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笑道：“當(dāng)然記得，昨日還問我什么時候再帶他出宮，這小子闖了禍，想找你躲躲呢。”

紹楨睜大眼睛：“他闖什么禍了？”

“最近天氣暖和，他跑到池塘里捉了一把蝌蚪回來，拿他屋里的水缸養(yǎng)了，又沒告訴養(yǎng)娘，沒幾日忘在腦后。前日夜里，那蝌蚪長成了田雞，從水缸跳出來，在屋子里亂竄，他養(yǎng)娘進(jìn)去收拾床鋪，險些嚇出病來?！?

“順哥沒被嚇到吧？”

“他一聽養(yǎng)娘在屋里尖叫就躲了出去，還叫小太監(jiān)給他打掩護(hù)，這是被嚇到了？”

紹楨才放心：“他養(yǎng)娘沒事？”

太子點頭：“沒事，罰了順哥十下手板?！?

“是要好好教訓(xùn)一頓，”紹楨笑著說，又從他懷里出來：“我真該走了，這是你家的地盤，你自己善后??！”

太子跟上幾步又停下來，慢慢道：“哦，你路上小心點。”

紹楨嗯了一聲，快速穿好賜服，借著大缸水面看了看儀容，才拉開門離去。

回了宴席，進(jìn)士們在三三兩兩地和師座上的官員說話，她那桌已經(jīng)沒人了，紹楨正在猶豫是回桌還是也去見見老師們，就被人喊?。骸敖B楨，你過來?！?

她尋聲望去，竟然是秦首輔，索性離得挺近，倒沒幾個人注意。

她忙上前應(yīng)答，拱手行禮，遲疑了一下，還是沒喊在東宮時的稱呼：“老先生安好。”

秦仞點頭，問道：“怎么見你離席這么久？”

紹楨恭敬回答：“學(xué)生有酒，儀容也不整，是以更衣去了。”

張錦蓀笑道：“你考上了進(jìn)士，反倒跟我們幾個拘謹(jǐn)起來了，往常課上打瞌睡被抓住，也不見你如此?！?

紹楨連聲說不敢。

方澤儀也走了過來，拍了拍張紹楨的肩膀，笑話道：“以前那是小孩子，犯了錯，撒個嬌就過去了，現(xiàn)在可不成，要進(jìn)朝堂的人，可不得恭敬上峰么！”

紹楨只好告饒：“老先生說笑?！?

甭管內(nèi)閣如何暗潮涌動，恩榮宴這樣的場合，又是共同教過的小弟子，幾位閣臣都是一個賽一個地和氣，又提起紹楨年少中第，還沒有取字，不如趁今日取了。

又因張錦蓀和紹楨同姓，幾位閣老都推他，張錦蓀沉吟片刻，定了馥堂二字。

“紹者接續(xù)不絕，楨者棟梁之質(zhì)，先樹楨干，后施丹雘，便取馥堂，馨香升聞于天，君子所以昭明德也，如何？”

眾人都說好，紹楨忙跪謝取字。

這邊在談笑，那邊同進(jìn)士的席次上，便有人遙遙相望，同鄰座的人低聲說話：“二甲第一那個張紹楨，聽說是簡肅公的兒子，從小就做東宮的伴讀，果然不一樣??！”

鄰座點頭，嘆道：“可不是，非進(jìn)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內(nèi)閣，給東宮授課的都是翰林院和六部堂官，不說如今的閣老，就是前一任的內(nèi)閣，也全是人家的師傅?！?

這人艷羨道：“朝堂上誰不想做閣老們的學(xué)生，他倒是占全了。從小看大的情分，就算不是自家子侄，尋常沒什么沖突，關(guān)照一二的，也不得了了。難怪三鼎甲個個愿意跟他來往。”

鄰座還在看著師座那邊，噗嗤一笑：“換了你我，也愿意與他結(jié)交呢。你瞧，他可不在向閣老們引薦別人了？”

這人定睛一瞧，果然如此，狀元郎不消說，榜眼、探花，還有二甲前幾名，都圍在閣老們身邊，張紹楨正笑著比手指探花郎說了些什么，探花郎即刻就向秦首輔敬酒。

這人只好嘆氣。

紹楨回了座位又被人敬酒，推辭不絕，有內(nèi)官唱禮：“太子到！”

進(jìn)士們紛紛跪下行禮。

紹楨見那明黃色的衣角從她眼前過去，才聽一句“免禮”，歸座。

有人小聲對她道：“馥堂，我聽說你是東宮伴讀，怎么不去見過太子爺？”

紹楨不自在：“貿(mào)然上去，我怕太子爺降罪呢！”

那人不知東宮性情，信以為真，也不再提起。

紹楨一邊跟同年說話，一邊分心朝上堂瞄了幾眼，太子正與閣臣們說話，詹事府官員也圍在邊上，不知說了句什么，儲君和臣子都笑起來。

他長得還是挺合紹楨心意的。恩榮宴，天下進(jìn)士無一不尊崇的閣臣，卻是畢恭畢敬地與他說話。

這樣的人，剛才還在屋子里跟她偷情。

紹楨心里泛起微妙的虛榮感。

忽然見太子好像朝這邊看了一眼，她做賊心虛地移開視線。

沒過多久，她余光便看見詹事大人朝這邊走來，果然是找她，笑道：“馥堂，去給太子爺敬杯酒吧？算來也有四年沒進(jìn)東宮，難不成還跟太子爺生疏了不成？”

附近幾桌都安靜了，進(jìn)士們紛紛拿眼睛偷瞄了過來。

紹楨訕訕起身：“豈敢，豈敢?！备彩麓笕诉^去，恭恭敬敬地跪下行禮：“給太子爺請安。”

太子嚴(yán)肅又不失親近的聲音便在上頭響起：“起來。隔這幾步都能聞見你身上酒味，這是喝了多少？一會兒可別出丑?！?

紹楨從地上爬起來，作羞愧狀低頭：“……知錯?！?

張錦蓀是禮部尚書，恩榮宴在禮部舉辦，他也算是東家，過來打圓場，笑道：“沒事，宴上的酒都是甜酒，不醉人的，太子爺不必?fù)?dān)心?！?

太子才勉強(qiáng)點頭，仍然是皺眉的：“張大人細(xì)致，你也別再喝了，回去吧?！?

紹楨應(yīng)是，又行了一禮，后退幾步，轉(zhuǎn)身回桌。

太子爺對馥堂一直這態(tài)度，幾位閣老，還有詹事府官員，都見怪不怪的。

方才豎起耳朵聽這邊動靜的進(jìn)士老爺們各有心思。

那可是東宮，如今其余皇子就藩，連個奪嫡的爭頭也沒有。對紹楨就算是訓(xùn)斥，那也是旁人求之不得的關(guān)心了。

一時側(cè)目而視。

紹楨都能感覺到有些人掩飾不及的艷羨目光了，心里不禁感嘆，要是太子沒發(fā)現(xiàn)她是女的，該多好?。?

太子是代皇上來一趟的，沒坐多久便起駕離席，之后就有司禮監(jiān)官員來給一甲進(jìn)士賜官，大家都很艷羨。

酒過幾巡，漸漸就有歇腳地方遠(yuǎn)一些的進(jìn)士們謝席而去，等人數(shù)近半時，紹楨才起身與相熟的人一起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