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加載完畢,是非常古早的像素畫風,使你精心捏制的丑陋面龐黯然失色。
統一的豆豆眼、直線嘴,無名NPC來來去去,你坐在樓頂看半天,連公母都分不出。
調低痛感,你尋了僻靜方向沖刺,一鍵自由落體。
完好無損,零痛感。
頭戴小黃帽的小孩NPC被高空拋人的你嚇得跳起來,發出“滋”的蝙蝠叫聲,頭頂浮現梵高吶喊emoji。
你大喜過望:啥動靜?有點意思!
你一個深蹲,小孩跳起來叫一聲。
再一個深蹲,小孩跳起來叫一聲。
你得了趣,哐哐做深蹲。
小孩不跳了,不叫了,頭頂連發的梵高吶喊也停了,緩緩冒出一個流汗黃豆的無語emoji。
你戳戳小孩,收獲對話框三個點,再戳戳小孩,收獲對話框三個點,期間收到過一次“你是誰?請不要再戳我了”,后續又都是三個點沉默回應。
戳小孩很好玩,就是手感不太行,像在戳厚重的鼓面。
小孩走,你就跟著走,繼續戳。
巷子里有自動圍過來不知是史萊姆還是蛆的一坨坨不明生物,見人就變戰斗紅名。
你戳小孩戳得正歡,見到怪煩極了。高貴的慣用右手留著戳小孩,騰出左手,抓到怪直接捏死。
惡……
還會爆漿,音效像拉稀。
你保持嫌棄地一路清場,捏死所有膽敢破壞你美好心情的小怪。然后,手背過去,偷偷在小孩書包上擦了擦。
像素方腦袋上當即閃動起憤怒的紅色符號,你好奇,伸手去抓,卻被小孩舉過頭頂的雙手截住了。
他啊啊啊地說著什么你看不清。
像素小人說話時會發出清脆的、敲擊鍵盤般不同音調的電子音,語速一快就顯得非常鬼畜。
你辨認話語內容全靠閱讀小人頭頂的氣泡。
可現在,像素字體在錯位重構,眼前的世界同樣如此。
簡約方塊似亟待添筆的油畫,糊成一團,又擴充顏色,變作更精細的模樣——你能看到他的大致發型,眼睛也有眼白、瞳孔和睫毛了。他微蹙著眉,擔憂又不忿地看向你,眼睛黑而亮。原來是個男孩。
精致像素風對你的眼睛很友好。
你幾乎是下意識抬頭仰望晴空,欣賞白云在日光長風中舒卷的模樣。
“你沒事吧?聽得到嗎?”男孩似乎被嚇到了,高頻率搖晃你的手臂。
你低下頭,坤長了脖子,湊近端詳,哧哧地笑出聲:“小孩兒,你眼睫毛怎么不對稱呀!左邊兩根,右邊三根的……”
“你在說什么?”小小腦袋,冒出大大的問號。
?
夏油杰在放學回家路上遇到怪人了!
說是怪人,其實不太像人,但他也無法將眼前的詭異與都市怪談對上號。
那個人從高空一躍而下,他根本反應不過來。
灰白色皮膚,漆黑不透光的眼珠木愣愣釘在眼眶里。
一對…很可怕的眼睛。
像破碎又拼回的球體,有著不規則的接縫、凹陷和凸起,黑眼珠周圍環繞一圈模糊擴散的光斑,眼白被恰如藤蔓般野蠻生長纏繞的紅血絲占據,仔細看,還能看到血管在呼吸一樣地起伏抽動。
可怕的不限于此。
這個……這位“人”的五官幾乎是隨機匹配了,無一對稱,比大開的洞口或傷疤還要可怖,在雞蛋般光滑的臉上蜿蜒。
四肢像氧化的人偶關節,呈奇異角度拼接在軀干上。
最可怕的是:祂似乎被他的恐懼吸引了,發出生銹鐵片震顫摩擦般低啞的笑聲。
換個小孩來,這時大概已經背過氣去嚇暈了,運氣好能活著被抬回家或許還會發高燒。
但夏油杰不同。
他自小見慣了魑魅魍魎,起初還會被嚇哭大喊救命,在房間里裹緊被子縮成一團不敢出門,渾渾噩噩失眠夢魘。
可生在雙職工家庭,父母總要上班加班出差的。飯得吃,錢得掙,也就沒那么多時間和心力浪費在一個軟弱的孩子身上。小學更是非上不可,家里躲一兩天,就落一兩天的功課,還能永遠躲著不成?躲廢了,將來怎么找出路?
現實的引力太重,成年人被牽扯著向下,錯失了年少時柔軟輕飄的情感,有所冷漠,有所淡忘。
這種冷漠和淡忘,雖不明顯,但敏銳的孩子是能感受到的。
如果父母都不幫他,還有誰會幫他?
被滿心疼愛的孩子才有想哭就哭的權利。若是疼愛權重達不到百分百,就該躲起來偷著哭,哭完擦干眼淚自己想辦法。
夏油杰是個聰明孩子,所以他不在人前哭了。
代價是變得沉默。
遇到突臉怪人,他驚慌片刻,也就冷靜下來了,不作聲地觀察祂。
怪人沒有攻擊意圖,看起來甚至有些呆傻。
先是反復下蹲起立嚇唬他,不起作用后轉而伸出枯瘦的手指點他面頰,比蜻蜓點水還輕。
點一下,就要哧哧笑一會兒。
雖貌態非人,行為怪異,但既無惡意,夏油杰便也沒輕舉妄動,而是任由祂跟著,用余光繼續觀察,暗自在心里猜想假設。
至于周邊的怪物,只要無視它們,不對上視線,就能大大減少被騷擾糾纏的風險。此乃夏油杰多次遇險總結的經驗之談。
祂停了。
夏油杰聽到眼珠生澀轉動的咔咔聲,登時腳下蓄力,準備隨時開跑。
一旦對上視線,怪物們就會如蒼蠅般圍聚過來。
祂也能看到怪物?!
夏油杰睜大了眼。難道說…他其實不是人,而是祂的同類?所以祂來找他了?
夏油杰越想越覺得有理,邏輯鏈愈發完善。
而這位僵硬死板,極可能是他同類的“人”抬起左手,手心像安了吸塵器似的,把怪物吸到近前,做了個很輕松的捏握動作。
怪物被捏爆了,榨出的汁液亂飛。盡管怪物死后遺體會消散在空氣中,但他此刻聞到的腥臭味是真實的。
幸好祂足夠高大,將他完全擋住,他可不想被兜頭澆一臉。
可惜沒逃過祂的魔爪。祂拿夏油杰的書包擦手,尤嫌不夠,居然還要拿他的頭發擦手!!!
至少夏油杰是這么認為的。
然而,就在他奮起捍衛頭發清白時,祂卻像遇了火的錫人,從五官開始融化,彌合所有坎坷接縫、深陷裂痕。
場面著實驚悚。
祂張著嘴,仰起頭,看上去好像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