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婉卿乍然睜開眼睛，先看見了窗外的大片遼闊海面。

現(xiàn)在是黃昏時分，將熄的夕陽順著天幕滑入海中，將海面映照出粼粼的金光。

距離她重生已經(jīng)過去了三年，可還是會常常夢見前世的事情。

喬婉卿從長沙發(fā)上坐起身，一邊整理著頭發(fā)一邊擰亮桌上的汽燈。明亮的燈光填滿了不大的客房，在墻壁上拉出一個如同鬼魅一般的影子。

前世的她被勒死投河之后，并沒有立刻消散意識，而是以魂魄的方式游蕩在世間。

后面發(fā)生的事情，就好像是一場電影的快放。

遠行的喬父回到喬府，帶回了一個與程儀芳七分相似的美麗女子，還有一雙和喬婉卿差不多大年紀的龍鳳胎。他得知程儀芳病死的消息，第一反應居然是慶幸，甚至都沒有過問程儀芳的后事是如何處理的，就匆忙舉辦了盛大的婚禮，娶了那個女人為新的大夫人。

喬婉卿在他們身邊待了許多年，才知道那個女人是喬父的初戀，當年與喬父私定了終身，懷上了孩子之后，家中忽然逢生變故，不得不離開江城，就此和喬父失去了聯(lián)系。

一年之后，喬父偶然在梨園認識了程儀芳，被她與初戀極為相似的那張臉吸引，不顧喬老夫人的阻攔執(zhí)意娶了程儀芳。

他與程儀芳也恩愛了幾年，再后來，喬父在一次外出的時候得知了初戀的下落，于是瞞著程儀芳，偷偷在外面找了許久，才找到初戀與她的一雙兒女。

自那之后，喬父就常常借口出差，做著私會茍且的事情。一直到程儀芳離世，他正好順理成章地將養(yǎng)在外面的嬌妻兒女扶正。

這看似是戲文里破鏡重圓，幸福美滿的結局。可這樣的“美滿”，居然要拿兩條人命來填。

喬婉卿像一個旁觀的看客，看完了喬父的一生。

大約是老天可憐她的命運悲慘，竟然給了她重生的機會，讓喬婉卿的魂魄重生到了程儀芳死去的那一天。

她依舊是跟著尸體一起從后門出了府，在路上尋了個機會，混進人群之中，離開了喬府和喬老夫人的掌控。隨后又使了一點手段，花錢買了張船票，乘船去了國外。

……

郵輪在海面上沉默地行駛著，只要再過一夜，就能在江城港口靠岸了。

喬婉卿走到自己的手提箱旁，從箱子里翻出一封已經(jīng)打開的信，將信紙抽了出來，再次放在燈下細細看著。

這封信是喬家托人寄給她的，他們不知道從哪兒打聽到了喬婉卿的下落，隔了三年才寫了一封信寄給她。

信的內容是讓她回家處理一下小時候定下的婚事。當年程儀芳剛嫁進喬府的時候，喬父還非常喜歡她，生下喬婉卿之后，就為喬婉卿定下一樁很好的婚事。而江城有習俗，定下娃娃親的雙方若要解除婚約，需要廣告四方，并且男方女方要一同前往月老廟祭拜。倘若私下毀約，會為以后的姻緣帶來不太好的影響。

喬婉卿唇角勾起細微的弧度，從呢子大衣的口袋里摸出一枚舊打火機，砂輪滾動間冒出火苗，舔上信紙的紙面，不多時就將這張薄薄的紙燃成了灰燼。

時間已經(jīng)過得夠久了，她也是時候，向那些人一樁一樁的清算恩怨了。

……

這趟郵輪在海面上行駛了十來天，而且船上除了國人，還有許多外國的乘客。

喬婉卿是一個人出行，所以為了安全，每次都在供餐時間快結束的時候才去餐廳。

一般來說這個時間餐廳里已經(jīng)沒有什么人了，只會剩下餐廳的侍應生在整理桌椅。

然而今天卻有些不同尋常。

喬婉卿剛走進餐廳，就看見餐廳里面坐著幾個正在聊天的年輕男人。

那些人不像尋常乘客，一面假裝在聊著天，眼睛卻不住地瞟著坐在最靠近門口位置上正在低頭看餐廳雜志的青年。

聽到高跟鞋踩地的聲音，那些人不約而同地向門口投來目光。

喬婉卿的腳步頓了一下，隨后若無其事地插著兜從他們面前走過，走向餐臺的方向。

“夫人怎么才來？真是讓我好等。”

她剛走到餐臺旁邊，后面忽然傳來男人溫和的嗓音。

喬婉卿還沒來得及回頭，腰就被攬住。身后的人慢慢靠過來，將她一整個圈進了懷里。

“噓，小姐。”

溫熱的吐息噴灑到肌膚上，帶來一陣微癢的感覺。抱著她的人略低下頭，貼著她的耳側輕聲道：“別動，也別說話。”

喬婉卿明顯感覺到餐廳里那幾個假裝聊天的人正在看這個方向，她蹙了蹙眉，覺得自己今天其實不該挑這個點來餐廳。

見她配合，身后之人輕輕笑了一聲，將她攬得更緊：“小姐的大衣口袋里有槍吧？”

其實他的一只手已經(jīng)隔著大衣碰到了喬婉卿衣袋里面的東西，卻還要揣著明白裝糊涂地問她。

喬婉卿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

“那就請小姐幫我一個小忙。”他說，“我陪小姐吃飯，然后小姐陪我離開這里，怎么樣？”

“……我知道了。”

身上的桎梏一松，身后的男人放開了她。

對方從她的身后繞到了旁邊，喬婉卿側過頭，發(fā)現(xiàn)那就是剛剛進餐廳時坐在靠門口位置的那個青年。

他倒是長了一張讓人移不開眼神的好皮相，天生的含情眼彎著一點似笑非笑的弧度，眼尾還有一顆淚痣。可偏偏唇薄色淺，為這張極漂亮的臉中和了幾分清雋冷淡。

喬婉卿不由得聯(lián)想到一個詞。

風情。

“夫人怎么一直看著我？”他抬起手替喬婉卿理了理臉側的碎發(fā)，話中隱隱藏著提醒。

喬婉卿轉開眼，隨便拿了兩片面包：“今天不是很餓，所以下來有點晚。我拿點回房間吃吧，現(xiàn)在還不怎么吃得下。”

她想早一點離開這個是非之地，不打算在這里停留太久。

裴觀寂看出了她的意思，也沒有說什么，而是很禮貌地把胳膊給了喬婉卿，示意她挽著自己。

喬婉卿也不忸怩，神色自如地挽住他，跟他一起往門口走。

他們沒走幾步，餐廳里立馬響起桌椅移動的響聲。那幾個盯梢的人也在這個時候站了起來，不遠不近地跟在他們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