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避難所的空氣嘗起來像生銹的硬幣。

陳億辰用機械蟑螂的殘肢卡住氣密門，幽藍色應急燈在他臉上切割出蛛網狀的陰影。懷表顯示的坐標將他引到這個被混凝土封存的地下世界，走廊兩側的鉛壁嵌滿上世紀中葉的防輻射標識，此刻正被某種菌類腐蝕成模糊的淚痕。

“輻射值正常，生物污染指數超標478%?！靶∑吒难b過的呼吸面罩在耳邊報警。陳億辰用電磁脈沖槍轟開第七道閘門，硝煙中浮現的實驗室讓他心臟停跳——這正是父親監控錄像里被焚毀的房間，連工作臺上咖啡杯傾倒的角度都分毫不差。

全息屏的裂痕保持著十二年前的放射狀紋路，焦黑的鍵盤上懸浮著父親未寫完的郵件草稿：「致東亞聯邦科學院：關于意識量子化進程中出現的記憶回溯現象，必須立即中止α-9項目的......」

草稿末尾的日期是2111年4月5日凌晨2:15。

陳億辰的太陽穴突突直跳。當他觸摸燒焦的座椅扶手時，某個加密協議突然激活，整個實驗室開始逆向復原。幽藍色火焰像倒放的錄像般縮回服務器，碳化的父母軀體重新變得鮮活，最后定格在爆炸前17秒的畫面。

“時間錨點。“他終于理解α-9代碼的本質。父親將實驗室的時空切片保存在量子領域，只有攜帶特定生物密鑰的人才能觸發回溯——他脖頸后的舊疤痕突然發燙，那是八歲時父親植入的第一代腦機接口留下的基因鎖。

全息鍵盤在虛空中浮現。陳億辰輸入α-9公式的瞬間，實驗室突然坍縮成無數記憶立方體。每個立方體都在播放不同時間線的可能性：在某個碎片里母親正在給他講解雙縫干涉實驗，另一個碎片中的父親哭著銷毀實驗數據，還有某個血腥的碎片顯示陸沉用神經毒素注射器抵著母親的脖頸。

“選擇你的觀測角度?！癎host的聲音從燃燒的服務器里滲出，“每個立方體都是真實的記憶分支。“

陳億辰的呼吸在面罩里凝成白霜。當他抓住母親講解實驗的那個立方體時，所有碎片突然暴動起來。實驗室的墻壁滲出黑色黏液，某種遠超人類理解的龐然之物正在擠壓三維空間。他瘋狂敲擊著父親留下的密碼，直到某個記憶立方體自動吸附到琥珀吊墜上。

爆炸再次發生。

這次是正向的。陳億辰看著幽藍色火焰吞沒父母，但視角變成了服務器機房的監控探頭。在火舌舔舐鏡頭的最后瞬間，他看清了父親手中的金屬盒——那根本不是科研設備，而是刻著六邊形徽標的軍用級意識容器。

“你還有兩分鐘。“瘸腿李的通訊突然切入，“陸沉的突擊隊已經突破地下三層！“

陳億辰撲向正在復原的保險柜。生物識別鎖檢測到他瞳孔里的基因標記，柜門彈開的瞬間，十二年前的空氣涌出來裹住他的面罩。在防彈玻璃隔層里，躺著半支殘留熒光綠液體的注射器，和母親碎裂的智能腕表。

腕表投影出倒計時：00:01:47。

當陳億辰將α-9代碼注入腕表芯片時，整個避難所開始震動。地面裂開巨大的豁口，某種金屬摩擦的尖嘯聲由遠及近。他攥著注射器翻滾到實驗臺下，看見父親的虛擬影像正在重新編譯實驗室數據庫。

