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門軸發出一聲輕響，淺野弘一悄然退出了酒井彩名的房間。

天際泛著灰白，朝陽即將升起，走廊燈光慘白而空曠，盡頭的窗戶透進一層稀薄的、灰藍色的光。

安靜得只有他的腳步聲。

淺野弘一揉了揉發酸的眉心，沒想到這個外表甜美可愛的女人，精力竟如此難以招架，他此刻只覺腿肚子陣陣發軟。

背靠著冰涼的門板站了半分鐘，這才抬腳往電梯間走去。

他就住在樓上，來到自己的房間門口，淺野弘一忽然不想進去了，而是轉身望著陽臺外，

清冽的晨風撲面而來。他望著那片微亮的天際，一時有些怔忡。

城市的輪廓在熹微的晨光中慢慢顯現，遠處的高樓只剩下沉默的剪影。

四周靜極了，偶爾有一輛早行的出租車無聲地滑過濕漉漉的街道，車燈的光柱在薄霧中顯得朦朧不清。

這份黎明前的寂靜，帶著一種洗滌過后的空曠感，

將淺野弘一心中那點殘留的燥熱和身體的疲憊感也沖淡了些。

下意識地，他一長長地、深深地吐出一口氣。

仿佛要把胸腔里積壓了一夜的所有情緒，空虛的，疲憊的，茫然的，一切的一切，都隨著這口濁氣一起呼出去。

就在這氣息呼出的瞬間，一個名字毫無征兆地、清晰地浮現在腦海里，

石原里美。

這個念頭來得如此突然，又如此自然，

這個名字像一顆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在淺野弘一的心湖里漾開一圈圈漣漪。

手指仿佛有了自己的意志，

在他意識到之前，已經伸進口袋，摸到了那個熟悉的、略顯厚重的按鍵手機。

冰涼的塑料外殼貼在掌心。

屏幕的冷光在昏暗的光線下亮起。

淺野弘一幾乎沒怎么思考，手指已經按下了那個名字，

聽筒貼在耳邊，

里面傳來單調而漫長的“嘟……嘟……”等待音。

幾乎在撥號音響起的同時，一股強烈的后悔就攥住了他，

我在干什么？

現在才幾點？

天都沒亮透！

這個時間打電話，簡直是瘋了！

石原里美肯定還在睡覺。擾人清夢，太失禮了。

這個念頭讓淺野弘一像被燙到一樣，手指立刻移向掛斷鍵。

就在他準備立刻掛斷，當作什么都沒發生的時候——

“嘟”聲戛然而止。

電話……接通了。

心臟猛地一跳，仿佛漏掉了一拍。

聽筒里一片短暫的、令人窒息的空白，只有細微的電流聲。

“摩西摩西？”一個帶著明顯睡意、有些沙啞，卻又無比熟悉的聲音猝不及防地鉆進了淺野弘一的耳朵。

他的心臟猛地一跳，手指僵在了半空。

“石原前輩，早上好。”

淺野弘一的第一句話有點呆。

然后，一個帶著明顯睡意、有些沙啞，卻又在瞬間辨認出淺野弘一聲音后陡然拔高、充滿了難以置信驚喜的女聲清晰地傳了過來，

“欸？！淺野桑？！”

聲音里殘留著被吵醒的懵懂，但更多的是純粹的驚訝和……喜悅？

“居然……真的是你？居然會給我打電話？！”

石原里美。

真的是她。

而且她聽起來……似乎并不生氣？

“呃……是，是我。”

淺野弘一握著手機，喉嚨有些發緊，干澀地擠出回應。

他一時竟不知道該說什么，畢竟這個電話太唐突了，

道歉？還是解釋？腦子里亂糟糟的。

好在，電話那頭的她似乎完全不需要自己的引導，短暫的驚訝過后，興奮感如同被點燃的煙花，瞬間在她聲音里炸開，驅散了所有的睡意。

“哇！太意外了！”

她似乎完全沒有被吵醒的不快，反而顯得異常興奮，

“淺野桑，你怎么會這個時間打來？是有什么事嗎？還是說……”

