確規定“兒童系指18歲以下任何人”[9],這就意味著兒童這一概念涵蓋了從襁褓中的嬰兒到18歲的青年這樣一個年齡跨度極大的群體。而處于不同年齡階段的兒童顯然在文本接受能力和閱讀喜好上會有著明顯的區別,比如年齡較小的兒童適合閱讀圖文并茂的繪本和情節簡單緊湊的童話,而十六七歲的青少年就算閱讀《紅樓夢》這樣情節復雜的長篇小說也沒有太大的難度。回過頭來說,幼童肯定讀不懂小說,而青少年也肯定不屑于去閱讀繪本中諸如“小貓小貓喵喵叫”之類的文字。也正是基于這個原因,兒童文學研究界才按照不同年齡階段兒童的接受特點和閱讀需求,將兒童文學劃分為幼兒文學、童年文學和青少年文學三個不同類別。[10]幼兒文學主要以三歲到六歲的幼兒為目標受眾,童年文學則主要以七歲至十二歲的兒童為目標受眾,而青少年文學則主要以十三歲到十八歲的青少年為目標受眾。

優秀童話的標準是由貝諾童話、安徒生童話和格林童話等經典童話文本所奠定的,而通過對這些經典文本的分析便不難發現,童話主要屬于通常意義上的幼兒文學和童年文學的范疇,以七歲到十二歲的兒童讀者為主要目標受眾,無論是文本主題的深淺程度,情節的復雜程度還是文本涉及的社會文化知識都符合處于童年階段的讀者的接受能力。而幻想小說則屬于青少年文學的范疇,與童話相比,無論是主題思想,情節結構還是人物關系都更為復雜,對讀者的知識水平、理解能力乃至生活經驗都提出了比閱讀童話更高的要求。如果將羅琳的《哈利·波特》和羅爾德·達爾(Roald Dahl)的《女巫》(The Witches)這兩部兒童文學名著加以對比,便不難發現童話和幻想小說的區別。從文體特征的層面看,《哈利·波特》與童話沒有任何差別,而且文本中神奇的魔法和寶物、會送信的貓頭鷹、魔法學校、魁地奇比賽等內容對處于童年階段的讀者也具有極大的吸引力。但是,文本中對于魔法學校內部權力斗爭、斯內普對哈利的愛恨交雜的情感、少男少女情竇初開時的羞澀情愫等內容的描寫,顯然已經超過了童年階段的讀者的理解能力,因此,《哈利·波特》應該算是典型的幻想小說。而《女巫》雖然在篇幅上類似于長篇小說,但文本涉及的所有背景知識,如親情、女巫、老鼠、魔法藥水等,都符合童年階段的讀者的知識儲備和理解能力,而且情節簡單、主題明確,所以應該被歸為童話。

從文體特征和目標受眾這兩個角度加以考量,基本上能將童話和其他文體區分開來,但僅從這兩個角度區分依然是不夠的。事實上,有很多作品從文體特征和受眾接受能力的角度來看,都符合童話的標準,但依然不適合兒童閱讀。最典型的例子就是2010年曾在國內圖書市場公開發售的《令人戰栗的格林童話:你沒讀過的初版原型》。這本書打著所謂“原版格林童話”的旗號,以充斥著血腥、暴力、情色的內容奪人眼球,被讀者戲稱為“黑色童話”。連成年讀者都感慨:“想不到還有讓我看不下去的童話,好幾次鼓起勇氣繼續看,但是還是只看了幾分鐘就不敢繼續。”[11]像《令人戰栗的格林童話:你沒讀過的初版原型》這種文本,雖然在形式上符合童話的特征,但絕對不能被納入童話的范疇,因為它違背了童話的一項殊為重要的基本功能,即倫理教誨功能。

