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的梆子聲還在山腳打轉(zhuǎn)，王洪亮已經(jīng)踩著露水摸進(jìn)斷龍崖。十七年來他總選在月虧之夜進(jìn)山，倒不是信了什么黃道吉日，只因這夜七星草的星斑會凝成冰晶狀，藥性最是溫潤。背簍里的青竹篾子勒進(jìn)肩胛，他嗅著風(fēng)中若有若無的硫磺味，靴尖熟練地避開那些泛著磷光的苔蘚——三年前李二狗就是踩了這玩意，連人帶筐栽進(jìn)了化骨潭。

崖壁上的青銅銹跡在月光下泛起漣漪，像極了王老爺子咳血時眼底的紋路。王洪亮探出藥鋤的剎那，山風(fēng)突然打了個旋兒。十丈外的老槐樹上，一窩寒鴉撲棱棱驚起，黑羽還未落地便在半空自燃，化作數(shù)點幽藍(lán)鬼火。

“喀嗒。“

枯枝斷裂的脆響讓王洪亮渾身筋肉繃緊。這聲響太整齊，仿佛有人刻意踩著《禹步九章》的節(jié)拍。他反手握住腰間柴刀，刀柄纏著的陳年血痂正微微發(fā)燙——去年冬獵時，這刀剖開過一頭白額虎的咽喉。

黑影是從三才位包抄而來的。

領(lǐng)頭的黑紋豹足有牛犢大小，額間生著枚倒豎的銀瞳。王洪亮瞳孔驟縮，他認(rèn)得這畜生爪間繚繞的雷火，三清觀的老道士便是被這等妖物掏了金丹。獸群圍獵的圈子收攏極快，腥風(fēng)裹挾著焦臭撲面而來，他后背抵住巖壁的剎那，突然摸到石縫里滲出的粘液——是七星草根莖分泌的玉髓！

生死關(guān)頭，十七年采藥練就的本能接管了軀體。王洪亮猛地扯下背簍橫掃，數(shù)十株七星草在空中劃出湛藍(lán)弧線。黑紋豹的銀瞳驟亮，獸群竟如遭雷殛般僵立當(dāng)場。他趁機滾向巖隙，耳畔炸開的轟鳴聲里混著金石相擊之音。

“倒是伶俐。“

清泉漱石般的嗓音自云端瀉下，王洪亮抬頭時正見月輪被劍光剖成兩半。青袍修士踏著柄琉璃短劍懸停半空，腰間玉佩與他懷中那枚形制相仿，只是蟠螭紋的走向恰恰相反。修士屈指輕彈，三道青芒貫入獸群天靈蓋，方才還兇焰滔天的妖物竟化作滿地星砂。

“紫薇東移三度...“修士掐訣時，眉心浮現(xiàn)的銀色道紋與月華共鳴，“戌時三刻的潮汐，怎會提前到寅時？“

山風(fēng)突然變得粘稠如汞。王洪亮剛要開口，懷中玉佩毫無征兆地發(fā)燙，那溫度竟灼得他胸前的狼牙吊墜滋滋作響——這是王飛及笄那年送他的生辰禮。修士袖中驀地傳出玉碎之聲，一方鎏金羅盤炸成齏粉，碎屑尚未落地便燃起蒼炎。

“周天星斗大陣？“修士面色首次凝重，劍訣所指處迸出七尺青芒，“閣下是哪位長老門下？“

這話顯然不是對凡人說的。王洪亮順著劍光望去，方才藏身的巖隙正滲出青銅色液體，轉(zhuǎn)瞬凝成十二尊饕餮紋方鼎。鼎身上的銘文與他玉佩的裂紋走向漸漸重合，當(dāng)最后一道紋路接通時，整座隱龍山開始震顫，地脈深處傳來的龍吟聲震得人肝膽俱裂。

修士的琉璃劍發(fā)出哀鳴，他并指抹過劍脊，血珠在刃上繪出符咒：“星隕閣執(zhí)法，誅邪！“

劍光斬落的瞬間，王洪亮懷中的玉佩突然浮空。兩枚殘玦拼合成完整的陰陽魚，迸發(fā)的紫芒竟將劍氣盡數(shù)吞沒。他瞳孔中倒映出急速旋轉(zhuǎn)的星圖，那些青銅鼎上的銘文活物般攀附而來，順著毛孔鉆入四肢百骸。

劇痛襲來的剎那，千里外的王家村正在他識海中浮現(xiàn)。王飛跌坐在染血的藥碾旁，頸間玉佩灼穿了素色衣襟，露出鎖骨處妖異的九尾狐紋。少女突然仰頭長嘯，發(fā)梢在月光下褪成霜雪之色，眼尾綻開的金蓮紋路與王洪亮額間的星痕遙相呼應(yīng)。

“道胎現(xiàn)世！“修士捏碎傳訊玉符的瞬間，十二尊方鼎轟然炸裂。隱龍山脈七十二峰同時亮起星芒，地脈中涌出的青銅鎖鏈纏住琉璃劍，王洪亮看見劍身上浮現(xiàn)出細(xì)密的裂痕——就像去年打碎的那只曜變天目盞。

丹田處凝結(jié)的氣旋開始鯨吞星輝，王洪亮在混沌中聽見無數(shù)呢喃。有蒼老的嘆息穿透時空：“九萬六千劫，終究是瞞不過...“也有清越的女聲在識海回蕩：“記住，太虛星樞在巽位...“

最后一絲清明消散前，他感覺有人握住自己的手。那是王飛十歲那年落下的觸感——小姑娘把染血的玉佩塞進(jìn)他掌心時，指尖還帶著鳳仙花的汁液。

“亮哥兒，祠堂地窖第三塊磚...“

王飛的呼喚突然被龍吟截斷。王洪亮在星辰洪流中浮沉，隱約看見祭壇底部鎮(zhèn)壓的青銅棺槨。棺蓋上刻著的女子面容，竟與王飛有七分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