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常東廣袖翻卷,檐角懸垂的冰棱突然齊齊斷裂,在蝕骨淵前碎成七尺寒霜。
玄霜宗刑堂特有的碎冰聲讓洛錦時后頸寒毛倒豎,十二年來,這種冰棱破裂聲總伴隨著周衍甩鞭前的獰笑。
他轉身時衣袍上暗繡的青鸞紋路泛起幽光,恰與洛錦時心口浮現的冰藍咒印遙相輝映。
“玄霜宗在你靈脈里埋了十二年的寒毒。”
白常東竹傘輕叩鎮魂碑,傘骨與石碑碰撞出類似玄霜宗晨鐘的悶響。
洛錦時喉結滾動,仿佛又聽見每日寅時三刻,雜役柴房被冰錐鑿開的刺耳聲。
碑文驟然浮起血色的“誅”字倒映在玄冥鐵水中,竟與玄霜宗刑堂地磚的暗紋如出一轍。
少年無意識摩挲掌心凍瘡,那里還殘留著偷吃祭品時被釘在冰磚上的刺痛。
“蝕骨淵的玄冥重水能焚盡十二載寒毒,自然也能重塑你的命運,是奴是人,你自己做決定。”
白常東傘尖挑起少年殘破的粗麻布料,布料撕裂聲讓洛錦時想起去年冬天,周衍踹碎他護著最后半塊饃的指骨時,棉衣也是這樣嘶啦裂開的。
玄冥鐵水化作鏡面映出洛錦時經脈里游走的幽藍暗紋,那些毒痕正隨著護山大陣的靈氣流轉而扭曲蠕動。
“只是這池水,可比周衍的鞭子毒上百倍。”
君間雪指尖剛觸及藥匣邊緣,聞言猛地攥緊暗格里的蜜餞。
玄冥鐵水突然騰起三寸幽藍火苗。
她聞到了與青鸞宗藥浴截然不同的氣息,這毒霧里混著玄霜宗寒潭特有的腥銹味,像極了洛錦時那吐在她裙角的淤血。
十幾日前她在蝕骨淵見過玄冥鐵水蝕穿玄鐵的模樣,那些被投進去的叛徒,連骨頭都會化作青煙。
少年脖頸處在玄冥鐵水散發出的暗綠色霧氣的熏燎漸漸浮現出奴印。
“師尊!”
君間雪繡著青鸞銜枝紋的裙裾掃過滿地冰晶。
“他的靈脈經不起......”
“青鸞宗不需要連自己性命都攥不住的廢物。”
白常東廣袖震開試圖阻攔的冰綾,蝕骨淵的毒瘴隨著他的話語翻涌如沸,
“要當青鸞宗的劍,就脫了那身奴氣。”
白常東傘尖突然挑起洛錦時脖頸間的奴印,冰晶刺入皮肉的疼痛讓少年踉蹌半步。
“要么帶著滿身寒毒當廢人,要么......”
話音未落,少年已扯開君間雪披上的鶴氅。
鶴氅離身時,心口青鸞紋正與奴印絞殺出冰火交織的靈光。
洛錦時盯著翻涌的玄冥鐵水,舌尖突然嘗到十二歲那年的冰碴粥味道。
周衍把破窗碎片撒進他碗里說:“野狗就該吃碎玻璃。”
他盯著池中翻涌的墨綠的玄冥鐵水,恍惚看見十二年來每頓摻著碎冰砂的飯食,那些被周衍踹進寒潭的冬夜,刑堂鐵鏈烙在脊背時的焦糊味。
“這池水......”
洛錦時赤腳踏上毒池邊緣,靴底沾著的雪粒瞬間融成黑煙。
“能燒干凈玄霜宗的印記么?”
君間雪腰間青玉劍突然錚鳴出鞘,劍鋒橫在少年與毒池之間:“師尊!他的靈脈才重塑一日不到!”
少年赤腳踏上蝕骨淵邊緣,靴底雪粒融化的滋滋聲讓他想起刑堂鐵鏈烙皮肉時的焦響。
君間雪的青玉劍橫亙而來,劍穗流蘇掃過他手背潰爛的凍瘡,這觸感多像去年除夕,他偷偷在廚房偷來的半塊飴糖。
“雪兒。”
白常東屈指彈開劍鋒,看著青玉劍墜著的流蘇拂過少年手背。
“還記得那些泡過蝕骨淵的人,除了融了骨頭,還融了什么?”
