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市西街,青石板的縫隙里滲入暗紅血漬。
稍遠處,喊殺聲、呼喝聲與馬嘶聲激烈的響著。近處,則是不少攤位被毀的商販和百姓一道喧嘩叫喊。
晉隨漢魏,坊市里只配了令與吏,武吏則只會巡視并未配置常駐的安防力量。
此時驟起變故,武吏不在,竟是輕易的形成了殺局。
當祖陽縱馬趕到時,戰場已然向南市深處轉移,商販和不少百姓在尖叫著向外逃竄。南市道口處則有五具尸體橫陳。
確實賭對了,可惜還是慢了一步,自己安排的援軍大概率是趕不及的。
情勢似不容樂觀。
祖陽沒急著沖向喊殺聲響起處,而是繼續帶馬逆著人流向前,湊到幾具尸體旁看了看情況。
五具尸體里,一具屬于護衛,一具是駕車的馬夫,另外兩人則都是被環首刀劈死的賊人。
護衛的傷口是在后腰處,該是被從身后偷襲而死。車夫的致命傷則在左胸側,那枚要了他性命的手戟尾端還露在外面。
馬夫墜落后,該是驚了馬匹,這才讓馬車沖到了里面。
兩個賊人傷口都在胸腹,該是被護衛所傷,不過讓祖陽意外的是,他們手中所持的都是棍棒。
看著那兩支棍棒,祖陽下意識瞇了瞇眼,心頭閃過一絲疑惑——
幕后策劃者行事會這般粗糙?他處心積慮攢了今天這么個局,竟沒有給流民們人手配上一柄利器?
而且,來此作亂的賊人似乎也不多,情況遠比他預想的要好。
那人在想什么?這不像是無意識的疏忽……
祖陽只是閃過這個念頭,并未深究。他知道,現在沒時間去思考背后的道理。
讓過慌不擇路的人群,他單膝跪在馬鞍上,遠遠向坊市里看了看。
裴妃的鎏金馬車此時正靜止著,挽馬卡在兩輛傾倒的推車之間。兩側輪轂都深深陷在車轍內,而右側車轍前方卻是大量破碎的陶甕,讓車轅徹底卡死。
馬車頂棚云錦垂幔被利刃劃開尺長裂口,拉車挽馬前蹄焦躁刨地卻因車轅卡死無法動彈。
六名流民持棍棒圍住僅存的三名護衛,刀刃與硬木相擊迸出沉悶的聲響。
護衛們身手不俗,此時仗著刀刃長大,雖然人少卻暫且能做支應。
然而,祖陽一眼便看得出他們無法長久。
為了護住身后的馬車,這三人根本不敢稍離。刀術中的步伐、騰挪、閃轉全都無從施展。以少敵多之下,落敗不過是時間問題。
穿牙門軍戎服的疤臉漢子該就是所謂的“老鬼”,他揮動短刀逼退了護衛,此時正要踏上車廂,另兩名同伙揮刀掩護,阻止護衛的救援,可后者卻拼死纏斗,讓老鬼未能得逞。
車廂里有女子的尖叫聲響起,并不知細項如何,情勢確實已很危急,但祖陽仍未輕舉妄動。
他自忖并非武林高手。
事實上,從穿越伊始起算到現在,他也才鍛煉了兩個多月。刀術勉強算是打了個基礎,甚至未必夠得上入門。
目前,祖陽對自己的定位很清晰——一只稍微強點的弱雞而已,盲目上前無非送死。
再好的投機機會,也得有命在才能看到收獲。
祖陽并非是個見利忘命的亡命徒。
在保證距離安全的情況下,祖陽緩慢帶馬靠近,不斷掃視著戰局和戰局周圍的情況,尋找著可能的機會。
如果沒有機會,他會果斷放棄這次行動。
裴妃或許很重要,但絕沒有自己的命重要。
隨著逃散的百姓稀少,漸漸的,祖陽的目光微凝,鎖定在了馬車右后方的稍遠處。
那是一處半掩的牲口市側門——有五匹未卸鞍的挽馬正在廄欄棚里不安噴鼻,拽動著韁繩引得馬棚亂晃。
刀刃入肉的悶響傳來,一個護衛捂著腹部跪倒在地,被旁邊持棍棒的賊人亂棍砸在了頭頂。
祖陽突然動了!
