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桉紓站在原地,望著那輛載著江沐珩的車匯入車流,最終消失在視線盡頭,站了很久很久。晚風吹拂著她額前的碎發,帶來一絲涼意。
她深吸一口氣,緩緩轉身,踏入熟悉的院落。
目光幾乎是瞬間就被那架靜靜佇立在庭院一角的秋千牢牢抓住!
剎那間,淚水如同決堤的洪水,洶涌地沖出眼眶!
她拼命咬住下唇,才沒有發出嗚咽,雙腿像是被灌滿了沉重的鉛塊,每一步都挪動得異常艱難。
這架秋千,是她十歲生日時,父親鹿逸塵親手為她打造的。
父親溫暖的話語仿佛就在昨日,清晰地回響在耳邊:
“爸爸希望用這架秋千留住綿綿的童年,更盼著我的小公主,一生都能像在秋千上一樣,自由自在,無憂無慮……”
可后來呢?
后來,就是因為她那該死的任性,一場突如其來的車禍,帶走了追她出門的父親和母親!
所有的幸福,在那一刻轟然破碎!
哥哥鹿予安帶著年邁的爺爺遠走異國他鄉,只留下每月按時打入賬戶的、冰冷的生活費,維系著那早已斷掉的血脈親情……
上一世,當她最終在污濁的化妝間里咽下最后一口氣時,遠在異國的他們……知道她的死訊了嗎?
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無法呼吸。
她用力地吸著氣,胸口劇烈起伏,極力想要平復那翻江倒海的情緒。
拖著沉重的腳步,她一步步挪向那架承載著太多回憶的秋千,緩緩坐了上去。
老舊木頭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響,在這寂靜的黃昏里,像是時光老人沉重的嘆息,一下下叩擊著她的心門。
海濱市中心這座有些年頭的鹿家老宅小洋樓,歷經風雨,外墻的藤蔓依然昭示著它內斂的底蘊和不菲的價值。
精心打理的小花園里,四季花開不敗。
蜿蜒的石子路兩旁,青磚縫隙里,倔強的小草探出嫩綠的腦袋。
小徑盡頭的白色涼亭下,藤編的休閑椅上,還隨意放著一本爺爺翻開的、紙張早已泛黃的舊詩集,仿佛墨香猶存。
爺爺曾是享譽文壇的知名作家,他的文字,曾觸動過無數人的心靈。
楊姨提著大包小包的購物袋回來,一眼就看到秋千上那個小小的、孤零零的身影,以及……
她衣服上刺目的斑斑血跡!
“綿綿小姐!”
楊姨驚叫一聲,手里的袋子差點滑落,幸好同行的司機柳叔眼疾手快地接住。
“天哪!這是咋啦?!摔哪兒了?疼不疼?告訴楊姨,是不是有人欺負你了?!”
楊姨帶著哭腔,幾乎是踉蹌著沖到鹿桉紓面前,布滿老繭的手顫抖著想去碰她又不敢碰,滿臉的心疼和焦急幾乎要溢出來。
那熟悉的、帶著濃濃鄉音和焦急的聲音,瞬間暖透了鹿桉紓冰冷的心房。
她強忍著再次涌上的淚意,努力擠出一個小小的、安撫的笑容:
“楊姨,我沒事!真的沒事!就是……就是在學校不小心摔了一跤,校醫已經幫我處理過了,你看,不疼了。”
她故意晃了晃包扎好的膝蓋。
隨即,她像小時候那樣,帶著點撒嬌的鼻音,轉移話題:
“楊姨,我肚子好餓好餓了,想吃您做的糖醋小排和蝦仁蒸蛋!”
楊姨看著她強裝沒事的樣子,又是心疼又是無奈,連忙應道:
“好好好!楊姨這就給你做!給你做一大桌好吃的補補!快進屋,外面涼!”
鹿桉紓扶著秋千鏈子慢慢站起來,狀似不經意地問:“對了楊姨,爸媽他們……啥時候回來呀?”
問出口的瞬間,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楊姨一邊小心地扶著她往屋里走,一邊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先生和夫人不是上周才打電話回來說,還要一周后才回來嗎?你……忘了?”
她有些擔憂地摸了摸鹿桉紓的額頭,“是不是摔到頭了?”
