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凌軒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望月樓時，已是巳時正刻。

樓內住店的客官們早已傳喚過早茶點心，所幸胖二廚機靈，暫時應付了過去。

胡管事雙手叉腰站在柜臺前，目光在凌軒和小璃之間來回掃視：“我本不想管這檔子事，畢竟一個是我的頭牌姑娘，一個是貴客，但總得給掌柜的一個交代不是？”

“奴家昨晚一直和公子在一起的~”小璃突然貼上凌軒，纖纖玉指順著凌軒的衣襟滑下，“公子您說是吧？”

凌軒只覺一陣幽香襲來，那紗衣下，溫軟的嬌軀若即若離。

他不動聲色地推開小璃，腦中飛快盤算著事情的來龍去脈，小璃顯然不知他后來還去找過胡管事詢問過她的下落。

“正是，”一時沒有其他借口的凌軒只好整了整被弄亂的衣襟，“昨夜在荷塘邊尋到小璃姑娘后，我們把酒言歡，不覺竟到了天明。”

“哦？公子是說，你和小璃，還有那群舞女，呃，”胡管事俯身向前，手指托著下巴，意味深長地拖長語調，“酒力漸濃春思蕩，鴛鴦繡被翻紅浪？”

凌軒面露疑惑，這話聽著怎么有些不對勁？

小璃聞言“咯咯”嬌笑，突然踮起腳尖，在凌軒耳邊輕咬道：“公子昨夜，可是說要好好疼奴家的。”

她聲音不大不小，恰好能讓胡管事聽見。

溫熱的呼吸裹挾著這句話傳入凌軒耳中，他的耳根一時間有些發燙。

“罷了罷了，”胡管事擺擺手，眼中閃過一絲追憶，“倒是讓我想起年輕時，也曾傾慕過一位詩人，歲月不饒人啊。”

胡管事搖搖頭，轉身離去。

待胡管事走遠，小璃掩唇輕笑，指尖勾住凌軒的腰帶，將他拉近：“公子昨夜當真這么快活？奴家只記得是自己伺候不周了，不如今夜再來尋奴家？”

“不了，小璃姑娘，在下還有要事，改日再敘吧。”

凌軒見糊弄過了胡管事后，也轉身朝后廚的方向走去，準備回到崗位。

畢竟他還是望月樓的主廚，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眼下還有許多事務需要處理。

然而，凌軒身后傳來一聲輕嘆。

小璃倚著柜臺，低頭攪弄著一縷發絲，語氣中帶著幾分惆悵：“可惜了，大抵是沒有以后了。”

凌軒停下腳步，回過頭：“姑娘此話何意？”

“公子還記得我之前說的話嗎？”

“姑娘你說過太多話了，在下一時不知你指的是哪句。”

小璃巧笑一聲，指尖點了點自己胸口：“尋個厚道的商賈人家，求個安穩歸宿。”

凌軒立即會了意，周云章定是用贖身的方式買下了小璃。

畢竟，他幫了周云章那么大的忙，怎會沒有足夠份額的報酬？

“恭喜姑娘，”凌軒對她以前是如何來到這里的并沒有興趣，眼下只是從懷中掏出一張銀票遞上前，“日后做點小本生意，莫要再涉足這等風月場所了。”

小璃并未接下銀票，反而雙手交疊在身前。

“錢啊，錢啊~”小璃無奈嘆息，“你們這些男人，差距可真大啊，有些人用錢買命，有些人用命換錢，偏偏公子你卻想用錢買個清白。”

凌軒的手僵在半空。

小璃不再多言，轉身朝樓上走去，裙裾輕揚，露出一截雪白足踝。

“紅顏彈指老，公子莫貪歡~”她已消失在樓梯轉角，只有聲音幽幽傳來。

凌軒站在原地，望著小璃遠去的背影，手中的銀票被捏得發皺。

他沉默片刻，將銀票重新收入懷中，轉身朝后廚走去。

庖廚們自然好奇一向最早到廚房的主廚凌軒今天為何遲了，但沒有人敢上前詢問。

看到凌軒推門而入，換上一身墨色廚衣后走出來，眾人也只是裝作沒看見，繼續埋頭忙著手中的活計。

既然沒人問起，凌軒也樂得省下解釋的功夫。

有些事，越描越黑。

他從胖二廚手中接過本該屬于自己的工作，開始念單分派任務。

作為主廚，這些本來就是他的職責所在。

半天時間在忙碌中悄然流逝，轉眼間，宵禁的梆子聲已經敲響。

在凌軒的把持下，今天又是平安無事的一天。

“值夜的記得把廚房收拾干凈，其他人可以散了，明日辰時準時到崗。”凌軒例行公事地交代了一句。

他已經熬了一個通宵加一個白天，期間完全沒有合眼，此刻只覺得渾身疲憊不堪。

交代完剩下的工作后，他率先脫下廚衣，換上便服，準備回房休息。

當凌軒從前堂穿過時，眼前的景象映入眼簾。

打烊后的酒樓顯得格外冷清，雜役們正低頭忙碌著打掃地面，桌椅已被整齊歸位，燭火也大多熄滅，只剩下幾盞孤燈搖曳。

這場景不足為奇，凌軒每日都會見到類似的情形。

然而，今天卻有些不同尋常。

他注意到，胡管事竟亦步亦趨地跟在一名白衣女子身后，姿態恭敬得近乎卑微。

那女子一襲素白紗衣，腰間束著銀絲絳帶，襯得腰肢不盈一握。

月光在她身上鍍了一層朦朧光暈，恍若謫仙。

兩人背對著凌軒，面朝正門方向，望月樓外的街道此時已不再車水馬龍，而是人影寥落，顯得格外寂靜。

凌軒心中不免生出好奇，能讓胡管事如此恭敬對待的人，身份必定非同小可。

他暗自思忖，眼下還是趁對方尚未發現自己，先溜為妙。

想到這里，他放輕腳步，試圖悄無聲息地走上樓梯。

然而，就在他剛剛踏上第一級臺階時，一陣奇異的聲音驟然響起。

那是一種凌軒從未聽過的幽遠之音，靈魂都好似被其穿透，令他渾身一顫，寒意直透脊背。

那聲音極其空靈，在凌軒耳邊久久回蕩：“凌軒，你來了？”

凌軒收回已經踏上臺階的腳，目光投向那白衣女子的背影。

她的衣袂在微風中輕輕擺動，整個人宛若籠罩在一層朦朧的光暈中。

眼前之人實在太過詭異，凌軒只能強壓下心中的不安問道：“你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