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一家門面低調的酒吧里。

淺野弘一跟在深田恭子后面，拉低口罩的鼻夾條，讓它貼緊臉。

酒吧光線偏暗，空氣中有酒香、咖啡豆和淡淡雪茄味。

深田提過這里是會員制，需要熟人帶才能進。

地方不小，人不太多，不吵鬧，

深田熟悉地穿過幾張散臺，走向里面一個半環形卡座。

卡座里已有幾個人影。

“恭子！這邊！”幾個聲音同時笑著喊，朝他們揮手。

深田恭子笑著加快腳步，“來了！”

淺野弘一緊跟著。

當他和深田完全走進卡座燈光下時，里面的談笑聲停了。

隨即響起兩聲刻意拔高的、帶著驚喜和戲謔的怪叫，

“哇哦——！”

兩個打扮時尚的女人，目光在淺野弘一身上掃過，又促狹地看向深田恭子。

深田恭子臉上笑容沒變，似乎習慣了。

她自然地側身，向卡座里的人介紹，

“這位是淺野桑。”

這種場合不需要正式鞠躬問候。

淺野弘一微微點頭，算是對所有人打了招呼。

他快速掃過卡座，確實看到幾張電視或雜志上的面孔，

一位側影有點像宇多田光的女歌手，還有兩三個常在綜藝或劇集里出現的熟臉藝人。

淺野弘一心里無聲嘆氣。

深田恭子朋友很多，他知道。

她陪在他身邊時常常安靜甚至有點依賴，但她的社交圈明顯廣闊活躍。

同時，她似乎也很愛喝酒，

這點從她現在的放松姿態和對這里的熟悉就能看出來。

“打擾了。”

淺野弘一低聲說，目光找著座位。

他不想擠到中間，自覺走向卡座最外邊靠近過道的位置。

深田恭子被朋友們拉著，坐在了更靠中間的地方。

淺野弘一安靜坐下，背微微靠向柔軟的卡座背，把自己縮進角落陰影。

服務生過來，深田恭子熟練點了酒和小食。

卡座很快又熱鬧起來，朋友們七嘴八舌問深田近況，聊圈內趣聞，時不時大笑。

淺野弘一安靜聽著，偶爾喝口，像個背景。

大約二十分鐘后，卡座入口又出現一個人影。

穿亮片短裙、妝容精致的女人快步走來，她看看坐滿的卡座，夸張嘆氣，

“哎呀，都坐滿啦？你們真不夠意思，不留個位置！”

她目光在卡座里掃，最后停在最邊上的淺野弘一身上，眼睛一亮，嘴角勾起促狹的笑，大聲說，

“喂喂，沒地方了！晚來的只能坐外面咯，恭子，那就委屈你男友啦？我坐他旁邊！”

她邊說邊用手肘碰碰旁邊朋友，引來一陣哄笑。

“喂！亞美！你太過分了！”

深田恭子立刻抗議，臉微紅，但語氣沒有真生氣，更像對朋友惡作劇的無奈。

其他朋友也笑著附和，

“就是，亞美，別嚇到人家恭子的朋友！”

“快坐吧！”

叫亞美的女人毫不在意大家指責，反而得意揚揚下巴，嘀咕，

“切，坐一下又不會少塊肉……”

她大方走到淺野弘一旁邊。

卡座邊緣位置本就窄，她幾乎緊挨著淺野弘一，不客氣坐下。

沙發座墊下陷，一股香水、發膠和淡淡酒氣的混合氣味涌來。

淺野身體下意識又往角落縮了縮，但空間有限。

鈴木亞美似乎毫不在意他的不自在。

她坐下就招手點酒，然后才像想起什么，側頭對近在咫尺的淺野露出社交笑容，

“嗨，帥哥，初次見面，我是鈴木亞美。恭子這家伙，藏得真嚴實！”

她聲音帶點嬌嗔，目光直直打量他口罩下的臉。

鈴木亞美？

淺野弘一聽到名字，記憶被觸動。

深田恭子似乎曾在某個閑聊的時候，無意提過這個名字，語氣惋惜。

他快速想起來，

一個曾經很紅的歌手，十六歲出道就巔峰，十八歲登上紅白歌合戰舞臺，風頭正勁。

但同一年，她和事務所爆發激烈矛盾，最終被迫隱退。

后來獨立了三年，一直不溫不火。

“初次見面，淺野。”

他不習慣這種自來熟的熱情，尤其來自一個幾乎貼著他坐的陌生人。

鈴木亞美不在意他的冷淡，或者當成了害羞。

她拿起剛送來的酒杯，姿態優雅地喝了一大口，轉向深田那邊，加入朋友們的八卦討論，仿佛剛才只是個小玩笑。

但她緊挨的位置，依然讓角落的淺野感到擁擠。

深田隔著幾個人看過來，眼神帶著歉意詢問。

淺野輕輕搖頭表示沒事。

他靠在卡座最邊上，目光落在桌上搖晃的燭光，耐心扮演著喧鬧聚會中的安靜旁觀者。

時間在酒和閑聊中過去。

話題越來越散。

酒意上頭，說話聲變大，笑聲更響。

幾輪酒后，

氣氛更放松，甚至有點放縱。

有人又提起近況，半開玩笑問鈴木亞美，

“亞美醬，最近怎樣？聽說在準備新單曲？要回歸巔峰了吧？”

