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余灰站在豐闕城的火車站出口，背著個破舊的雙肩包，腳下的水泥地被踩得油光發亮，像被無數人碾過了一樣。他十八歲，瘦得像根竹竿，眼睛卻亮得有點刺人。他抬頭看了一眼站牌，上面寫著“豐闕站歡迎您”，字跡歪歪扭扭，像被風吹得要掉下來。他咧嘴笑了下，嘀咕了句：“歡迎個屁。”

空氣里混著燒烤攤的油煙味和遠處工廠排出的怪味，遠處的高樓在霧霾里若隱若現，像是畫在紙上的影子。豐闕城，名字聽著像個好地方，陸余灰在火車上還幻想過這是個遍地機會的城市。可下了車，他只覺得嗓子眼被什么堵住了——不是失望，就是有點喘不上氣。

他拖著行李往外走，手機嗡嗡響了兩聲，是老媽發來的微信：“到了沒？別亂花錢，學校那邊我跟你舅舅說好了，兼職的事你自己看著辦。”陸余灰沒回，手指在屏幕上劃了兩下，鎖了屏。他知道老媽的意思，家里那點錢早就見底了，爸走得早，媽一個人在廠里干活，去年還被裁了，說是AI比人便宜。他考上豐闕城的這所二本大學，已經是家里最大的盼頭。

站外有輛破舊的中巴車，喇叭里喊著“豐闕大學，新生專線”，陸余灰擠上去，車廂里一股汗味和塑料味混在一起。他找了個靠窗的位子坐下，旁邊是個戴眼鏡的瘦高個，穿件洗得發白的T恤，手里攥著個手機，屏幕上全是考研資料。陸余灰瞥了一眼，沒說話。車晃晃悠悠地開了，窗外是豐闕城的模樣：路邊攤販吆喝著賣烤串，高架橋下睡著幾個流浪漢，遠處還有個巨大的廣告牌，寫著“豐闕未來，智能生活”，下面是個笑得假模假樣的AI機器人。

“豐闕大學到了，下車的快點！”司機吼了一嗓子，陸余灰拎著包下了車。學校門口掛著條橫幅，“熱烈歡迎2025級新生”，紅底白字，風一吹就卷了起來，像是要跑。他站在那兒看了會兒，旁邊有人拍了他一下肩膀。

“嘿，新生吧？”說話的是個短發家伙，眼睛細得像條縫，笑起來有點吊兒郎當。他自我介紹叫江逐風，說是陸余灰的室友。陸余灰點點頭，覺得這名字挺怪，像武俠小說里跑出來的。“逐風，聽著挺牛逼啊，”他說。江逐風哈哈一笑，“牛逼啥啊，我媽起的，說我這輩子得追點啥，別跟她似的守著個破攤子過日子。”

兩人一邊聊一邊往宿舍走，路上江逐風指著學校旁邊一條渾濁的河，說那是“老廠河”。“以前這兒全是工廠，后來關了，河就臭了。你看那魚，搶點剩飯都能打起來。”陸余灰順著他指的方向看過去，河面上果然漂著幾條瘦巴巴的魚，爭著搶一塊不知道誰扔下去的面包渣。他皺了皺眉，沒吭聲，心里卻有點不是滋味。

宿舍是六人間，床板吱吱響，墻角還有股霉味。陸余灰挑了個靠窗的鋪位，剛放下包，江逐風就湊過來，“晚上有迎新會，去不去？”陸余灰搖搖頭，“不去，我得找個活兒干。”江逐風愣了下，隨即拍拍胸脯，“那行，我認識個師兄，跑外賣的，要不你試試？”

當天晚上，陸余灰就跟著江逐風的師兄拿了輛電動車，穿上件黃馬甲，開始送外賣。豐闕城的夜比白天還熱鬧，路邊全是燒烤攤和啤酒瓶，喊聲笑聲混在一起，像一鍋煮開了的粥。他騎著車，風從耳邊刮過，第一單送到城東一棟老樓。敲門的是個老頭，頭發白得像雪，穿件灰撲撲的睡衣，手抖著接過外賣袋。

“多少錢？”老頭聲音沙啞。

“十五，”陸余灰說。老頭從口袋里掏出一堆皺巴巴的紙幣，數了半天，遞過來。陸余灰接過錢，瞥見屋里堆滿了空罐頭和舊報紙，桌上還有張泛黃的全家福。他沒多問，說了句“慢吃”就轉身走了。可下了樓，他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那扇窗亮著昏黃的燈，像個孤零零的眼睛。

第二天是開學第一天，陸余灰早早起了床，穿上他唯一一件像樣的襯衫，去了教學樓。教室里人擠人，講臺上站著個中年男人，頭發稀疏，眼袋垂得像要掉下來。他是他們的輔導員，叫陳鐵生。陳鐵生一開口就是一堆套話，什么“大學是新起點”“努力才有未來”，陸余灰聽著聽著就走神了，盯著窗外的老廠河發呆。

下課后，江逐風拉著他去食堂吃飯。路上經過一座破鐘樓，指針停在六點，銹跡斑斑。江逐風隨口說：“這樓早廢了，說是要拆，一直沒動靜。”陸余灰盯著那鐘看了會兒，覺得那指針像卡住了他的什么東西。

食堂里人聲鼎沸，陸余灰端著盤子坐下，江逐風已經跟旁邊桌的女生聊上了。那女生笑得花枝亂顫，十分鐘后兩人加了微信。陸余灰咬了口飯，嘀咕了句：“這么快？”江逐風回頭沖他擠眼，“快點不行嗎？慢慢磨，早分了。”

吃完飯，陸余灰一個人回了宿舍，躺在床上翻手機。微信里老媽又發來消息：“廠里又裁人了，你好好學，別回來。”他盯著那幾個字看了半天，手指懸在鍵盤上，最后還是沒回。他關了燈，窗外的老廠河映著月光，像條黑乎乎的傷疤。豐闕城的影子壓下來，他覺得自己像被什么攥住了，可又說不上來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