倫理教誨功能是童話的一項重要的基本功能,這一點是由童話的主要目標受眾決定的。童話是以兒童為主要目標受眾。兒童是未來的公民,人類的希望,承載著為人類文明與社會發展提供持續動力的責任,而人類的童年階段又是一生中一個重要而且特殊的階段,因為“就人類個體心理的發展而言,從出生到成熟這一段時期是生長發育最旺盛,變化最快,同時也是可塑性最強的時期”。[12]這就是說,兒童的心靈就像一塊飽含著希望的土壤,但在這片土壤上是否可以盛開美麗的花朵,也取決于人們是否播下了善和美的種子。而作為兒童最重要的精神食糧之一,童話必須承擔起給予兒童積極的正面引導,幫助兒童順利實現成長,培養未來合格與優秀公民的責任。正如聶珍釗教授所言:“兒童文學是兒童成長的教科書,發揮著引導兒童道德完善的作用。”[13]這就要求童話的功能必須是給予兒童正面的倫理教誨,培養兒童正確的倫理觀念和高尚的道德情操,同時,必須回避暴力、色情等有礙兒童身心健康成長的內容。事實上,所有優秀的童話作品,例如安徒生的《海的女兒》、《小意達的花兒》(Little Yeada's Flowers)等,無一不是在歌頌高貴的品德與高尚的情操,沒有哪一部童話作品是因為頌揚惡德敗行而流行于世。經典民間童話《小紅帽》(Little Red-Cap)在早期流傳的版本——例如法國學者貝洛(Perrault)編輯的《鵝媽媽故事集》(Tales of Mother Goose)的版本里,就有涉及情色和暴力的描寫,但在后期流傳的異文中,這些描寫都被剔除掉了。戴望舒先生在將《鵝媽媽故事集》翻譯成中文時,也將《小紅帽》中的相關內容予以刪除。那本讓人不寒而栗的《令人戰栗的格林童話:你沒讀過的初版原型》在書市上發售不久,便被勒令全面下架。這些事例說明,童話應該具備給予兒童正確的倫理教誨,不能傷害兒童的身心健康,這其實是全社會的普遍共識。

任何一種嘗試給一個文體下定義的行為都注定是吃力不討好的,本書也并不打算就童話這一文體做出精確的定義。但可以肯定的是,一部童話作品必須同時具備以下三個特征:首先,童話必須以幻想為主要的文體特征;其次,童話必須以十二歲以下的兒童為主要目標受眾;最后,童話應該給予兒童正面的倫理教誨,培養兒童正確的倫理觀念和高尚的道德情操。本書選作研究對象的九部英國童話文本,也正是根據這三個標準加以遴選的。

二 國內外英國童話研究現狀述評

由于英國童話所擁有的光榮傳統和卓越的創作實績,英國童話研究一直是西方兒童文學研究中的一門顯學。經過一百多年的學術實踐,西方學術界在英國童話研究方面不僅積累了豐富的研究成果,而且也總結出了一些行之有效的研究方法。

史論研究是文學研究的基礎和重要組成部分,英國童話研究也不例外。哈維爾·達頓(Harvey Darton)的《英格蘭的童書:五個世紀以來的歷史及其社會生活背景》[14](Children's Books in England:Five Centuries of Social Life,Cambridge UP,1982)是目前最權威的一本英國兒童文學史著作,該書按年代順序,系統描述了包括童話在內的英國兒童文學發展歷程,其對英國兒童文學發展史的分期,以及對一些重要作家作品的點評導向,至今影響著同類的文學史專著。柯林·曼諾夫(Colin Manlove)的《從艾麗絲到哈利·波特:英國童話小說發展史》(From Alice to Harry Potter:Children's Fantasy in England,Cybereditions,2003)按照歷時的線索深入探討了英國童話發展的內在邏輯,同時對不同時期的經典文本進行了個性化的解讀,是當代西方最重要的一部英國童話史著作。以上一老一新兩部文學史著作,對于英國童話研究有著不可或缺的參考價值。此外,彼德·亨特(Peter Hunt)的《插圖本兒童文學史》(Children's Literature:An Illustrated History,Oxford UP,1995)和塞斯·萊納(Seth Lerer)的《兒童文學閱讀接受史》(Children's Literature:A Reader's History from Aesop to Harry Potter,Chicago UP,2009)雖然不是英國兒童文學專門史,但前者是當代西方最為通行的一部世界兒童文學發展史,而且以介紹英國兒童文學為主,后者則獨辟蹊徑,從讀者閱讀接受的角度描寫了世界兒童文學的發展變遷,對于兒童文學研究具有普遍的指導意義。因此,這兩部著作對于當今的英國童話研究依然具有很高的參考價值。

