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午后的意外訪客

蟬鳴在老槐樹的枝葉間炸開，把七月的午后曬得滾燙。林小滿趴在便利店的收銀臺上，盯著玻璃門外蒸騰的熱浪發呆。冰柜發出嗡嗡的低鳴，貨架上的礦泉水瓶凝結著細密的水珠，順著瓶身蜿蜒滑落，在柜臺上積成小小的水洼。

“叮咚——”門上的風鈴突然響起，帶著一陣涼爽的風卷進店里。林小滿猛地直起身，習慣性地揚起笑臉：“歡迎光臨！”

門口站著個穿淺灰色襯衫的男人，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線條分明的手腕。他額前的碎發被汗水打濕，貼在飽滿的額頭上，鼻梁高挺，嘴唇緊抿著，眼神里帶著幾分疲憊，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茫然。男人手里攥著一張折疊的紙條，指節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

“請問，這里是和平路三十七號嗎？”他開口問道，聲音帶著點沙啞，像是很久沒喝水。

林小滿點點頭：“對呀，這就是和平路三十七號，誠信便利店。您需要買點什么？”

男人松了口氣，像是確認了某個重要信息，緊繃的肩膀微微垮下來。他環顧了一圈小店，目光在貨架上掃過，最后落在冰柜上：“給我一瓶冰水，謝謝。”

林小滿從冰柜里拿出一瓶冰鎮礦泉水，擰開瓶蓋遞過去。男人接過來仰頭猛灌了幾口，喉結滾動的弧度在脖頸上清晰可見。冰涼的水順著嘴角滑落，滴在他的襯衫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水漬。

“呼——”他長舒一口氣，用手背抹了把嘴，眼神里的疲憊淡了些，“這天氣可真熱。”

“是啊，都快四十度了。”林小滿隨手拿起抹布，擦了擦柜臺上的水洼，“您是來找人的嗎？看您拿著地址呢。”

男人把剩下的半瓶水攥在手里，低頭看著那張紙條：“嗯，找一位姓陳的老先生。聽說他住在這附近？”

“姓陳的老先生？”林小滿歪著頭想了想，“這附近住了不少老人，您說的是哪個陳老先生啊？是會修鐘表的陳爺爺，還是總來買醬油的陳大爺？”

男人愣了一下，顯然沒料到會有這種情況。他把紙條展開鋪平，上面只有一行娟秀的字跡：和平路三十七號，尋陳老先生。字跡有些褪色，邊緣微微發卷，像是被人摩挲過很多次。

“我也不知道具體是哪位，只知道他認識我外婆。”男人的語氣低沉下來，眼神飄向窗外，像是陷入了回憶，“外婆臨終前讓我一定要找到他，說有樣東西要交給他。”

林小滿的心一下子軟了。她在這里看店三年，見過形形色色的人，聽了太多悲歡離合的故事。眼前這個男人雖然看起來沉穩，但提起外婆時，眼里的落寞藏不住。

“您外婆以前住在這附近嗎？”她輕聲問道。

“嗯，她說年輕的時候在這里住過。”男人點點頭，“我從小跟著外婆長大，她走后我整理遺物，才發現這張紙條。本來早該來的，只是工作一直忙，拖到了現在。”

林小滿拿起柜臺上的筆，在便簽紙上寫下兩個名字：“會修鐘表的陳爺爺住在隔壁胡同三號院，每天下午都會來店里買報紙；買醬油的陳大爺住在街尾的老樓里，您可以去問問看。不過陳大爺耳朵有點背，您說話得大聲點。”

男人接過便簽紙，認真地疊好放進襯衫口袋，又從錢包里拿出錢付了水費：“謝謝你，小姑娘。”

“不客氣！”林小滿擺擺手，“找不到的話可以再回來問我，我幫您想想辦法。”

男人笑了笑，這是他進店以來第一次笑。陽光透過玻璃窗落在他臉上，柔和了他硬朗的輪廓，眼角的細紋里都帶著暖意：“好，謝謝你。”

“叮咚——”風鈴再次響起，男人推門走了出去，背影很快融進刺眼的陽光里，消失在街角。林小滿看著他離開的方向，心里有點莫名的期待，希望他能找到要找的人。

下午三點，正是一天中最熱的時候，店里沒什么客人。林小滿拿出手機刷著劇，空調呼呼地吹著冷風，把熱浪隔絕在門外。老槐樹的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長，蟬鳴依舊聒噪，像是永遠不會停歇。

突然，門口的風鈴又響了。林小滿以為是剛才的男人回來了，抬頭一看，卻是住在隔壁的王奶奶。王奶奶提著個布袋子，顫巍巍地走進來：“小滿啊，給我拿袋白糖。”

“王奶奶來啦！”林小滿趕緊起身，從貨架上拿下白糖，“今天怎么自己出來買東西了？讓王叔來呀。”

“他上班呢，我自己溜達溜達，活動活動筋骨。”王奶奶接過白糖，瞇著眼睛笑，“剛才是不是有個后生來找陳老先生？”