“不，沒什么特別的事……”淺野弘一有些笨拙地開口，試圖找個不那么突兀的理由，“就是……正好醒得早，看到天快亮了，就……”

這個借口聽起來蒼白無力。

“這樣啊！”但是石原里美似乎并不在意，熱情絲毫未減，

“不過能接到你的電話，我超開心的！你知道嗎，淺野桑，我最近……”

她的話匣子一下子打開了，像歡快流淌的小溪，語速快得像蹦豆子，開始滔滔不絕地講述起她這些日子的經歷。

“我跟你說哦！我這邊發生好多事！你聽說了嗎？我拿獎了！新人獎！就是那個映畫新人賞！雖然不是什么特別大的獎，但是……真的好開心啊！”

她的喜悅是那樣鮮活，通過電波毫無保留地傳遞過來，淺野弘一甚至能想象出她在電話那頭可能手舞足蹈的樣子。

這熱烈的情緒稍稍融化了他這邊的尷尬和僵硬。

“啊，那個獎，”淺野弘一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自然一些，“我聽說了，恭喜你，石原前輩前輩在《我的爺爺》里演得真的很厲害。”

那部溫情的小成本電影口碑確實不錯，石原里美獲獎的消息也在業內小范圍傳開了。

“對對對！就是那部！”得到淺野弘一的肯定后，石原里美的聲音更加雀躍了，

“啊，不過拿獎是開心啦，但是拍戲真的好辛苦哦……”

她的語調一下子又垮了下來，帶著點撒嬌般的抱怨，

“導演桑超級嚴厲的！一點點表情不到位都要重來好多遍。而且是在大阪拍攝，離家好遠啊。這邊感覺好無聊，除了片場就是酒店。

我好想回東京啊！拍戲才進行到一半，感覺好漫長，好痛苦……”

石原里美絮絮叨叨地訴說著拍攝的辛苦和對家鄉的思念，

淺野弘一靜靜地聽著，偶爾回應一句“嗯”或“是嗎”，表示自己在聽。

她的世界似乎離我此刻的疲憊有些遙遠，卻又帶著一種奇異的熟悉感。

讓淺野弘一緊繃的神經也慢慢放松下來。

“你呢，淺野桑？你現在在忙什么？”

淺野弘一順著她的話題接下去，“我現在也在拍戲，一個叫《網球甜心》的漫改劇。””

“欸？！”電話那頭傳來石原里美驚喜的輕呼，緊接著是更加興奮的聲音，

“《網球甜心》？我知道！我看過漫畫的，超級喜歡那個故事！淺野桑你在里面演誰？是男主角嗎？”

她的興趣瞬間被點燃了，追問著細節。

“是藤堂貴之，不過沒多少戲份啦。”淺野弘一忍不住輕笑了一下，她的反應總是這么直接。

“那也很棒啊！好羨慕！我也想能演自己喜歡的漫畫改編劇！”

石原里美的聲音里充滿了真誠的向往，仿佛隔著電話都能看到她閃閃發亮的眼睛，“等播出了一定要告訴我，我要看！”

“好，一定。”淺野弘一應承著。

“淺野桑……”石原里美的聲音再次響起，這次帶著一絲猶豫，但很快又變得明朗起來，

“對了！那個……過一陣子可能會回東京取景，等我們都稍微空閑一點的時候，要不要……一起出來玩一下？”

她的語速比剛才慢了一些，像是在小心翼翼地試探，“我在這里真的快要悶壞了，除了劇組的人，幾乎不認識誰。而且，”

她的聲音輕快起來，“正好可以跟你聊聊拍戲的事，交流下心得嘛！我聽說《網球甜心》的取景地風景也很棒？”

這個突如其來的邀約讓淺野弘一愣了一下。

一起……出去玩？

短暫的停頓后，他聽到自己的聲音響起，比想象中要平靜，“嗯……好啊。”