社會歷史批評是西方童話研究中歷史最為悠久的一種研究方法,而且至今依然被學者們廣泛使用。這類研究主要關注童話與其所處時代與社會文化背景之間的聯系,例如安·艾克曼(Ann Ackerman)的《維多利亞時期的意識形態與英國兒童文學》(Victorian Ideology and British Children's Literature,North Texas UP,1984)主要分析了維多利亞時期英國社會的各種社會觀念和意識形態如何在該時期的兒童文學作品中得以反映,克萊琛·加布里斯(Grechen Galbraith)的《閱讀與生活》(Reading Lives:Reconstructing Childhood,Books,and Schools in Britain,1870-1920,St.Martin's Press,1997)則詳細分析了19世紀末20世紀初包括童話在內的英國兒童文學作品是如何反映了維多利亞時期晚期及愛德華時期英國的社會、經濟與政治的變遷,以及這一時期的兒童文學作品與兒童教育之間的關聯,苔絲·科斯賴特(Tess Cosslett)的《英國文學中的擬人化動物形象》(Talking Animals in British Children's Fiction,1786-1914,Ashgate,2006)分析了人類對于動物的觀念的變遷以及這些變遷是如何反映到童話作品中的動物形象之上,這部著作“對于研究者認識從18世紀到20世紀初的英國兒童文學領域的寫實性與幻想性的動物故事創作具有重要的文化和文學價值”[15]。德國學者杰克·齊普斯(Jack Zipes)是當代西方兒童文學研究的權威專家,他的研究側重于分析童話母題及文本在不同時期的異文及其折射出的文化與意識形態的變遷。值得注意的是,齊普斯雖然沒有寫過一本專門研究英國童話的專著,但他的大部分童話理論和童話發展史著作都是以英國童話作為重點研究對象,例如他的代表作《當夢想成真:經典童話及其傳統》(When Dreams Come True:Classical Fairy Tales and Their Tradition,Routledge,2007)除了第一章概論外,剩下的十二章中有三章是對英國童話的專題研究,具體研究對象包括《彼得·潘》、王爾德童話和維多利亞時期的英國童話,而德國、美國、丹麥等其他國家的童話均只占一章篇幅。齊普斯對英國童話的重視也反映了英國童話在當代西方學者心目中的重要地位。

敘事學研究也是西方童話研究的一個重要路徑。瑞典學者瑪麗亞·尼古拉耶娃(Maria Nikolajeva)是當代西方運用敘事學方法研究兒童文學作品的代表人物,她的代表作《兒童文學的人物修辭學》(The Rhetoric of Character in Children's Literature,Scarecrow,2002)運用敘事學的方法研究了《小熊維尼·菩的世界》(The World of Winnie-the-Pooh)、《五個孩子與沙地精》(Five Children and It)、《隨風而來的瑪麗阿姨》(Mary Poppins)等英國經典童話作品中的人物形象,并且在文本研究的基礎上提出了“集體主人公”等兒童文學研究的重要概念。運用敘事學方法研究英國童話作品的重要成果還包括施密特(Schmidt)主編的論文集《兒童文學中敘事者的聲音》(The Voice of the Narrator in Children's Literature,Macmillan,1991)和彼德·亨特一篇被廣泛引用的論文《敘事學與兒童文學》(Narrative Theory and Children's Literature)。值得注意的是,西方學者在運用敘事學方法對童話文本進行研究的時候,往往不限于對單個文本甚至是某一個國別文本的研究,而是將歐美兒童文學文本作為一個整體來加以把握,通常一篇論文中會涉及對不同國家的好幾個文本的分析。這恐怕與童話文本篇幅相對短小,敘事結構相較成人文學也更為簡單,所以需要多個文本才能闡釋相對復雜的理論觀點有關。

對童話的心理學研究興起于20世紀,這類研究或是試圖剖析童話中隱藏的人類的心理信息,或是從心理學角度研究童話故事對兒童心理所施加的影響。著名作家、學者托爾金(Tolkien)是20世紀較早從心理層面研究童話的先行者,他的代表性論文《童話論》(見The Tolkien Reader,Ballantine,1964)從心理層面探討了英國童話的功能。托爾金認為,人類在閱讀童話的過程中可以對日常生活中無法滿足的欲望實現一種代償性的滿足,這一觀點至今仍對童話研究有著深遠影響。貝特爾海姆(Bettelheim)的《永恒的魅力:童話的意義及其重要性》(The Use of Enchantment:the Meaning and Importance of Fairy Tales,Random House,1976)不僅是童話心理學研究中最重要的經典著作,同時也對《杰克與豆莖》(Jack and the Beanstalk),《三只小豬》(The Story of the Three Little Pigs)等英國古典童話進行了精辟的分析。作者運用精神分析學的方法解讀這些童話,指出童話是兒童調節自我心理,舒緩恐懼和被壓抑情緒的重要工具。凱倫·科茨(Karen Coats)的《鏡子與永無島:拉康、欲望及兒童文學中的主體》(Looking Glasses and Neverlands:Lacan,Desire,and Subjectivity in Children's Literature,Iowa UP,2004)是西方學術界近年來童話的心理學研究方面的代表性成果,該書通過運用拉康的精神分析學分析《愛麗絲夢游奇境記》和《彼得·潘》這兩部經典英國童話作品,討論了童話是如何幫助兒童在閱讀過程中建構自身的主體意識的。

