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樂漸漸平息，蘇元扶著喝醉的夏樂奈走出酒吧。

酒吧門口，剛才的DJ也剛好下班，換上古裝，打開靈車駕駛艙車門準備離開。

“等等。”蘇元停下腳步，打量了DJ幾眼，忽然愣神，“哪個，請問您是……諸葛先生嗎？”

“啊哈哈，明明做了這么完美的偽裝，結果還是被認出來了啊。”DJ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叫我DJ孔明就好。”

您老人家壓根也沒想裝好不好？

蘇元看著他的標志性胡須、綸巾羽扇和漢唐古裝，默默點點頭：“真沒想到會在這里遇見您。我還以為您會和昭烈皇帝他們在一起呢，沒想到居然會在酒吧工作……”

孔明這種千古流芳的人物，每年祭祀他的人應該不少吧，怎么也不像缺錢的樣子。

“主公啊……一開始我還經常和他們復盤戰役，飲酒作樂，夢想再次征戰沙場，匡扶漢室……可再熱衷的事情也會膩的，一千七百多年啊，無論是我、各位將領，還是主公，都還在酆都活著。只要沒被遺忘，這里連死都做不到。”

DJ孔明感嘆一聲：“現在的工作，不過是為生活找一份樂趣罷了，畢竟這么久遠的陰壽，連鬼都會被逼瘋。”

蘇元微微一愣：“可是，我聽說酆都是有孟婆湯的啊，難道不能輪回轉身嗎？”

“你是才下來的鬼吧？”孔明問道。

“嗯。”

“酆都確實有孟婆湯，但那是給誤入這里的活人用的。至于輪回，確實有，但是……”孔明說著，眼神暗淡下來，“主公在閻王爺那里得到消息，每五萬年才會輪回一次，不僅酆都，連帶陽間的人一起。我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等到那一天。”

每五萬年一次輪回，連帶陽間的人一起？

蘇元總覺得自己聯想到了什么，但細細思考，卻想不起是什么。

突然知道了好像很底層的設定，不過人類文明也就不到萬年，五萬年一次的輪回對他來說還遙遠著呢。

不過有一點疑問還是浮上了心頭：

“孔明先生，以您的身份和資產，應該能上天堂才對，為什么還會留在酆都呢？”

“天堂？”孔明冷笑一聲，“每個新鬼都會向往天堂，但我勸你最好別去。”

“我們蜀國第一位升上天堂的便是云長，聽說還做了神仙，但在那之后我們再也沒見過他，只有天使送過一次家書，上面寫著——”

“天堂危險，勿來！”

蘇元沉默著告別了孔明。

他的心里對酆都產生了許多新的想法，卻又不知道該如何說起。

他本以為，酆都城是死人們的烏托邦，在這里大家有花不完的冥幣，無盡的享樂，漫長的壽命，以及親人的陪伴，唯一需要擔憂的，就是被人忘記。

但現在看來，被遺忘意味著真正的死亡，可被永遠記住，似乎也不是一件好事。

畢竟哪怕是死人，精神強度也終究是人類的程度。

千百年的時光足夠將任何人折磨瘋，活都活膩了，還死不掉。

哪怕是孔明這種千古奇才，多智近妖，在無盡的歲月里也會漸漸遠離最初的模樣。

但說到底，蘇元不過是個過客，明天就會被刪除記憶，回到現實，這里的一切都將與他無關。

蘇元扶著醉酒的夏樂奈向楊家走去，酆都的街道依舊熱鬧非凡，兩旁的店鋪里，各類琳瑯滿目。

找到一家小賣部，準備給夏樂奈買瓶茶醒酒，小賣部的店員是一位沒頭腦的死靈，他一手提著自己的腦袋，一手從貨架拿出一瓶檸檬茶遞給蘇元。

在與店員的閑聊中得知，店員的名字叫做路易·奧古斯特。

“原來是路易十六啊……這地方真是什么人都能遇到。”