鈴木亞美舉著酒杯，

“啊那個啊！還不錯哦！在收尾階段了，這次嘗試了新風格，我自己挺滿意的！”

提問的朋友看著她，眼神復雜，沉默了幾秒，然后輕輕嘆了口氣。聲音不大卻清晰，

“唉……那就好。只是……有時候想想，真是可惜了啊……”

她頓了頓，似乎在斟酌措辭，最終還是帶著惋惜和一絲意難平，低聲補充，

“……要是當初沒談那場戀愛就好了。以你那時候的勢頭……”

原本帶著社交笑容、正舉杯和朋友碰杯的鈴木亞美，動作突然停住。

握酒杯的手指猛地收緊，指節發白。

她臉上那層帶著醉意的明艷笑容，迅速干癟、消失。

她像沒聽見朋友后面的調侃，猛地仰頭，把杯中剩下的酒狠狠灌下去，喉嚨滾動發出咕咚聲。

緊接著，是一陣抑制不住的嗆咳。

“咳……咳咳……”

咳嗽沒停，大顆眼淚毫無預兆地從她泛紅的眼眶滾落

“混蛋……都是那個混蛋……”

她帶著濃重鼻音，聲音破碎地罵了一句，

肩膀開始劇烈顫抖，

卡座瞬間安靜。

剛才的笑鬧聲停了，所有人都停下動作，看向突然崩潰的鈴木亞美。

空氣凝固，只剩背景音樂還在響，剛才的熱鬧被沉重而不知所措的安靜取代。

淺野離她最近，

清楚看到她臉上濃妝被淚水沖出的痕跡，

旁邊一個朋友最先反應過來，重重嘆氣，帶著不忍和了然，低聲對其他人解釋，也像說給淺野聽，

“唉……又來了……別提了，肯定又想起以前那些糟心事了。

真慘……說到底，當初鬧那么大矛盾，搞成現在這樣，不就是因為和那個水沢秀明談戀愛嘛……”

她聲音壓得很低，但在死寂的卡座里很清晰。

水沢秀明。

淺野弘一知道這個名字。那位演過《新聞女郎》、《魔女的條件》的杰尼斯偶像。

原來鈴木亞美當年事業急轉直下的背后，竟和他有關。

朋友似乎也打開了話匣，帶著明顯傾向地對淺野說那段舊事，

“……戀情一曝光，杰尼斯那邊炸鍋了，震怒！水沢那家伙，表面裝得硬氣，頂住壓力不肯辟謠，可實際上呢？他根本沒真心為亞美考慮！不然事情怎么會鬧這么大？

結果壓力全轉到亞美這邊！包裝停了，唱片壓了……最后不還是分了？要我說，水沢就是自私！他那些所謂的‘幫忙’，不過是做樣子給自己立人設！

他真要有擔當，事情怎么會這樣？

到頭來，他名利雙收，亞美呢？事業毀了，感情也沒了，一個人吞了苦果！全都怪他！”

朋友搖頭，語氣充滿對鈴木亞美的同情，以及對那段過往和某些人的強烈不屑。

“別說了，求你了，別說了……”

鈴木亞美有些撐不住，

猛地雙手捂住臉，哭聲從指縫漏出來，

“都怪我……都怪我那時候太蠢了……太傻了……”

她整個人蜷縮起來，肩膀劇烈聳動。

這時，淺野弘一注意到身邊的深田恭子身體瞬間繃緊。

她臉色在昏暗燈光下異常蒼白，嘴唇緊抿成一條線，沒了血色。

放在膝上的手，手指死死絞緊酒杯杯腳，用力到指關節發白。

她的目光緊鎖痛哭蜷縮的鈴木亞美，眼神極其復雜

她幾次張嘴想說話，最終只是咬緊下唇。

朋友們圍過去安慰鈴木亞美。

有人遞紙巾，有人輕拍她的背，低聲說，

“別哭了。”

“過去了。”

……

深田恭子仿佛被無形力量推動，深吸一口氣，僵硬地站起身，繞過其他人，坐到鈴木亞美身邊。

她伸出手，遲疑了一下，最終輕輕攬住鈴木亞美顫抖的肩膀。

鈴木亞美感受到熟悉的氣息，哭聲稍緩，微微側頭，淚眼朦朧地看向深田，

看著好友布滿淚痕、寫滿痛苦的臉，深田恭子眼中的愧疚再也控制不住，洶涌而出。

她緊緊握住鈴木亞美的手，聲音發顫，終于說出了壓在心底多年的話，

“亞美對不起，都是我的錯，當初我不該介紹你們認識的……”

卡座里的朋友們沒有太意外，反而互相交換了復雜眼神，

在這個深田恭子熱心串聯起來的圈子里，類似事情不少。

很多朋友認識，都始于深田那句熱情的“我介紹你們認識啊！”。

大家都知道深田有牽線搭橋的本能，她喜歡看朋友成對。

只是這次，她無意中牽的線出了點意外，

鈴木亞美聽到這句話，身體猛地一顫，哭聲停了一下。

最終什么也沒說，只是把臉更深地埋進深田肩膀，

深田緊緊抱著她，下巴抵在好友發頂，眼淚也無聲滑落。

她不停低聲重復，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知道會變成這樣……”

卡座里的其他人默默看著這對相擁而泣的好友，低聲的勸慰更柔和了。

剛才的嬉笑打鬧被一種沉重、帶著溫情和唏噓的氛圍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