值得注意的是,20世紀下半葉以來,時下西方流行的一些文化批評理論,例如女性主義批評和后殖民批評理論也被越來越多的學者運用于童話研究當中。一些學者運用女性主義批評的方法解構傳統童話文本中的男性中心主義意識形態,取得了很多富有洞見的成果。這方面的代表性成果包括克諾普馬修(Knoepflmacher)的專著《深入兒童王國的歷險:維多利亞時代的人,童話和女性氣質》(Ventures into Childland:Victorians,Fairy Tales,and Femininity,Chicago UP,1998),克勞迪婭·尼爾森(Claudia Nelson)的專著《英國兒童文學中的女性倫理》(The Feminine Ethic and British Children's Fiction,Rutgers UP,1991),以及伊迪絲·霍寧(Edith Honig)的《打破傳統的天使形象:維多利亞時期兒童文學中女性的力量》(Breaking the Angelic Image:Woman Power in Victorian Children's Fiction,Greenwood UP,1988)。達弗涅·庫茨(Daphne Kutzer)擅長運用后殖民批評理論分析經典童話作品,他的專著《帝國的孩子們:英國童書中的帝國與帝國主義》(Empire's Children:Empire and Imperialism in Classic British Children's Books,Garland,2000)和論文《帝國的失落與尋獲:以三部童話為例》(Lost and Found Empires in Three British Fantasies)都具有較高的學術水準。不過必須指出的是,這些流行的批評理論在兒童小說研究中運用得極為廣泛,但在童話研究中運用得相對較少,這或許與童話的目標受眾年齡相對較小,因而作者,尤其是當代的作家,在創作中會有意無意地回避性別、政治等話題有關。

國內對于英國童話的譯介起步較早。周氏兄弟是英國童話最早的中國譯者,1909年出版的《域外小說集》中就編入了他們翻譯的王爾德童話《快樂王子》(當時采用的譯名為《安樂王子》),這也是英國童話第一次出現在中國讀者的視野之內。第二部在國內得到譯介的英國經典童話是劉易斯·卡羅爾的《愛麗絲夢游奇境記》。這部童話于1913年由孫毓修先生在《歐美文學叢談》中向中國讀者第一次推介,并在1922年由趙元任先生翻譯成中文第一次在國內出版發行。此后,羅斯金的《金河王》(上海開明書店1928年版)、巴里的《彼得·潘》(上海新月書店1929年版)等越來越多的英國童話作品也逐漸在20世紀上半葉被譯為中文。盡管20世紀中期我國對英國童話的翻譯與引進幾乎陷入停頓,但在進入20世紀80年代以后,伴隨著國內童書市場的興盛繁榮,我國對英國童話的譯介進入一個高潮期,不僅所有的英國童話經典作品在國內都有了譯本,而且很多經典童話作家,例如羅爾德·達爾,伊迪絲·內斯比特(Edith Nesbit)等人的作品都有了中譯本全集。尤為可喜的是,很多當代童話精品都能在中國得到幾乎與海外同步的出版譯介,例如克蕾熙達·柯維爾(Cressida Cowell)的《馴龍高手》(How to Train Your Dragon)系列童話2015年才在英國出齊全部十二冊,但國內2014年已經翻譯出版了其中的六冊。英國童話譯介事業的繁榮一方面推動了英國童話在國內的普及,另一方面也為研究者的研究工作提供了便利。

根據研究的深度和廣度,國內的英國童話研究大致可以劃分為兩個階段:

第一個階段是20世紀初至20世紀80年代之前。這一階段中國的童話研究主要致力于建立有中國特色的童話理論體系和研究方法,例如周作人的系列童話研究論文、趙景深的專著《童話學ABC》(世界書局1929年版)以及由他主編的論文集《童話評論》(新文化書社1924年版)、賀宜的《童話的特征、要素及其他》(少年兒童出版社1962年版)等著作都為當代中國的童話研究打下了堅實的理論基礎。但是,缺少對包括英國童話在內的外國童話的經典作家作品的研究也是這一階段中國童話研究的短板。雖然這一階段也有一些針對英國童話的述評簡介,或是在研究著作里間或出現過對英國童話的簡短評論,但其研究的深度和廣度都是有所欠缺的。事實上,出現這種情況是完全可以理解的。畢竟我國的童話研究起步相對西方較晚,在缺少足夠的理論準備的情況下不貿然涉足作品研究,尤其是對外國作品的研究,而是立足于首先夯實研究的理論基礎和探索有效的研究方法,這也體現出我國童話研究前輩嚴謹扎實的學風。

