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弘鄞將后面一截隱去,定定地望著她。
紹楨越發(fā)頭痛,吞吞吐吐道:“你既然……那天晚上……你應(yīng)該看見太子了吧?還敢向我提親?”
他的神情暗了暗:“你想做太子妃?”
“當(dāng)然不,”紹楨搖頭,“不知為何,太子根本不記得那晚的事,他不知道我是女子,我自然不會自找麻煩。此事……是不是與你有關(guān)?”她細(xì)細(xì)觀察他的神情。
趙弘鄞沒有否認(rèn),坦然道:“我給太子下了遺神散,此物沒有解藥,他不會記起。”
原來如此。
紹楨輕輕透了口氣,打起全幅心神開始應(yīng)付眼前人。
他和許良謨是不同的,她同后者素有舊怨,料理起來也沒什么負(fù)擔(dān),但是趙弘鄞……他確實(shí)對她不錯(cuò),雖然犯了錯(cuò),但也受到懲罰了。
她不是什么殺人如麻的女魔頭。
“你也知道給太子下藥,那怎么還說娶我呢?我的身份難道能瞞過去嗎?太子若以欺君之罪治我,你想送我去死嗎?”她輕輕地說。
趙弘鄞見她眸光盈盈只有自己的身影,喉頭不自覺滾動了一下,道:“我可以給你偽造身份。”
紹楨良久無語:“……若是成親,你能攔著外人不見我?達(dá)官貴人大抵沒有不認(rèn)識我的,一旦被人認(rèn)出,我還是沒有活路。若打著讓我做妾囚于深宅的念頭,你趁早歇了主意。”
趙弘鄞失笑,捏著她柔嫩無骨的手說:“我這么喜歡你,怎么舍得讓你做妾。這也不同意,那也不同意,你自己想個(gè)法子如何?但凡我能做到。只有一樣,我是一定要對你負(fù)責(zé)的。”
紹楨沉吟半晌,道:“你愿不愿意跟我去徐州?”
趙弘鄞面露驚訝:“徐州?”
紹楨頷首:“太子對我終究是個(gè)隱患。你若是愿意和我去徐州,咱們的事還能提,別的就免談了。”
他卻只是思忖片刻便痛快答應(yīng):“好。”
紹楨難掩詫異:“你……舍得下你爹娘?”
趙弘鄞笑道:“年年回來看望就是了。蘇州隸屬南直隸,我在南京兵部或是藩臺尋個(gè)差事不難,到時(shí)我爹娘也無話可說。你等著就是。”
紹楨見他這么爽快,莫名有些害怕,趕緊道:“我回了徐州也不嫁人,仍舊男裝行世,你答不答應(yīng)!”
“答應(yīng)答應(yīng),姑奶奶,可還有別的要求?一并提了吧。”
紹楨冥思苦想,想不出來了,搖搖頭。
趙弘鄞嘴角一勾:“那輪到我了。你既允了我,就要恪守婦道,從一而終,不可始亂終棄……”
紹楨忙做了個(gè)打住的手勢:“停停停。這事也太遠(yuǎn)了,你自己先做到再說吧,小鳳仙還沒著落呢。”
趙弘鄞卻笑道:“我沒碰過她,那孩子不是我的。”
“那她還敢去王家鬧事……”紹楨喃喃說著,忽然反應(yīng)過來,“是你指使的?”
趙弘鄞爽快地點(diǎn)頭:“我跟她說,只要能搞砸趙王兩家的親事,就給她一筆銀子,讓她和她情郎私奔。”
紹楨咋舌。
趙弘鄞卻捏緊了她的手:“你從一開始就不在乎小鳳仙,是不是根本沒有忠貞的觀念?你會不會一邊吊著我,一邊和太子……”竟然有些患得患失。
紹楨笑著摸了摸他的臉,溫柔道:“你想什么呢?我和太子?我自尋死路嗎?和你交個(gè)底吧,咱們太子殿下八成是看上我了,可我對上他就只有服從的份兒,趙二哥你呢,萬一辜負(fù)我,或是有害我的心思,我還有余力教訓(xùn)你。勢均力敵才能走得長遠(yuǎn),二哥你說是不是?”
