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約莫五點。

山村寧靜祥和，尚無炊煙升起。

平躺在破舊木板床上，衣著整齊的蘇生睜開雙眼。

他的生物鐘總是很準時。

認真洗漱后。

點燃灶臺，將裂了紋的陶罐放到灶口，不一會兒，里面橙紅色的粘稠肉糜咕嚕嚕冒起泡來。

惡心，但必須填飽肚子。

天色微亮。

蘇生取出爺爺穿過的舊皮靴，靴壁內側別著昨日打磨鋒利的匕首，確定已調整到更隱蔽，也更方便拔出的位置。

蹬上皮靴，他摸向后腦，那包自研自制的毒粉，依舊被藏在濃密的束發中。

一切就緒。

人應該到了。

蘇生揉揉臉，換上耿直興奮的神情，打開院門。

果然，門外站著一高一矮，兩個黑黝壯碩的漢子。

“蘇兄弟，我倆沒來早吧？”

“不早不早，我已經迫不及待要為娘娘獻身了！”

兩個漢子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蘇兄弟不愧是咱們村里，對娘娘最恭順的人。”

高漢子絲毫不懷疑矮漢子的話，雙手抱拳，倆大拇指并排翹起。

夸贊佩服道：“蘇兄弟，你是這個！”

蘇生拍拍手，迫不及待道：“先別聊了，快些走吧！”

不多時。

三人來到村后頭的娘娘廟。

廟門口有四個持刀的看守，見狀立刻打開廟門。

蘇生打量著四人。

見他們滿臉疲憊，但神情肅穆，想必晚上看守時沒有偷奸耍滑。

“做的不錯，待我與娘娘融為一體，必定為你等表功。”

“不敢當，蘇兄弟走好。”

蘇生點點頭，不再客套，被高矮漢子一前一后護送進廟里。

哐當，廟門關閉。

兩人帶著蘇生繞過正廟，走到后墻枯井處。

“我先下去點燈，蘇兄弟稍等。”

高漢子說完，搬開井口壓著的石板，順著井繩爬了下去。

蘇生好奇地趴在井口，回頭向矮漢子笑道：“我還是頭一次來這個地方，的確隱蔽，這很好。”

自從二十三年前，有個修仙者興致勃勃來到娘娘廟，又失望離開后，娘娘的真身就被挪出正廟，藏到了更隱蔽的位置。

“必須的，蘇兄弟，必須的！”

矮漢子比較健談，見狀也趴到井口，與蘇生并排向下看去。

“說起來，娘娘還是蘇兄弟的爺爺請來的。”

“是啊，爺爺奶奶、爹娘都為娘娘獻身了，總該輪到我了。”

蘇生感慨著，小腿向后翹起，順手抽出匕首，故作親近地摟過矮漢子。

趁其不備，迅速將其喉管割斷。

矮漢子滿臉驚疑地捂著喉嚨倒在井邊，血液汩汩從指縫流出。

蘇生盯著矮漢子徹底斷氣，面無表情：“可惜，我還不想死。”

須臾功夫。

井下亮起火光。

“好了！我在下面接著，蘇兄弟別怕，小心點沒事！”

“為了娘娘我義無反顧！”

蘇生冷著臉喊出最振奮的話。

順手抹了把井灰粗略掩蓋血跡，笨拙地順著井繩爬下，一路搖晃不已。

“哎呀！”

眼見距離井底還有三米多，他佯裝跌落，高漢子連忙伸手來接。

“我接住你......你！？”

高漢子穩穩接住了蘇生，蘇生也將手中匕首，穩穩送進了高漢子的左胸。

刺入位置在第三根胸肋和第四根胸肋之間，手感很潤，沒有阻礙。

匕首長十五公分，足夠捅透心臟。

正常人能彌留五分鐘左右。

蘇生推倒高漢子，嘆氣道：“屈尊在這么陰暗潮濕的井底，真是委屈你了，娘娘。”

井底約有百多平米的空間，墻壁上掛著油燈，順著火光，他終于看到了所謂的娘娘。

“或者說，應該稱你為仙人？”