第二個階段是20世紀80年代至今。這一階段國內的英國童話研究無論是在深度上還是在廣度上都較上一階段有了長足的進步。20世紀80年代以來,國內已有三本對英國童話文學發展史進行介紹的文學史著作,分別是韋葦的《外國童話史》(河北少年兒童出版社2001年版,清華大學出版社2013年再版),張美妮的《英國兒童文學概略》(湖南少年兒童出版社 1999年版)和舒偉的《英國兒童文學簡史》(湖南少年兒童出版社 2015年版)。韋葦的《外國童話史》是目前國內唯一一部外國童話發展史著作,其中有將近三分之一的篇幅是用于描述英國童話發展史的。張美妮的《英國兒童文學概略》是國內最早的一部英國兒童文學史,作者按時間順序對17世紀至今的英國兒童文學發展史進行了概況式的描述,同時對一些經典的作家作品進行了專節介紹。舒偉的《英國兒童文學簡史》是一部頗具學術分量的英國兒童文學史著作,作者在梳理和借鑒前人研究成果的基礎上,從發生論和認識論的視角對英國兒童文學發展歷程的基本脈絡進行了細致審視與梳理。一切文學研究都必須以文學史研究作為基礎,而這三部系統地介紹了英國童話發展史的著作在幫助中國讀者了解英國童話的發展概況,推介英國童話經典作家作品等方面起到了不可替代的作用。

根據在中國知網上檢索的結果,國內目前研究英國童話的學術論文在數量上已接近兩百篇,而且這些論文在研究方法上呈現出多樣性的特征,各種西方學術界的主流研究方法均已被中國學者所采用。例如舒偉等人的論文《維多利亞時期英國童話小說崛起的時代語境》運用社會歷史批評的方法分析了英國童話崛起的社會歷史語境和兒童文學語境,并辨析了兩者之間的內在關聯,劉茂生的論文《王爾德童話的道德闡釋:以〈快樂王子〉為例》運用文學倫理學批評的方法闡釋了《快樂王子》的道德內涵,吳美紅的論文《淺析〈彼得·潘〉的模糊敘事策略》從敘事學的角度分析了《彼得·潘》的敘事技巧及其效果,喬娟的《內斯比特沙地精三部曲之身份批評——性別與民族觀重構》運用女權主義和后殖民批評的方法分析了內斯比特“沙地精三部曲”如何幫助兒童建構性別身份意識和民族身份意識,周望月的《從接受美學理論看小說〈女巫〉》從接受美學的角度分析《女巫》是如何迎合了讀者的審美心理并調動讀者的接受欲望。除了上述論文之外,蒲海豐的《內斯比特系列童話敘事結構分析》,程諾的《仙子何為——〈彼得·潘〉中的仙子“叮叮鈴”形象研究》,王舜日、侯穎的《〈女巫〉的恐怖美學與情感指向》,賀啟靜的《淺談〈柳林風聲〉的教育功能》,張竹筠的《以藝術的精神看待生命——談王爾德的童話美》也都運用不同的研究方法對英國童話中的經典作品做出了富有啟發意義的闡釋。這些研究說明中國學者已經逐漸意識到英國童話研究的重要性,正在緊跟西方學術界的步伐開展相關研究。但是,與西方學術界和國內英國文學研究的熱門領域相比,目前國內英國童話研究論文在數量上依然偏少,而且過分集中在少數幾個作家作品上,例如在一百八十余篇論文中,僅王爾德童話研究的論文就有八十余篇,而很多在西方已經引起研究者廣泛關注并得到深入研究的作品,例如A.A.米爾恩(Alan Alexandra Milne)的《維尼·菩的世界》(The World of Winnie-the-Pooh),畢翠克絲·波特(Beatrix Potter)的《小兔彼得和他的朋友們》(World of Peter Rabbit),帕·林·特拉芙斯(P.L.Travers)的《隨風而來的瑪麗阿姨》(Marry Poppins),目前國內尚沒有專門的研究。總體來看,我國的英國童話研究無論從數量還是質量上講都尚處于起步階段,研究深度有待加強,研究范圍有待擴展,但已經顯示出較為光明的前景。