池中玄冥鐵水突然掀起三丈濁浪,千百只毒蛛虛影在浪尖嘶鳴。
洛錦時在君間雪驟然蒼白的臉色里讀懂了答案,卻反手抓住即將縮回的劍穗流蘇。
鮫絲割破掌心的血珠墜入毒池,竟將墨綠的玄冥鐵水灼出個旋渦。
“我這條命,”
洛錦時五指扣進鎖骨下三寸的奴印時,指尖觸到了周衍當年烙鐵殘留的冰碴。
那畜生總愛在施刑后撒把玄霜砂,說是讓教訓“生根”。
此刻碎冰隨皮肉剝離的觸感,像極了他十二歲偷食祭品時,被周衍按在寒潭冰面上摩擦臉頰的刺痛。
“哧啦……”
皮肉撕裂聲混著冰晶爆裂的脆響。
君間雪看見少年扯下的皮膚竟呈青黑色,內里密布蛛網狀冰紋,那是玄霜宗用千年寒鐵混著玄霜砂打造的“奴契”,每道紋路都對應著洛錦時靈脈的節點。
鮮血噴濺在鎮魂碑上的瞬間,碑文“誅”字突然逆向流轉。
洛錦時破碎的奴印皮肉在碑面蠕動著重組,竟顯現出周衍獨子的生辰八字。
他終于明白,這些年承受的寒毒原是替人擋災的替命邪術。
少年扯下奴印皮肉時,鮮血噴濺在鎮魂碑上的軌跡,恰如周衍用冰錐在他脊背畫“奴”字的走向。
當奴印皮肉墜入玄冥鐵水的剎那,洛錦時腳踝處的舊疤突然迸出冰刺。
那些被周衍用玄鐵鏈磨出的環形傷口里,十二道玄霜宗符咒具象成鎖鏈,正瘋狂抽取他心口的熱血企圖凝成冰障。
少年踏入毒池的第一步,千年寒鐵打造的奴環便自腳骨浮現。
君間雪看見玄鐵環在墨綠色液體中迸出火星,鎖扣處鐫刻的周氏家紋正被鐵水腐蝕成扭曲的鬼面。
他裸露的腳掌每步都踏碎環身冰碴,飛濺的碎片在池面劃出青鸞振翅的漣漪。
玄冥鐵水漫過腰際的灼痛,竟比不過四歲那年,周衍將他栓在靈獸棚外時說:“野種哪里配和人待在一起。”的那種屈辱。
“早就該爛在玄霜宗的狗洞里!”
玄冥鐵水漫過腰際的剎那,君間雪看見他后頸浮出完整的青鸞圖騰。
三百年前《涅槃錄》大成者才有的“冰魄青鸞紋”。
白常東竹傘突然暴漲青光,七十二道劍氣自傘骨迸射,將試圖阻攔的冰鱗蛟釘死在潭底。
“開始了。”
白常東望著在玄冥鐵水中蜷縮成蝦米的少年,指尖捏碎塊帶血的奴印殘片。
竹傘映出少年在毒液中蜷縮的身影。那些被玄冥鐵水剝離的腐肉,正化作周衍最懼怕的冰藍色流火
當年洛清歌被剝皮抽骨時,脊背上褪下的也是這般模樣的青鸞紋。
玄冥鐵水腐蝕血肉的嗤響中,洛錦時聽見了自己靈根再次斷裂的聲音。
那些被寒毒浸透的骨髓正滲出黑血,與千蛛毒撕咬出冰藍色的火苗。
他忽然想起,周衍把測靈石碎片扎進他腳心時說的:“野種的血都是臭的。”
“錯了......”
少年在劇痛中咧開嘴角,任由玄冥鐵水灌入喉管。
“老子的血......”
“是燙的!”
蝕骨淵突然炸開沖天光柱,三百柄倒插的巨劍同時震顫。
洛錦時在蝕骨焚心的劇痛中突然明悟,玄霜宗寒潭底那些啃噬他腳踝的“冰蟲”,原是被打散的青鸞宗劍魄。
十二年囚籠,不過是場遲來的拜師儀式。
君間雪看著玄冥鐵水中浮起的冰藍色繭殼,終于明白師尊為何要喂冰鱗蛟三車醉龍草,那畜生額間剜出的冰魄寒玉,此刻正在繭中與青鸞紋交融。
白常東撫過傘面上浮現的《涅槃錄》殘篇,低聲呢喃:“洛清歌,你藏在輪回簿里的這步棋,本座接下了。”
當最后一絲玄冥鐵水從指尖滴落時,洛錦時聽見了自己骨骼重新生長的聲響。
那聲音像春冰初裂時青鸞山巔的雪崩,十二年來被寒毒侵蝕的關節正迸發著玉器開片的清鳴。
冰鱗蛟突然自潭底暴起,額間剜出的傷口涌出冰藍血瀑。
它用斷尾卷住少年腰身,赤瞳中映出對方后頸完整的青鸞圖騰,那禽鳥雙目竟與白常東竹傘尖端的靈石同色。
“孽畜倒是比人通透。”
白常東震碎蛟尾冰甲,看著那些鱗片在空中化作星屑,紛紛落入洛錦時新生的發梢。
少年的發絲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染成鴉青,發尾卻凝結著玄冥鐵水淬煉出的冰晶,恍若將青鸞宗三百里雪原裁成了千縷。
君間雪掌心的治愈術凝成冰棱。
她看見洛錦時蛻下的腐皮在毒池表面聚成周衍的模樣,那虛影尚未嘶吼出聲,就被護山大陣突然暴起的靈氣絞成齏粉。
七十二劍峰垂落的冰瀑倒卷沖天,在少年周身織就件冰綃長袍,袍角流轉的暗紋正與青鸞宗弟子袖口青鸞暗紋嚴絲合扣。
“咳......”
洛錦時吐出的黑血在半空凝成冰蓮,花心卻躍動著青鸞真火。
他赤足踏過凍結的玄冥鐵水,足印里生出的冰晶蘭瞬間開敗,輪回十二次的花開花落竟在一步之間。
冰鱗蛟忽然用斷角輕觸少年心口,那里奴印所在的位置已然被冰魄寒玉替代。
那畜生喉間滾動的悲鳴震碎了三百里外玄霜宗寒潭的鎖鏈,洛錦時卻從這哀音里聽懂了十二年前的往事碎片。
“將它丟在玄霜宗的,并不是任何人,而是一道玉諫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