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訪結束后，劍道館的熱鬧像退潮般迅速消散。

記者吉田滿意地合上筆記本，攝像師收起了器材，就連一直圍觀的部員們也三三兩兩地離開，討論著晚飯要吃什么。

只剩下松本監(jiān)督走過來，拍了拍伊藤的肩膀說。

“沒想到伊藤你不僅劍道天賦了然，連回答采訪也是有板有眼，果然是天生的明星選手啊。”

面對監(jiān)督的夸獎，伊藤尷尬地笑了兩聲。

“好好休息，今早就到此為止了。”

之后，松本監(jiān)督也離開了劍道館。

轉眼間，偌大的道場只剩下伊藤詩織一個人。

清晨的陽光從東側的窗戶斜射進來，將她的影子拉得很長，孤零零地印在木地板上。

她低頭看著手中的竹刀，仔細瞧著刀身上面那一道深刻的刻痕，去年縣大會決賽留下的印記。

“有信心贏下佐間久選手復仇嗎？”

記者的問題突然在腦海中回響。

“沒有。”

她當時是這么回答的。

“但我會用這把竹刀，把去年流過的眼淚都討回來。”

明明是帥氣的臺詞，現(xiàn)在回想起來卻只覺得喉嚨發(fā)緊。

“耍什么帥啊你這家伙，都怪熏哥在一旁起哄。”

伊藤深吸一口氣，將竹刀舉到面前，擺出中段構姿。

刀尖微微顫抖，在光線下劃出細碎的光斑。

“喝！”

一聲氣合，竹刀劈下。

動作依舊干凈利落，但收勢時手腕卻有一絲不自然的僵硬。

這是平常很難見到的。

“再來一次。”

伊藤她低聲對自己說，重新調整呼吸。

“啪！”

這次動作流暢了，但聲音又不夠清脆。

“……”

伊藤咬了咬下唇，有些惱怒，再次舉刀。

……

午后放學的道場門口，早川站在門口，視線停留在場內那道倩麗身影。

早上時，在采訪中談笑風生的劍道部王牌，此刻正一個人反復練習著最基礎的素振，動作一次比一次急躁。

“喂，這么練會肌肉拉傷的。”

伊藤猛地回頭，發(fā)現(xiàn)早川不知何時站在了道場門口。

最近早川忙著在便利店兼職，自己又忙著訓練，一起回家的時間確實比曾經少了很多。

“要你管。”

她別過臉，用護手擦了擦額頭的汗，“不和立花同學一起去便利店兼職，跑來這里干嘛？”

“我可以理解詩織你是吃醋了嗎？”

“什么叫吃醋……我……”聞言的伊藤又羞又惱，只是一身劍道護具下，早川并不能看到她的表情。

“好了好了，我聽說你最近忙于訓練，連飯都沒有好好吃。”

“往常是你照顧我，現(xiàn)在這陣子有機會也讓我好好報答一下吧。”早川晃了晃手里的塑料袋。

“草莓大福，我們便利店的招牌。”

伊藤本想拒絕，但肚子不爭氣地叫了一聲。

確實如早川所說，最近忙于訓練，今天甚至從中午開始就沒怎么吃過東西。

“……拿來。”

早川笑嘻嘻地走過來，卻在距離一米遠的地方突然停住，手腕一抖將大福拋了過去。

伊藤條件反射地接住，動作流暢得像是早已預判。

“反應不錯嘛。”

早川比了個大拇指，“看來狀態(tài)完全沒有問……”

話音未落，伊藤手中的大福“啪”地掉在了地上。

兩人同時愣住了。

“手滑了……”伊藤蹲下去撿，聲音悶悶的。

早川沒說話，只是走到場邊坐下，慢條斯理地剝開包裝，將一個大福塞進自己的嘴里。

一時間，道場里只剩下他扯動塑料袋的聲音，和伊藤有些紊亂的呼吸聲。

“我說。”

“你知道為什么松本老頭總讓你練素振嗎？”