鹿桉紓心頭猛地一松,隨即涌上巨大的慶幸和一絲窘迫,她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頭:
“哎呀!可能是背書背傻了!楊姨您可一定得給我好好補補腦子!”
她挽住楊姨的胳膊,親昵地蹭了蹭。
“對了,”楊姨像是突然想起來,“你哥上午來電話了,說后天就回來。”
鹿桉紓的心又是一緊。
后天?
哥哥這次回來……
她隱約記得,似乎發生了一件不太好的事情?具體是什么,記憶有些模糊了……
她立刻停下腳步,表情變得嚴肅起來,認真地叮囑楊姨:“楊姨,我摔跤受傷的事,您千萬別告訴爸媽,還有哥哥!一個字都不要提!求您了!”
楊姨愣了一下,看著小姐眼中不同于往日的認真和一絲懇求,最終點了點頭:“好,楊姨不說。不過你自己可得小心點養著!”
看著鹿桉紓慢慢上樓的背影,楊姨心里直犯嘀咕:小姐今天……好像真的有點不一樣了。以前手指頭劃破個小口子都要紅著眼眶撒嬌半天,今天摔成這樣,硬是一聲疼都沒喊……這孩子,是長大了嗎?
鹿桉紓一步一步走上熟悉的樓梯,回到自己的房間,輕輕關上門,反鎖。
白色的復古雙開門,精致的洛可可風格雕花,藕粉色的天鵝絨壁紙,點綴著優雅的鎏金線條,璀璨的水晶吊燈散發著柔和的光芒——這間充滿少女氣息的臥室,每一處細節都浸滿了父母無微不至的寵溺。
書桌上整齊擺放的書籍,讓她想起父親鹿逸塵,那位在大學里深受學生愛戴的教授,儒雅清雋,一身文人風骨;母親林詩韻,曾是舞臺上光芒四射的歌唱家、演員,后來為了家庭,甘愿退居幕后,投身于音樂教育,氣質溫婉,歌聲動人。
床頭掛滿了她從小到大的照片,記錄著成長的點點滴滴。
床邊柔軟的地毯上,還堆放著幾個她在游樂園贏來的巨大毛絨玩偶。
她走到床邊,手指輕輕撫過媽媽親手縫制的柔軟被褥,低低地、帶著哽咽卻又無比堅定地呢喃:“爸爸,媽媽,哥哥,我的小屋……我回來了。這一次,我發誓,絕不會再把你們弄丟!”
目光落在書桌的抽屜上。
她走過去,拉開抽屜,那張燙著金邊、印著著名戲曲學院校徽的錄取通知書,正靜靜地躺在里面。
前世的這一天,她抱著閨蜜祝俏,在校門口興奮得又蹦又跳,轉著圈尖叫,仿佛整個世界都在向她們招手。
然而,隨之而來的是父母激烈的反對。
母親林詩韻得知消息后,氣急之下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杯傾倒,深褐色的茶漬濺在了通知書光潔的右下角;父親鹿逸塵眉頭緊鎖,苦口婆心地勸說,最終也沒能攔住她一頭扎進那個滿是油彩和戲服的世界。
記憶的碎片洶涌而來:練功房里無數次崴腳后鉆心的疼痛;倒嗓的深夜獨自對著鏡子無聲落淚;被人頂替主角,只能在后臺默默吞咽苦澀的喉糖,把所有的委屈都咽進肚子里……
終于熬到站在舞臺中央,贏得滿堂喝彩,那些掌聲和鮮花,這些苦她都不怕,想到臺下的觀眾和愛她的粉絲,鹿桉紓樂此不疲。
可一想到那個黑暗的環境,因為一個角色,耍心機玩手段的日子,太累了!
這一世,她不想讓自己活的這么累,卷入沒必要的事端和爭鋒中,更不想再讓至親因自己的任性而受傷!
鹿桉紓猛地抽出那張通知書,攥在手里,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指甲深深掐進了掌心。
“嘶啦——!”