就中國知網碩士、博士論文檢索的情況來看,目前國內尚沒有專攻英國童話研究的博士論文,但已有六十余篇碩士論文進行了相關研究。研究王爾德童話的論文最多,數量有35篇。研究《彼得·潘》的論文有七篇,數量上僅次于王爾德研究。特別值得注意的是,這些論文絕大多數撰寫于2005年以后。換句話說,論文的作者大多出生于20世紀80年代之后。“80后”“90后”的碩士研究生對于英國童話的日益青睞既說明了20世紀80年代以來我國對英國童話的廣泛譯介所起到的積極效果,同時也昭示了該研究領域在國內學術界日益光明的前景。

國內學術界雖然還沒有專門對英國童話進行研究的著作,但已有四部專著對英國童話進行了比較詳細的研究。彭懿的《西方現代幻想文學論》(少年兒童出版社1997年版)是國內第一部關于西方幻想文學的研究專著,其中有相當大的篇幅用于研究英國的幻想小說和童話。這部著作的特點在于詳細梳理了英國童話的互文性背景和內在傳承脈絡,對查爾斯·金斯萊(Charles Kingsley)、伊迪絲·內斯比特、巴里和托爾金等作家的童話作品有著獨到的研究。而且作者用講故事的方式向讀者描述西方幻想文學的發展歷程,也使得這部著作具有了很強的可讀性與普及價值。舒偉的《走進童話奇境:中西童話文學新論》(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11年版)是當代中國西方童話研究的一部重要著作,其中也有相當大的篇幅涉及英國童話研究。作者在這部著作中描述了歐洲童話的發展源流,對英國著名童話作家、理論家托爾金的童話理論也有系統研究,而且詳細介紹了當代西方童話研究的現狀,對國內的英國童話研究有著很高的參考價值。劉緒源的《兒童文學的三大母題》(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提出了兒童文學的母題分類原則并進行了卓有成效的研究示范,書中對《女巫》、《愛麗絲夢游奇境記》和《彼得·潘》等經典作品的研究富有新意。錢淑英的《雅努斯的面孔:魔幻與兒童文學》(海燕出版社2012年版)主要研究了兒童文學中的魔幻問題,其中涉及了對《納尼亞》、“沙地精三部曲”等英國經典童話的研究。

通過對以往研究成果的分析可以看出,中外學者對于英國童話的研究已經取得了豐碩的研究成果,為我們深入理解英國童話文本提供了大量的有益借鑒,這就為本書的研究奠定了堅實的基礎。但是,在以往的研究中依然有一些重要的問題沒有得到有效的解決。首先,當前的中外童話研究在大力挖掘童話的藝術價值和文化價值時,似乎都有意無意地忽略了童話在兒童成長過程中所應當發揮的倫理教誨功能。誠然,童話首先是文學作品,而不是教育工具。但是,童話作為兒童重要的精神食糧以及成長道路上的重要伴侶,其教誨價值,包括倫理教誨價值,也理應引起研究者的重視。而且,正因為我們不希望童話淪為簡單的道德訓誡工具和抽象的道德觀念的傳聲筒,所以更應該通過細致深入的研究,對于童話在兒童成長過程中應該起到怎樣的倫理教誨功能,以及實現這些教誨功能的正確途徑有更加清楚的認知。其次,童話以六到十二歲的兒童為主要目標受眾,這一年齡階段恰好是兒童心智成長最快,變化最大的一個階段,不同年齡的讀者在接受能力、審美趣味、成長需求等方面肯定都有所不同。試想,適合十歲以上兒童閱讀的童話和適合六歲左右讀者閱讀的童話在敘事方式、主題意旨等方面,顯然都應該有很大區別。因此,在對具體童話文本的研究過程中,除了要照顧到文本作為童話的文體共性之外,還要考慮到不同童話文本對于處于不同年齡和成長階段的讀者的針對性和適用性,即這部童話作品適合哪一個成長階段的兒童閱讀,能對處于這一成長階段的兒童讀者提供怎樣的有益成長的幫助。而這恰恰是在以往的童話研究中沒有得到充分重視的一個問題。此外,很多經典的英國童話文本在國內目前還沒有任何研究,亟須拓荒。當前我國童話研究中存在的上述問題為本書的研究提供了一個較大的發揮空間。