伊藤皺眉，給出了自己的答案，“因為越是重大的賽事，基礎方面就越是重要。”

“錯。”

早川的聲音模糊不清，“是因為你每次心煩意亂的時候，動作就會變得特別用力。”

“……”伊藤的后槽牙使勁，確實如早川說的那般。

“就像現(xiàn)在這樣。”早川指了指她握刀的手。

伊藤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右手確實攥得太緊，甚至整個手臂都有肉眼可見的顫抖。

她強迫自己松開一些，竹刀卻因此失去了平衡，刀尖垂向地面。

“可是大家都覺得我一定能贏……”

這句話輕得幾乎聽不見。

早川停下手中的的動作，抬頭看她。

“松本監(jiān)督說，今年是最后的機會了。”

伊藤仰頭呼出一口粗氣，“三年級的前輩們……都在等著我打進全國大賽，為學校爭一口氣。”

“就連一年級的新生，看我的眼神都像是在看什么......”

“看什么？”早川發(fā)出疑問。

“她們都太過神話我了，覺得我贏下比賽是理所當然，雖然社團里確實沒有比我更強的女生了。”

“熏哥。”伊藤突然叫了一聲早川，“如果...我是說如果，我今年又輸給了佐久間呢？”

早川瞇起眼睛，可惜只看到了伊藤臉上那層厚厚的面具，那層護具遮住了她眼中的情緒。

讓早川有些看不透。

“那就輸了啊。”

他聳聳肩，有些無所謂。

“我會拿我剛發(fā)的工資請你吃超辣的咖喱飯，辣到讓你忘記自己為什么哭。”

伊藤怔了怔，笑出聲來：“……你這人真是沒救了。”

“不過在那之前……”早川站起身，拍了拍褲子上的灰。

“能不能把早上的飯團和現(xiàn)在的大福錢給我結一下，我可是親自出錢了。”

“滾開啊！見錢眼開的家伙！”伊藤抄起竹刀作勢要打，這次的動作流暢多了。

早川大笑著躲開，卻在門口撞到了人，是劍道部的二年級生由美子，也是伊藤的同班同學。

她手里面正抱著一疊剛洗好的劍道服。

“啊，抱歉。”早川伸手扶住她，“你沒事吧？”

由美子搖搖頭，眼睛亮晶晶地看著伊藤。

“小伊藤！剛才一年級的大家在討論，要不要把部費拿出來做應援橫幅！上面寫著‘伊藤詩織——未來的全國冠軍’怎么樣？”

伊藤的笑容僵在臉上，怎么總是這些中二又不靠譜的話。

早川敏銳地注意到伊藤的手指又攥緊了竹刀，于是搶先一步開口。

“太土了吧？不如寫'青蘭高中劍道部——顏值與實力并存'，這樣就算輸了也能靠臉出名。”

“熏哥！你這劍休想躲開！”

竹刀破空的聲音和伊藤的怒吼同時響起，早川敏捷地竄出門外，他知道伊藤不會真的穿著笨重的護具追出來。

“不鬧了不鬧了。”

……

夜晚，伊藤獨自站在衛(wèi)生間的鏡子前，緩緩脫下道服。

右肩有一片淤青，是今天過度練習留下的。她輕輕按了按，疼得倒吸一口冷氣。

鏡中的少女有著明顯的黑眼圈，漂亮的臉上有幾分憔悴掛在上面。

“真難看。”

她擰開水龍頭，把臉埋進冰冷的水流中。

采訪時的掌聲、由美子說的應援橫幅、松本監(jiān)督期待的眼神……

所有這些聲音在水下變得模糊不清，只剩下自己沉重的心跳。

還有，腦海中早川熏和自己嬉鬧的話語。

抬起頭時，鏡子里的人滿臉水珠，分不清是自來水還是別的什么。

掛在墻上的竹刀微微晃動，在月光下投出一道細長的影子，像是比賽時，對手的影子。

“熏哥，我……會贏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