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野叩著額頭，沉默不語。

場中一時安靜下來。

但眾人的神色，卻悄然起了變化。

茯苓大娘看著阿夯臉色蒼白，衣衫盡濕，忍不住伸出一角衣袖替他擦汗，嘴唇顫了顫，終究還是沒說出勸退的話。

木棉大娘卻低聲念叨起來，聲音發干。

“這樣下去怎么行……要不咱們還是算了，先回桃林成親，進祖壇的事情，將來再說，不急于這一時，相信泰山和阿夯定然能理解。”

空空也不再嘻嘻哈哈，只是握著拳頭站在江野身后。

小臉緊繃，兩只手臂也直直垂了下去。

“頭兒，豬哥這......”

他聲音很輕，想要說點什么，但是話到一半，也閉上了嘴。

翠蘭沒有說話，只是蹲下身子，緊緊握住阿夯的手。

那只手掌依舊厚實，卻出奇地冰涼。

她眼圈泛紅，咬著唇一言不發，指節因用力而泛白。

就連老蛇，也停止了吐信的動作，沉默地凝視著阿夯的氣息波動，眉心輕輕一皺。

眾人誰都沒說“放棄”，但每個人的眼神里都隱隱透出一個詞。

擔心！

擔心阿夯強撐。

也擔心發生難以預料的后果。

灶臺下方，柴火已幾乎燃盡，殘留的柴煙飄蕩在院中，卻無一人察覺。

阿夯一直沒有出聲，但表情卻依舊堅定。

不知道過了多久。

江野忽然抬頭，盯著阿夯的腦袋。

雖然不是本體，但這人形獸態，卻依舊能清晰看到他毛發下面的墨綠色苔蘚。

“莫非，是因為......”

思忖之際，一道低沉的聲音在院中響起。

“不是功法的問題，應該是阿夯體質的緣故?！?

老蛇緩緩抬起頭，金色蛇瞳在晨曦中微微泛光，龐大的身軀依舊盤在古杉上，聲如風涌，帶起一絲波瀾。

眾人齊齊望去。

江野抬頭，眼中精光一閃。

“你說得再清楚些。”

老蛇雖然變異，但畢竟是溟霖蟒，對于水屬性有著天然的感知力，他的角度來看，或許真有突破口。

老蛇一擺尾，吐出一口霧氣。

“這《避火訣》經過你的優化，雖然法力運轉的路徑順暢了許多，但阿夯畢竟是木甲青彘，雖然與水并不相克，但并不善于調運水靈氣，他強行運轉，便只能硬生生拿法力填進去，當然消耗巨大?！?

果然......

江野點點頭，老蛇和自己想到一塊兒去了。

“說到底，還是阿夯底子里沒有水，這一門功法以水御火的思路雖然很好，但對他來說，用起來還是太過勉強?！?

“哎……”

一聲嘆息響起，正來自木棉大娘。

江野抬起頭，“大娘，您不必擔心，還有時間，我們再想想辦法，一定能找到方法的。”

“不，我并不是為這個嘆息。”

木棉大娘搖搖頭續道：“其實......在千年以前，我族是不怕像如今這般怕火的?！?

“嗯？”

江野的好奇心被勾起，轉而問道：“莫非也是那場陰謀之后，失了某個傳承？”

“不錯。”木棉大娘點點頭，“我族供奉的神祇乃是天蓬，據傳他是掌管天上水軍的大元帥，我族本有一門名叫《天河水經》的功法，雖然是木系功法，但是卻能御水，這也是我族厲害之處?！?

“以木系之體，御水嗎？”江野問道。

“不錯，木、水本就相輔相成，所以我們的木系功法也會得到提升，因此大多數族人都能擁有超越同境界的實力?！?

說到此，木棉大娘微微垂下了腦袋。

沉吟幾息后，才又開口。

“翠蘭他爹，一直以來就想尋到那遺失的《天河水經》，所以才會那么支持泰山，兩個人本來......”

