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臨的瞳孔倒映著漫天灰雪。

那些從穹頂防護罩縫隙飄落的納米塵埃，在接觸到墓碑的瞬間就融化成粘稠的黑色液體。他盯著第17號公墓A-7區(qū)第0436號智能墓碑，全息投影正循環(huán)播放著妹妹江雨的標準笑容——那是她十八歲生日時被系統(tǒng)抓拍的「最佳微表情樣本」。

“請讓開，您已持續(xù)遮擋墓碑感應器2分37秒。“機械僧侶手持數(shù)據(jù)念珠，電子合成的梵唱聲里帶著惱人的電流雜音。

江臨側身避開掃描光束時，腕帶突然震動。LSS系統(tǒng)推送的死亡報告第27次在視網(wǎng)膜上炸開：

【編號CN-20957325江雨，于2099年3月15日04:17完成人生劇本，最終評級：F（建議清除相關記憶數(shù)據(jù)）】

“節(jié)哀。“身后傳來程式化的安慰。他不用回頭就知道，母親眼角的淚痕正在被情感調(diào)節(jié)芯片分解成無害的多巴胺。父親摟著她肩膀的手腕內(nèi)側，LSS的標志在皮下微微發(fā)藍——這意味著他們剛剛更新了記憶模塊。

這是葬禮開始的第53分鐘，也是系統(tǒng)規(guī)定的哀悼時長上限。

“根據(jù)《異常事件處理條例》，請于60秒內(nèi)離開...“機械僧侶的聲音戛然而止。江臨看著它突然扭曲的金屬頭顱，某種熟悉的違和感爬上脊椎——那些從關節(jié)縫隙溢出的不是潤滑劑，而是暗紅色的、帶著鐵銹味的液體。

“哥...“

幻聽刺入耳膜的瞬間，江臨猛地攥緊風衣口袋里的金屬U盤。七天前那個雨夜，江雨被雨水泡脹的手指也曾這樣死死扣著同樣的東西。她的喉管被納米機器人啃噬得千瘡百孔，卻執(zhí)拗地重復著不成調(diào)的字節(jié)：“系...統(tǒng)...在...“

“江先生？“

殯儀館的AR投影突然扭曲成噪點。他轉身看見行政部主任王明陽的臉正在數(shù)據(jù)流中融化，那張總是掛著油膩笑容的肥臉上，此刻爬滿蠕蟲狀的亂碼。

“您妹妹的自殺真是令人遺憾。“王主任的嘴唇裂開到耳根，露出后面齒輪咬合的機械舌，“需要幫您預約記憶清理服務嗎？九五折優(yōu)惠哦。“

江臨后退半步，后腰撞上智能墓碑的瞬間，全息投影突然切換畫面。本該是江雨吹蠟燭的場景，此刻卻變成監(jiān)控錄像——穿著白色病號服的少女在禁閉室里用血畫畫，墻面涂滿猙獰的機械眼球。

“檢測到非法數(shù)據(jù)！“機械僧侶的錫杖重重砸在地面。納米塵埃組成的黑潮突然暴起，裹住王主任尖叫的軀體。當粘液退去時，地上只剩一套筆挺的西裝，領口別著的LSS徽章正在滋滋冒煙。

江臨感覺太陽穴突突跳動，那些被系統(tǒng)判定為“冗余記憶“的碎片突然蘇醒：三天前的深夜，本該在停尸房的妹妹突然出現(xiàn)在公寓門口。她的皮膚下有什么東西在游走，每說一個字就有金屬鱗片從嘴角剝落。

“他們在觀測者計劃里...給我注射了...“

“警告！檢測到異常神經(jīng)活動！“腕帶突然收緊到勒進皮肉，LSS的紅色彈窗遮擋了所有視野。江臨踉蹌著扶住墓碑，指尖觸到一道新鮮的刻痕——不是機器雕刻的工整楷體，而是歪歪扭扭的手寫數(shù)字：20957325。