林小滿點點頭：“是啊，您看見了？”

“看見了看見了，從胡同口過去的。”王奶奶壓低聲音，神秘兮兮地說，“是不是穿灰色襯衫，高高的？”

“對呀，您認識他？”

王奶奶嘆了口氣：“何止認識啊，那是老陳家的外孫，三十多年沒回來了。當年他外婆走的時候，他才那么點大。”王奶奶用手比劃著，“老陳頭這些年天天盼，盼著能有外孫的消息，今天可算盼來了。”

林小滿愣住了：“您說的是修鐘表的陳爺爺？”

“可不是嘛！”王奶奶拍了拍大腿，“當年他女兒跟人跑了，生了孩子也沒敢回來。老陳頭嘴上不說，心里一直惦記著。前兩年生病住院，還念叨著外孫呢。”

正說著，門口的風鈴又響了。這次進來的是陳爺爺，他還是穿著那件洗得發白的藍色中山裝，手里拿著老花鏡，慢悠悠地走進來：“小滿啊，今天的晚報到了嗎？”

“到了陳爺爺，給您。”林小滿把報紙遞過去，看著老人佝僂的背影，心里有點發酸。

王奶奶趕緊迎上去：“老陳頭，你可算來了！剛才你外孫來找你了，你知道不？”

陳爺爺拿著報紙的手頓了一下，緩緩轉過身，渾濁的眼睛里閃過一絲光亮：“你說啥？外孫？”

“是啊！穿灰色襯衫的后生，可精神了！我看著他往你家方向去了。”王奶奶拉著陳爺爺的胳膊，“快回去看看吧，說不定就在你家門口呢！”

陳爺爺的嘴唇哆嗦著，半天說不出話來。他慢慢戴上老花鏡，手在顫抖，報紙從手里滑落都沒察覺。林小滿趕緊撿起報紙遞給他，看著老人眼里泛起的淚光，心里又暖又酸。

“我……我這就回去。”陳爺爺喃喃地說，轉身往外走，腳步有些踉蹌，卻比平時快了很多。

王奶奶看著他的背影，抹了抹眼角：“這下好了，老陳頭總算能了卻心愿了。”

林小滿站在門口，看著陳爺爺的身影消失在胡同口。陽光依舊熾熱，蟬鳴依舊聒噪，但空氣里好像多了點什么，暖暖的，甜甜的。

過了大概半個多小時，陳爺爺和那個男人一起走進了便利店。陳爺爺的臉上帶著久違的笑容，眼角的皺紋都舒展開了，緊緊拉著男人的手。男人的眼眶紅紅的，手里提著一個老舊的木盒子，正是他來時手里拿的那個。

“小滿啊，快給我外孫拿瓶冰汽水。”陳爺爺笑著說，聲音里帶著掩飾不住的激動，“這是我外孫，叫建軍，從南方回來的。”

“陳爺爺好，小滿你好。”建軍靦腆地笑了笑，眼里還閃著淚光。

林小滿趕緊拿了汽水，看著祖孫倆相視而笑的樣子，心里甜甜的。陳爺爺打開那個木盒子，里面裝著一些舊照片和一封信。照片上的女人笑得溫柔，懷里抱著個嬰兒。

“這是他外婆，當年最喜歡來你這買冰棍。”陳爺爺指著照片，給建軍介紹著，“那時候你才這么點大，抱著你的時候，你還抓著冰棍不放呢。”

建軍看著照片，眼淚掉了下來：“外婆總說，這里有最好吃的冰棍，有最疼她的爸爸。”

陳爺爺拍了拍他的肩膀：“回來就好，回來就好。以后就在這住下，爺爺給你做你外婆最愛吃的紅燒肉。”

“嗯！”建軍重重地點點頭。

夕陽西下的時候，建軍幫陳爺爺收拾好東西，準備回家。臨走前，他走到林小滿面前，鞠了一躬：“今天謝謝你，小滿。如果不是你，我可能還找不到爺爺。”

林小滿笑著擺擺手：“不用謝，這是我應該做的。歡迎你常來玩，以后就是鄰居啦！”

“一定。”建軍笑了，眼里的陰霾徹底散去，“以后我也在這附近找份工作，好好陪陪爺爺。”

“叮咚——”風鈴再次響起，祖孫倆相攜走出店門。夕陽把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緊緊依偎在一起。林小滿靠在門框上，看著他們的背影消失在余暉里，心里充滿了溫暖。

晚風吹過老槐樹，帶來一絲涼意。蟬鳴漸漸稀疏，遠處傳來飯菜的香氣。便利店的燈光亮起來，照亮了門前的小路，也照亮了這個充滿故事的夏日黃昏。林小滿知道，從今天起，陳爺爺的鐘表店里，會多一個幫忙的身影；胡同里的笑聲，會變得更加響亮。有些等待，雖然漫長，但終究會迎來圓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