趙弘鄞愕然良久,朗聲大笑起來,狠狠親了她一口:“不愧是我看上的姑娘……”
紹楨忙捂住他的嘴,瞪了他一眼:“嚷嚷什么,生怕別人聽不見?告訴你,你別想著用這個(gè)事拿捏我,否則我爹不會放過你的。”
“放心放心,我還等著張大人把你交給我呢。對了,張大人知不知道你是女孩?”
“肯定不知道啦,否則我這會兒該等著嫁人了。”
“你連張大人都瞞著?”
“哎呀,說來話長……”
……
趙弘鄞心滿意足地離去,紹楨一個(gè)人靜下來開始茫然,不知是喜是憂,獨(dú)自坐了一下午,黃昏時(shí)去寒檀院請安,發(fā)覺太夫人臉色蠟黃精神不濟(jì),忙請了郎中進(jìn)府。
郎中來切脈,云山霧繞地說了一通,歸結(jié)起來就是心病,乍然少了個(gè)大孫女陪伴,愁的。
一屋的子孫面面相覷,輪流侍疾了一夜,翌日吳太夫人轉(zhuǎn)醒,半句也沒提大孫女,只讓紹楨去潭柘寺上一炷香。
紹楨正因波及到老太太而心生愧疚,聞言立即答應(yīng),當(dāng)下讓人套了馬車去潭柘寺。
潭柘寺依山而建,遠(yuǎn)遠(yuǎn)便能望見巍峨的大雄寶殿金頂,寺中古樹參天,佛塔林立,明明不是初一十五,卻依舊香客如織,不愧是香火旺盛的大寺。
在大雄寶殿拜過佛,她又去了趟后山的燈樓,給亡母秦氏的長明燈點(diǎn)了三炷香。
出門時(shí)還是艷陽高照,上山天就陰了,從燈樓出來,走了沒多久便開始下雨,把她淋得跟落湯雞似的,趕緊跑回?zé)魳嵌阌辍?
方才花了添了五十兩銀子的香油錢,知客師傅分外貼心,在二樓收拾出一間禪房給她暫歇,備了熱水,還取來一件更換的干凈道袍。
紹楨身上濕淋淋的,等人出去,忙不迭去了屏風(fēng)后更衣,誰知才換下夾袍,外頭的槅門忽然吱呀一聲,接著便是腳步聲,有人走了進(jìn)來。
紹楨大駭,朝外厲聲喝問:“誰!”
外面的人沒說話,也沒繼續(xù)朝這邊走,她手忙腳亂地披上道袍,一邊系著帶子一邊從屏風(fēng)后探出頭,驚愕地睜大了眼睛:“……岑侯爺?”
岑鳳清難得露出一絲意外之色,上下打量了她幾眼。
她穿著潭柘寺里常見的灰布道袍,大小倒是合身,袖口卻過分寬大,露出一截凝脂般的雪白腕子,小臉也白得發(fā)光,頭發(fā)則濕漉漉的,發(fā)梢還在滴水,看起來很狼狽,但很難說沒有幾分可愛,就像只從水里撈起來的小貓。
難怪能勾上太子。
他想起在白塔山崖下看見的那一幕,心里升起一陣厭惡,冷淡道:“你怎么在這里?”
紹楨有點(diǎn)惱火:“這話應(yīng)該是我來問吧?岑侯爺不請自入,真是好修養(yǎng)!”
岑鳳清嘴角微動:“這是我的禪房。你衣衫不整地站在這里,想做什么?”
“……”
紹楨忽然注意到西墻上掛著一幅虎嘯圖,署名橫山散人,正是此男的別號。
她無言以對,在心里把那糊涂知客罵了個(gè)通透,拎起淋濕的外袍便往外走,卻被他扣住了手腕。
“你干什么?放開我!”紹楨驚呼。
岑鳳清一把將她扯得更近,眼眸微瞇,淡諷道:“裝什么,難怪拒絕我妹妹的親事,原來是喜歡男人……勾引完太子,又來勾引我?”說完便低頭要親她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