他駕馬揚刀向戰局沖了過去,突兀的馬蹄聲讓交戰中的雙方都忍不住側頭看了他一眼。
“賊子,看刀!”
馬背上,騎士陡然一聲大吼。
兩個著牙門軍服的賊人登時閃動,幾乎是下意識做了躲避,動作行云流水。可讓人意外的,騎馬過來的家伙竟是一刀都沒劈下。
他駕馬而來,隨后又駕馬而去,竟是直直的沖過了戰局,一頭鉆進了旁邊牲口棚里。
那人勒停馬韁的動作生疏且可笑,在無人的馬棚中自己鬧得十分狼狽。
戰場寂靜了片刻……
本以為等來了援軍的護衛們忍不住爆了粗口。
短暫的錯愕后眾人重又廝殺起來,將小小的插曲拋之腦后。僅剩的兩個護衛已渾身是傷,卻還是不敢舍棄主家逃命,此時仍舊在拼死抵抗。
牲口棚里,祖陽踉蹌著下馬,但神色并無一絲慌亂。他按部就班將廄欄里的挽馬韁繩俱都解下,連同自己的坐騎在內互相系在一起。
交戰兩方沒人來看他一眼,所有的視線都盯緊了已經被卡住的馬車。
從容不迫的系緊韁繩,祖陽抽出環首刀,切下自己寬大的袍袖撕裂成布條,又將幾匹馬的馬眼一一蒙上。
他用剩下的一團布包了一把土塞進懷里,攥刀找準了方向,突然用力刺入當前挽馬的馬臀。
凄厲叫聲里,受驚的挽馬嘶鳴著撞開木欄,帶得整個馬棚頂部茅草簌簌而落。
因韁繩互相俱都綁在了一起,六匹“瞎馬”拖著捆成一束的韁繩徑直沖向戰場中央。
混亂中,賊人們慌忙閃避,老鬼本已彎腰準備進入車廂,見狀不敢托大,身形晃動滾向馬車左側。
巨大的轟鳴里,老鬼被側來的沖擊力撞得跌落出去,整個車廂都被撞得向左橫移。
馬群撞在攔路的車架上,因沖刺的距離不夠并未將路障撞開,但卻已讓本已被卡住的馬車和駑馬原地直轉了小半圈。
車輪被這股力量帶動,從傾斜的角度上碾著陶片,硬生生別離了車轍。
祖陽趁機貓腰鉆過傾倒的木欄,繞過馬車向攔路的車架沖去。
染血的環首刀猛地揮落,劈中了一個剛剛起身的賊人,他這一下用力過猛,刀刃卡在了骨頭上,一時間拔不出來。
祖陽干脆棄了刀,隨手撿起一只碎瓦片用鋒刃再度扎到“瞎馬”的臀上。
劇痛之下,六匹驚馬再度發狠,將攔路的車架徹底推開,隨后轟鳴遠去。
當啷震響里,祖陽擰腰用力左腳革靴踏上陶甕碎片,馬車卡死的輪軸竟被他蠻力帶動了半寸。
他牽著挽馬的轡頭繞過陶甕碎片向前,讓馬車輪子再度落回了車轍。
“轟”的一聲震顫,車廂里,女子帶著哭音的痛呼響的短促。
“駕!”
眼見眾人都還沒能緩過神,祖陽躍上了御手位猛烈抽打韁繩,兩匹駑馬吃痛揚起前蹄,讓車子在劇烈顛簸之中開始移動。
而在此時,來時的方向上,荀灌和兩名護衛正打馬而來,吃驚的看向一片狼藉的南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