接連遇上三位名人了，再逛下去，蘇元都不知道會碰見誰。

喂夏樂奈喝了醒酒茶，蘇元扶著她在小巷子里吐了一會兒，這丫頭終于不難受了，但卻也徹底沒了意識，蘇元背著她竟有種在酒吧門口撿尸的負罪感。

之前在舞池擁吻后，蘇元和她都有些口渴，便在吧臺要了杯烏龍茶。

夏樂奈可能是太緊張，想都沒想就一口氣干光了。

可誰知道這家酒吧的烏龍茶居然是可燃的，配料表還是威士忌+伏特加。

不出意外地就醉成了這副模樣。

正準備走出小巷時，躺在地上的流浪漢忽然抓住蘇元的腳腕：

“這位小哥，行行好，借我一筆錢吧。”

“滾開！”

蘇元剛想把他踢走，忽然愣住。

這個流浪漢的聲音似乎有些耳熟？

借著街角透過的微弱霓虹燈光，兩人互相看清了對方的臉。

雖然此鬼心胸開闊，長滿胡茬，落魄至極的樣子，但他的樣貌還是讓蘇元想起了一位久遠的人物：“你，您是楊泰先生？”

“你是可兒的那個朋友？還有樂奈？你們是什么關系？”

兩人異口同聲，又同時愣住。

蘇元真沒想過會在酆都見到這個男人。

這流浪鬼竟是楊可兒的父親，真正的西州市首富，也是泰菲集團真正的創始人，那個被紅刀殺死，因而在現實世界消失的楊泰！

……

在一家溫暖的家庭式咖啡廳坐下，夏樂奈躺在沙發上，腦袋枕著蘇元的大腿沉沉睡去。

在他們對面，楊泰就著蘇元點的咖啡，狼吞虎咽地吃完一整份披薩和意面，才漸漸緩過氣來。

“楊先生，饑餓太久突然吃太多食物對身體不好……”

蘇元還想要勸阻，卻被楊泰攔住了：

“無妨，都已經是死人了，再怎么也死不掉了。只不過當一個餓死鬼，實在是太難受，做什么都沒力氣。”

蘇元盯著他胸口被霰彈槍打出的大洞，心說您還吃得了東西也是挺厲害的。

這時，楊泰忍不住問道：“你是怎么死的？你身邊是夏東川的女兒吧，可兒和她還是朋友，怎么也死了？”

“這個說來話長……其實我們沒死，只是來酆都探探親。”蘇元解釋道，“倒是楊先生，您怎么會變成這副模樣？”

楊泰嘆了口氣：“唉，我來酆都時身無分文，可兒也沒給我燒錢，我找曾經的朋友和親人，他們居然都不認識我……酆都的市政府也查不到我的信息，沒法辦理居住證，因此連工作也找不到。”

蘇元大概理解了原因。

紅刀的力量改變了世界線，楊泰徹底消失，因果嫁接在了楊可兒身上，哪怕是酆都的鬼也受到影響，無人認識他。

但蘇元卻還記得他。

因此，他的靈魂沒有消散，卻變成了真實意義上的孤魂野鬼。

對話在此進入了沉默。

畢竟兩人雖有一面之緣，卻稱不上互相熟悉，沒什么話題可聊的。

雖然可兒已經忘了這位父親，蘇元還是留下了所有的冥幣，背著夏樂奈準備離開。

他沒有打算跟楊泰解釋紅刀的事情，如果讓楊泰知道自己曾經親手殺死了老婆和小女兒，恐怕要徹底瘋了。

至于楊泰的老婆和小女兒，蘇元沒有見過，雖然知道有這么兩號人，卻不知道過往與長相，也稱不上認識與記得，靈魂自然連酆都城都來不了。

王管家蘇元倒是記得，可這家伙也是死在紅刀下的，恐怕連楊泰自己都忘了有個害死自己一家的管家。

“等等！”

楊泰忽然叫住蘇元，片刻后，從懷里掏出一封皺巴巴的信：

“我本來是打算去市政府托夢才寫的，但那里的服務太貴了我買不起。”

“很感謝你的幫助，但我還有個不情之請，蘇元，你可以幫我把這封信帶給可兒嗎？”

蘇元點點頭，接過了信。

“謝謝你，可兒真是認識了一位好朋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