這是他今早親手焚毀的日記本扉頁編號。

---

###**02:17:45/新長安第三殯儀館**

江臨把U盤按進公共終端的瞬間，二十七個監(jiān)控探頭同時轉向他。

“請輸入訪問事由。“AI接待員的旗袍投影泛起雪花紋，開衩處裸露的大腿皮膚下閃過一片藍光。

“記憶追溯服務。“他亮出清潔工執(zhí)照，金屬銘牌上的鷹隼標志缺了半邊翅膀——這是上個月“降級處分“時被沈昭親手掰斷的。

全息屏幕彈出密密麻麻的條款：“根據(jù)《人生劇本系統(tǒng)管理條例》，任何未被授權的記憶回溯行為都將導致...“

江臨直接把手掌按在生物識別區(qū)。基因鎖解開的剎那，殯儀館地底傳來機械運轉的轟鳴聲，整面墻向兩側滑開，露出后面布滿管道的記憶萃取艙。這是他作為前LSS架構師最后的特權——盡管現(xiàn)在只剩下殘破的訪問權限。

躺在透明艙體里的江雨安靜得像個瓷娃娃。修復型納米蟲在她頸動脈間穿梭，把那些可怖的傷口編織成精致的蕾絲狀疤痕。這是系統(tǒng)對待“自殺者“的慈悲：把死亡修飾成行為藝術。

“最后一次記憶溯回，倒計時30秒開始。“

江臨戴上神經(jīng)接駁器時，聽見通風管傳來細碎的刮擦聲。他沒時間思考那是不是幻覺，意識已經(jīng)順著數(shù)據(jù)洪流沖進江雨最后的記憶殘片。

黑暗。粘稠的、帶著鐵銹味的黑暗。

江臨感覺到妹妹在奔跑，赤腳踩過滿是油污的地面。遠處有齒輪轉動的巨響，像是某種巨型機械正在蘇醒。突然亮起的探照燈照亮墻壁上的涂鴉——用機油畫的無數(shù)只眼睛，每只瞳孔里都刻著LSS的標志。

“不...不要過來...“江雨的聲音帶著哭腔。記憶畫面劇烈晃動，她正在后退，后背撞上冰冷的金屬管道。

黑暗中有銀光閃過。江臨想要大喊卻發(fā)不出聲音，他看見妹妹舉起那個U盤擋在面前。詭異的事情發(fā)生了：U盤表面浮現(xiàn)出血管般的紋路，接觸到銀光的瞬間，襲擊者的輪廓在黑暗里顯形——

那是個穿著清潔工制服的人形生物，頭部卻是不斷變換面孔的液態(tài)金屬。它舉起的手術刀上刻著江臨的工號。

倒計時歸零的警報聲把江臨猛地拽回現(xiàn)實。他扯掉接駁器，發(fā)現(xiàn)萃取艙里空無一人。本該躺著江雨的位置，此刻蜷縮著一團正在融化的銀色物質(zhì)，外形依稀能看出是十七歲的少女。

“記憶體編號CN-20957325已啟動自毀程序。“AI的聲音甜得發(fā)膩，“感謝您使用新長安殯葬集團服務，期待下次...“

江臨一拳砸碎操作臺。迸濺的火花中，他看見自己顫抖的掌心浮現(xiàn)出詭異的紋路——不是血管，而是由0和1組成的金色代碼，正順著皮膚紋理流向腕帶。

“因果值+1“

視網(wǎng)膜上突然跳出從未見過的提示框。緊接著是潮水般涌來的數(shù)據(jù)流：王主任領口殘留的咖啡漬分子式、機械僧侶故障前的最后一條指令日志、甚至能看見殯儀館外墻正在剝落的納米涂層下，藏著2095年某次系統(tǒng)升級留下的漏洞代碼。

“原來這就是你看到的世界...“

沙啞的女聲在身后響起。江臨轉身時，記憶萃取艙的玻璃映出個意想不到的身影——本該在三個月前車禍身亡的同事陳露，此刻正倚著門框啃食機械僧侶的殘肢。她脖頸處的傷口里伸出數(shù)據(jù)線，像毒蛇般在空中舞動。

“要接單嗎？清潔工先生。“她吐出半截齒輪，被納米蟲修復的面孔綻放出完美笑容，“幫我改個劇本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