蘇生沒有等到回應，也明白不會有回應。

只是演了一年半的戲，臨近殺青前，生出些許惡趣味。

他單手拖拽著高漢子，居高臨下，看向那顆面目全非，仍有爛肉掛在臉上的顱骨。

內心泛起波瀾。

爺爺年輕時，曾是這個山村的村長。

那時候的村子，遠沒有如今安靜祥和，不僅食物短缺，還經常遭受妖獸掠食。

直到爺爺有次為解決妖患，被迫冒著生命危險，出村尋訪高人。

高人沒尋到，卻尋到顆古怪的頭顱，并意外發現頭顱的作用。

他沒有將頭顱據為己有，反而帶回村子，蓋了一座娘娘廟。

爺爺留下的遺書提到，這顆頭顱乃仙人之顱，不僅能隔絕妖獸的感應，還可以將“祭品”轉化為肉太歲，兩個祭品就足以撐起村子五年的口糧。

自此，村子衣食無憂。

但五年又五年，不斷有人抽到“祭簽”，人心...逐漸變了。

村民開始仇視爺爺。

他們理所當然地認為，娘娘廟提供肉糧是應該的。

之所以需要他們付出生命，是爺爺帶來的詛咒！

多年后，在他出生的那天。

所有村民將蘇家門口團團圍住，要求身為村長的爺爺主動獻身。

否則就燒了整個蘇家，斷絕詛咒！

爺爺不敢拿一家人的性命做賭注，留下一封書信，義無反顧地去了。

五年后，爹也去了。

又五年，因為蘇家沒有壯丁，村民更加肆無忌憚，要求蘇家一次出兩人！

十歲的他已經懂事，不斷勸阻娘和奶奶。

但面對群情激憤的村民，兩人即便再不甘，最后也坦然去了。

只讓他照顧好自己。

又過三年半，他突生一場大病，覺醒了前世的記憶。

或者說，他魂穿到這具疲弱的身體中。

劇本，開演了。

他先是用精湛的手法，臨摹了爺爺的遺書，偽信中大多內容是真的，只將有關仙人的所有內容隱去。

并添加“蘇家后人務必謹記，將全身心奉獻給娘娘”。

他晝夜顛倒、裝瘋賣傻十多天。

這期間，無論是孩子拿石頭砸他，還是疑神疑鬼的村民拿針扎他，拿剪刀戳他，半夜翻墻來嚇他......

他都沒有露餡。

就在村民全都以為他燒壞了神智時，他忽然沉默下來，閉門不出。

三天后，他舉著爺爺的“遺書”，跪在娘娘廟門口，狂熱懺悔以往對娘娘的不恭。

這一狂熱，就狂熱了一年半。

所有人都相信了蘇生是娘娘的狂信徒，包括他自己。

直至昨天，預設時間一到，他完全清醒過來。

他的生物鐘總是很準時。

這是前世游戲人間，逐漸磨練出來的能力。

“第二個祭品離送來還早。”

每隔五年，村子都會選出兩個抽中“祭簽”之人，成為村子賴以生存的口糧。

事不關己時，人人都理所當然，一旦祭到臨頭，那就是另一番光景。

正常人家總歸要鬧騰著生離死別許久。

時間尚且充足。

蘇生從束發中取下那包毒粉，在高漢子哀求的目光中，完全倒進他嘴里。

然后拔出匕首，讓高漢子的傷口觸碰仙人之顱。

幾乎是瞬間。

高漢子的身體融化一地，像夏天掉在地面的冰淇淋。

然后急速蔓延膨脹。

蘇生想起前世，用結構光照明顯微鏡，觀察記錄癌細胞分裂增生。

如果將其加速2419200倍，便可以與眼前的情景相當了。

沒錯，癌細胞四周分裂一次，而高漢子的肉體細胞，怕是近乎每秒分裂一次。

“不愧是仙人。”

好在膨脹有極限，不然他很可能被擠死在井底。

蘇生將寫著“毒藥”的紙包，隨手扔在長滿肉太歲的地面。

這包親手調制的毒粉與百草枯類似，服下后，初時沒什么反應，一周后卻足以毒死一頭猛獸。

他就是要讓村民們知道，他殺人逃走，并在肉太歲中下毒。

殺人誅心。

村民習慣了犧牲他人的性命，安享高樂日子，不可能還有膽量走出村子。

僅僅依靠村子后頭的少量種植地，連十分之一的人口也養活不了。

饑餓下，明知飲鴆止渴，這些有毒之肉也會吞食干凈。

因為不再有娘娘了。

蘇生用高漢子撐裂的衣物，包起仙人之顱。

轉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