淺野弘一話一出口，連他自己都有些意外，但似乎并不后悔，“等我們都告一段落，時間合適的時候。”

他謹慎地補充著，沒有給出具體承諾。

“真的嗎？太好了！”

石原里美的喜悅幾乎要從聽筒里溢出來，剛才那點小心翼翼的試探瞬間被歡欣取代，“那就這么說定了！淺野桑！我會好好期待的！到時候我們再聯系，商量去哪里玩！”

她已經開始興致勃勃地盤算起來，仿佛已經看到了解脫的日子。

電話那頭的快樂很有感染力，讓淺野弘一的嘴角也不自覺地放松了些許。

但這份輕松感很快又被現實拉回。這通電話，還有這個邀約……都太突然了。

話題似乎到這里就告一段落了。電話兩端突然陷入了一陣短暫的沉默。

剛才的熱絡像退潮般迅速消失，只剩下電流細微的滋滋聲在背景里流淌。

這份沉默瞬間變得有些微妙，甚至……沉重。

清晨的涼風吹拂著淺野弘一的臉頰，

剛才那股打電話時的沖動早已褪去，只剩下一種微妙的尷尬和不知如何繼續的空白。

“……石原前輩？”淺野弘一想了想，還是由自己先打破了沉默，聲音聽起來比想象中更干澀，“時間還早，你……再休息會兒吧？”

這拙劣的告別詞。

“啊？哦……嗯。”

電話那頭，石原里美的聲音也低了下去，剛才的興奮勁兒消失得無影無蹤，只余下一種淡淡的、不易察覺的失落，

“那……淺野桑，你也注意休息。拍戲……加油。”

“嗯，你也是。加油。”

“再見。”

“再見。”

沒有多余的話語，聽筒里傳來忙音，單調而急促，宣告著這通突如其來的清晨通話徹底結束。

淺野弘一緩緩合上手機的翻蓋，“咔嗒”一聲輕響，在寂靜的走道上格外清晰。

他握著尚有余溫的手機，站在原地沒有動。

天邊的橘粉色又擴大了些，云層被鑲上了更明亮的金邊，但陽光仍未刺破云層。

空氣依舊清冷。

淺野弘一想起前段時間鬧得沸沸揚揚的緋聞，和深田恭子被周刊拍到一些模糊不清的照片，標題寫得聳人聽聞。

雖然是真的，但雙方事務所都迅速辟謠了，風言風語還是傳了一陣子。

石原里美她應該知道吧？畢竟娛樂圈就這么大點地方。

但是，她剛才那么興奮地聊著自己的事，完全沒有提及這個。

她是刻意避開了？是不想提？還是……根本沒在意？

而淺野弘一，為什么在撥通電話后，明明腦子里閃過這件事，卻一句解釋的話也沒有說出口？

或許……是因為沒有理由吧。

畢竟以什么立場解釋呢？

朋友？他們似乎還沒熟稔到需要為緋聞互相解釋的地步。

前同事？這理由太蒼白。

或者……因為那個短暫的、被她定義為“離別之吻”的吻？

她主動親了自己一下，臉頰上那個輕柔的、帶著少女馨香的觸碰，像一片羽毛拂過。

那個回憶讓淺野弘一心頭一緊。

萬一……是他當初會錯了意，把那句“紀念”和那個吻賦予了不該有的期待，也許在她看來，那不過是一則普通的八卦，與她的世界并無關聯。

那個吻也許對她而言，真的只是告別時一個沖動的、不含太多深意的舉動。

就像畢業時同學間的擁抱。

如果他貿然提起，或者自作多情地以為需要向她“交代”什么，豈不是顯得可笑又尷尬？

理由，

沒有解釋的理由。

就像那個未解的吻一樣。

淺野弘一抬起頭，望著那即將噴薄而出的朝陽，

那抹橘紅色的光暈正在擴大，天，真的要亮了。

長長地、深深地，又嘆了一口氣。

那口氣息在微涼的空氣中凝成白霧，久久不散，仿佛承載著所有未能出口的話語和那些理不清、道不明的復雜心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