三 文學倫理學批評:童話研究的新方法

本書主要運用文學倫理學批評的方法,在文本細讀的基礎上對英國童話發展史上的九部經典文本進行研究,闡釋不同的童話文本在兒童的不同成長階段所能發揮的倫理教誨功能。

之所以使用文學倫理學批評的方法研究童話的倫理教誨功能,主要是基于兩點考量。首先,時下中國的兒童文學創作與研究存在著過分強調兒童文學的審美功能,卻相對忽視其教育功能的傾向。之所以出現這種傾向,確系情有可原。由于受到“文以載道”的傳統文藝思想和成年人“望子成龍”的急切心情這雙重因素的影響,中國的兒童文學創作和研究自上世紀初起步以來,一直都側重于強調兒童文學的教育功能,甚至有時會以有意無意地忽視文學作品的藝術價值為代價。因此,作為對過往錯誤傾向的一種糾正,新時期以來,中國的兒童文學作家和研究者都強調要將兒童從教育的桎梏與重負下解放出來,還兒童以自由,還兒童文學以審美。但是,凡事過猶不及。當我們嘗試對過往的錯誤進行糾正時,稍不留神就會步入另一個極端,那就是過分強調兒童文學的審美價值,忽視了兒童文學的教育作用。事實上,審美屬性和教育屬性對于兒童文學來說,都是不可或缺的。而且,正如《大英百科全書》在“兒童文學”詞條中所指出的,在兒童文學中“雖然教育功能和令人愉悅的想象通常被視為對立的兩極,但它們未必就是相互抵牾的”[16]。因此,在當下的兒童文學研究氛圍中強調兒童文學的教育功能與教育屬性,應該是很有必要的。

其次,當下的中國兒童文學研究過于依賴西方學術界流行的理論和批評方法,缺少原創性的研究方法。正如我國兒童文學研究專家朱自強教授所說的,“作為兒童文學理論重要資源的兒童心理學、教育學、兒童哲學、童年史、民俗學等學科中,中國均沒有原創性理論”,這也導致“我們的兒童文學研究、評論,在整體上還不如人意”。[17]運用西方的理論與方法去研究西方的兒童文學作品自然是如魚得水,運用西方理論來“以西格中”地研究中國兒童文學作品,也能為中國兒童文學的理論研究與創作實踐提供有益的幫助,但這并不意味著中國的兒童文學研究者應該放棄探索富有中國特色的兒童文學理論與研究方法的努力。文學倫理學批評是中國學者在“借鑒西方倫理批評和中國道德批評的基礎上”[18]摸索出的具有原創性的文學批評方法,是有中國特色的文學研究方法,目前已經被廣泛運用于對中外成人文學作品的研究之中,并且取得了很多富有原創性的研究成果,但在兒童文學研究領域的運用還相對較少。本書運用文學倫理學批評方法研究英國童話,雖然是在“以中格西”,但也是在努力嘗試為當代中國兒童文學理論與批評方法的建設盡綿薄之力。

需要特別說明的是,文學倫理學批評與道德批評不同。兩者的區別在于道德批評的目的是對文本進行道德評價,而文學倫理學批評的目的則是對文學作品本身“進行客觀的倫理闡釋”[19]。因此,用文學倫理學批評來研究童話的倫理教誨功能,并不是對童話作品進行簡單的道德評價,而是盡可能客觀地分析這些童話作品在兒童倫理道德觀念的培育和養成上所發揮的作用,研究這些童話作品是如何幫助兒童樹立正確的倫理道德觀念,培養高尚的道德情操。眾所周知,兒童的心理發展與兒童的生理發展一樣,具有明顯的年齡特征。因此,就倫理道德觀念養成而言,不同年齡的兒童的倫理道德養成目標自然也不盡相同。對于處于低幼年齡的兒童而言,當務之急是采用合適的方式幫助他們形成初步的倫理道德觀念,即實現兒童的倫理道德觀念從無到有的過程。而一旦兒童具備了初步的倫理道德觀念,下一步要實現的目標就轉變為幫助他們鞏固已經習得的倫理道德觀念,使他們的倫理道德觀念得以日益成熟與完善。而且,在文學閱讀方面,不同年齡的兒童讀者也有著不同的接受能力和趣味傾向。所以,要讓兒童從文學閱讀中獲益,一個首要的前提就是為兒童提供與其接受能力和審美趣味相契合的文本。本書研究的目標便在于通過對不同童話作品的細讀,闡述這些具有不同特點的童話文本在兒童不同成長階段所發揮的不同作用。