“億辰，如果你看到這段錄像，說明我們失敗了?！案赣H的量子幽靈在數據流中閃爍，“α-9不是時間機器，它是記憶的棱鏡。我們在實驗中發現，當人類意識......“

等離子爆破的強光吞沒了后半句話。陸沉的身影出現在硝煙中，他的仿生義眼掃描著陳億辰：“小朋友，你手里的注射器值三艘太空戰艦。“

七個記憶特工從不同時間線包抄而來。陳億辰撞碎觀察窗跳進通風管道，熒光綠的液體在注射器里晃出詭譎的光斑。管道外壁突然浮現父親的手寫公式，他福至心靈地將α-9代碼改寫為質數序列。

時空開始錯位。

陳億辰在管道里爬行的腿突然變成八歲時的模樣，下一秒又衰老成六十歲的軀體。記憶特工們的慘叫從后方傳來——某個特工的手掌突然退化成嬰兒狀態，另一個特工的顱骨里綻放出金屬花朵。這是α-9代碼的副作用：強行折疊時空導致的生物熵紊亂。

“右轉！“Ghost的聲音帶著電流雜音。陳億辰撞進某個充滿福爾馬林氣味的艙室，成排的圓柱形培養罐里懸浮著人腦組織。在最大的那個罐體前，他看到了自己的臉。

培養罐上的電子標簽顯示：「克隆體β-07，記憶移植完成度91.4%」。陳億辰的胃部劇烈抽搐，手中的注射器差點掉落。父親的聲音突然從罐體傳出：“別相信任何鏡像，包括你自己?！?

陸沉的狂笑震落天花板粉塵：“你以為自己是陳明遠的獨子？不過是第127個成功存活的克隆體！“

陳億辰將注射器扎進培養罐接口。當熒光綠液體注入的瞬間，整個克隆實驗室開始坍縮。他趁著時空扭曲的空隙鉆進通風井，在攀爬時摸到井壁刻滿細小的摩爾斯電碼——這是八歲那年父親教他的求救信號。

“去核心反應堆......“克隆體的眼睛突然在培養液里睜開，所有罐體同時播放母親的臨終影像。陳億辰用電磁脈沖槍轟開最后一道閘門，撲面而來的強風里挾帶著海水的咸腥。

他站在地下三百米的人造海岸邊。直徑兩公里的球形空間里，幽藍色海水正在量子容器中沸騰，水面漂浮著無數記憶膠囊。在球形空間頂部，α-9代碼組成的星圖正在緩慢旋轉，每顆恒星都是個跳動的人類意識。

“這才是真正的記憶匣。“Ghost從海浪中升起，“你父親把人類集體潛意識封存在這里，陸沉想要的是......“

突擊隊的激光網切碎了Ghost的半邊身體。陳億辰躍進量子海水，在意識被數據流吞沒前，他將注射器里的液體全部注入心臟。世界突然陷入絕對寂靜，父親的手從星圖中伸出，帶著他穿透七層加密協議。

記憶匣開啟的瞬間，陳億辰看到了十二年前的真相。

母親的白大褂染著熒光綠，那不是血液而是意識剝離劑。父親正在將某個意識體上傳至量子海，而那個意識體的生物波動顯示——是陸沉。

“他才是第一個實驗體。“父親的量子幽靈在星空中嘆息，“我們錯誤地以為能清除人性之惡?！?

陳億辰在數據洪流中下墜，手中緊握的注射器開始發光。當陸沉的仿生替身沖進球形空間時，他啟動了α-9代碼的最終協議。量子海水瞬間蒸發，露出底部數以萬計的意識囚籠，每個籠子里都關著陸沉不同年齡段的意識碎片。

“審判開始了?！瓣悆|辰的聲音回蕩在空間里。星圖化作億萬把光劍刺向陸沉，卻在穿透他身體的瞬間全部靜止——這個陸沉不過是又一個克隆替身。

真正的記憶匣此刻才顯形。在球形空間的核心位置，陳億辰看到了八歲的自己，正在父親實驗室里接受腦機接口手術。那個幼小的身影突然轉頭，瞳孔里旋轉著α-9代碼。

“你準備好成為鑰匙了嗎？“所有時空的父親同時發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