說著說著，她聲音越來越小。

眾人也都紛紛沉默了。

突然——

一直悄然立在一旁的空空竟然開口了。

“頭兒，要不俺將《淮渦殘卷》的修煉之法告訴豬哥，若是能修煉成第一重「霧息入脈」，一定能助他更好的調運水靈氣。”

此話一出。

在場眾人無不驚訝，紛紛瞪大了眼睛看向空空。

“那可是霧尾云猿一族的鎮族功法，你當真要傳給阿夯？”

茯苓大娘第一個開口。

“大娘，頭兒傳我《截天棍》的時候，也沒有猶豫啊，我為什么不能將《淮渦殘卷》傳給豬哥？”

空空說的十分坦然，好像理所應當一樣。

可他并不知道這二者的差距。

“話雖如此，可......”阿夯猶豫了幾息，又續道：“若是被你族中之人知道了，定然不會放過你的，我不能學?！?

“我會，我倒是可以傳你?！?

江野開口了。

眾人又是一驚，“你也會？”

此刻，除了老蛇、空空和阿夯之外的所有人，都張大了嘴巴。

他們不敢相信，眼前這個人族御獸師，居然會這么多法術，尤其是連霧尾云猿的鎮族功法都學會了。

眾人臉上再度露出期許之色。

可江野的下一句話，卻讓他們再一次皺起了眉頭。

“不過，阿夯恐怕學不會，畢竟這功法與血脈相關，我也是因為契約了空空，才有那一絲學會的可能?！?

“僅僅是一絲的機會，你便學成了？”

翠蘭顯得極為驚訝，眼中還帶著一絲希冀。

江野看懂了她的心思，于是轉而看向阿夯，“我傳你吧，你試試看，若是不成，咱們再想其他辦法。”

傳功這件事，他倒是沒有什么負擔。

首先他也沒答應澒奴不外傳，只是說將來若能補全，要將它傳回霧尾云猿族群。

況且......

他本就沒有什么種族觀念。

“好。”

阿夯也未猶豫，直接答應下來。

江野沒有廢話，指了指身后的屋門。

“你跟我進來吧，阿夯?！?

二人來到屋內。

江野面對阿夯，神色肅穆。

“阿夯，你聽我說，這功法是空空族群的重寶，今日你若學會，決不可外傳，更不能輕易在人前展示，否則我擔心空空......”

“明白，我絕不顯擺?！卑⒑秽嵵攸c頭。

江野點點頭，伸手按在阿夯額心，一縷法力如水線貫入其中。

下一瞬。

阿夯只覺腦海中一涼，緊跟著，仿佛有一道長河在意識中緩緩流動。

水霧彌漫，靈脈如河，呼吸之間，隱隱有水聲潺潺。

“我聽見海潮涌動了。”阿夯喃喃。

“別急，穩住識心神，感受那縷水氣的路徑。”江野叮囑一句，隨后緩緩收回手指。

阿夯閉目嘗試。

識海中，水流雖有，卻總是游離不聚，不論他如何調動體內靈力，總是無法讓那霧息順著經絡運轉。

突然——

一道渾厚的嗓音在他腦海中炸響。

“大膽青彘！”

余音還在盤旋。

阿夯便看見了一道巨大的身影，那身影背對自己，仿佛高聳入云的山峰一般，完全看不清有多高。

“這是......”

驚駭之際，那身影忽然轉身！

雙眼泛著耀眼的藍光。

下一刻。

阿夯感覺周遭水汽正在瘋狂涌向那道身影，江野留下的水流亦是如此。

頃刻間。

阿夯只覺得口干舌燥，渾身皮膚也干的像是被暴曬在太陽之下。

不僅如此。

他忽然感覺血管都在開始膨脹。

似乎體內的血液，隨時都要沖破皮膚，朝著那道身影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