鑒于不同年齡階段的兒童無論是在知識儲備、智力水平、閱讀趣味還是倫理道德養成目標等諸多方面都存在著明顯的差異,本書擬分三個部分展開研究:第一部分研究童話的倫理啟蒙功能,即童話如何幫助兒童實現倫理啟蒙,從而幫助兒童擺脫混沌蒙昧的狀態,具備初步的倫理道德觀念,實現從混沌未開的懵懂生靈到有理性、懂倫理的真正意義上的人的轉變;第二部分研究童話在兒童已經形成了初步的倫理道德觀念之后,應該如何給予兒童正確的道德教誨,引導兒童的道德成長,使他們的倫理道德觀念逐漸走向成熟與完善,以及成人在兒童的道德成長過程中應該給予兒童怎樣的引導和幫助;最后一個部分研究童話如何通過兒童對社會倫理道德環境加以凈化,即在兒童已經具備了比較成熟的倫理道德觀念之后,童話應該如何引導兒童正確面對現實生活中的種種不良倫理道德現象,同時激發兒童的潛能,鼓勵兒童將自己在童話中習得的各種優良品德付諸實踐,使兒童成為改變各種不良倫理道德現象的能動力量,從而為人類社會帶來光明與希望。由于運用文學倫理學批評的方法對童話進行系統研究目前尚缺乏成功的先例,本書也屬于“摸著石頭過河”。因此,為了避免陷入“理論先行”的泥淖,本書在具體研究過程中,采用了每節選取一部童話作品進行文本細讀的個案研究方法。這樣做的目的主要在于使研究始終立足于文本,而不是陷入對理論的空談。

本書之所以選擇英國童話作為本書的主要研究對象,主要是基于英國童話在世界童話發展史上的重要地位。英國童話不僅具有光輝而悠久的傳統,而且至今仍在引領著世界兒童文學的發展。以1744年約翰·紐伯瑞(John Newbery)編撰的《給湯姆和波麗以知識和娛樂的小書》(Little Pretty Pocket Book)為開端,到維多利亞時期《愛麗絲夢游奇境記》(Alice's Adventures in Wonderland)、《水孩子》(The Water Babies)等作品帶動了英國童話的強勢崛起,再到20世紀初《彼得·潘》、《五個孩子與沙地精》(Five Children and It)、《柳林風聲》(The Wind in the Willows)、《維尼·菩的世界》、《快樂王子》(The Happy Prince)等經典童話的井噴式涌現,一直到今天風靡全球的《馴龍高手》系列童話,英國童話始終保持著良好的發展勢頭,涌現出了大量的優秀作家和經典作品,對世界各國的兒童讀者和兒童文學作家產生了巨大而深遠的影響。可以毫不夸張地說,英國童話代表了世界童話的最高水平,而英國童話發展史其實就是世界童話發展史的一個縮影。因此,對于英國童話的研究不僅有助于加深我們對英國童話本身的了解,同時也有助于豐富我們對于童話這一文體的認知和理解。而且,由于國內目前尚沒有系統研究英國童話的專著,本書權當拋磚引玉,期待在未來有更多關于英國童話研究的高水平學術專著問世,進一步推動我國的兒童文學研究事業的發展。事實上,本書所運用的研究思路與研究方法并不僅適用于英國童話,同時也適用于對其他國家的童話,包括對中國童話的分析。如果本書能為國內的兒童文學研究學者提供些許參考和啟發,則幸莫大焉。

最后需要說明的是,本書選擇的研究對象均為作家童話,沒有涉及民間童話。之所以做出這樣的取舍,絕非輕視民間童話。事實上,英國的民間童話無論從數量還是質量來說,都是世界一流的,著名民俗學者約瑟夫·雅各布斯(Joseph Jacobs)搜集整理的兩卷本《英國童話》(English Fairy Tales)就其藝術水準和學術價值而言,絲毫不遜色于《格林童話》。而《杰克與豆莖》《三只小豬》等英國民間童話更是家喻戶曉的童話經典。此外,民間童話在敘事方法、人物原型、思想內涵等諸多方面,都對于作家童話起到了不容忽視的滋養作用。本書之所以只研究作家童話,主要原因是作家童話和民間童話相比有著更為明確的受眾意識,即明確以兒童為目標受眾,同時作家童話也比民間童話有更強的文體意識的自覺,從而更容易凸顯童話這一文類的文體特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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