清脆的撕裂聲在寂靜的房間里顯得格外刺耳。
薄薄的紙張在她手中被毫不猶豫地撕成兩半,接著是四片、八片……
碎片如同被狂風撕扯的白色花瓣,紛紛揚揚地飄落在地毯上。
她正沉浸在一種近乎悲壯的情緒里,門口突然傳來一個熟悉又帶著點慵懶調侃的聲音:
“嘖,我才離開多久啊?我們家小公主連她最親愛的哥哥回來都不來迎接下?”
鹿予安不知何時斜倚在敞開的門框上,雙手插在褲袋里,嘴角噙著一抹標志性的痞帥笑容,眼神卻銳利地掃過房間,最后定格在她臉上和她腳下。
鹿桉紓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驚得吸了吸鼻子,下意識地用腳尖把地上的碎片往旁邊撥了撥,帶著點鼻音嗔怪:“哥!你進來怎么不敲門啊!沒禮貌!”
鹿予安直起身,慢悠悠地走進來,雙臂環抱在胸前,好整以暇地看著她:
“天地良心,我敲了,敲得可響了!是你自己沉浸式……嗯,撕東西,太投入沒聽見吧?”
他目光意有所指地掃過地面。
他走近她,習慣性地伸出手想揉揉她蓬松的發頂,視線卻再次被地上那些印著熟悉字樣的碎片吸引。
他挑了挑眉,彎腰,修長的手指隨意撿起其中一片較大的碎片——上面赫然殘留著半個清晰的“戲”字。
他直起身,將碎片在她眼前晃了晃,語氣帶著點玩味:
“喲呵,爸媽特意打電話,十萬火急把我揪回來,就是讓我當說客勸你別去唱戲的……看你這架勢,”
他拖長了語調,眼神探究地觀察著她的表情,
“怕是不用我浪費口水了”
鹿桉紓低著頭,盯著自己的拖鞋尖,沒有立刻回答。
鹿予安看著她沉默的樣子,輕輕嘆了口氣,語氣緩和下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關切:
“好不容易考上的,真就這么……撕了?”
他指了指地上的碎片,“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別因為一時沖動……”
鹿桉紓猛地抬起頭,用力地搖了搖,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清醒和堅定:“不是沖動。”
她深吸一口氣,聲音清晰而平靜,“哥,我是真想通了。我還是想上普高,考大學,就算到時候文化課跟不上,讓我學聲樂、學鋼琴、學表演什么都行,我就是……就是不想再去專門學唱戲了。”
她的目光坦然地迎上哥哥審視的眼神。
這時,楊姨的聲音適時地在樓下響起,帶著濃濃的煙火氣:“予安少爺,綿綿小姐,吃飯啦!做了你們愛吃的!”
鹿桉紓吃貨的本性瞬間被喚醒,剛才還嚴肅認真的小臉立刻垮了下來,捂著肚子,聲音帶著夸張的委屈:
“餓了!哥,我要吃飯了!”
說著就想往外沖。
飯桌上,香氣四溢。
鹿桉紓狀似無意地用筷子戳著碗里的米飯,眼睛瞟著對面慢條斯理剝蝦的哥哥,裝作閑聊般開口:“哥,最近……韓祐寧聯系你沒?”
鹿予安正專心對付一只肥美的大蝦,聞言動作一頓,頭也沒抬,語氣帶著點漫不經心:“誰?”
仿佛對這個名字毫無印象。
鹿桉紓提醒道:“就……我上初中那會兒,總讓我幫忙給你送情書的那個學姐啊?韓祐寧!挺漂亮的那個。”
“啪!”
一只剝得干干凈凈、晶瑩剔透的蝦仁精準地彈在了鹿桉紓的額頭上,力道不重,卻帶著十足的警告意味。
鹿予安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小小年紀不學好,操心起你哥的感情生活了?吃飯!”
話音未落,他順手將面前小碟子里剝好的一小堆蝦仁,一股腦兒全倒進了鹿桉紓的碗里,堆得像座小山。
鹿桉紓捂著被彈了一下的額頭,正要抗議,低頭看到碗里瞬間堆滿的、哥哥親手剝好的蝦仁,嘴角又不由自主地向上彎起,眼睛里漾出滿足的笑意。
她一邊夾起一個蝦仁塞進嘴里,一邊含糊不清、但語氣極其認真地說:“哥,我是認真的。就是想提醒你,離那個韓祐寧遠點。”
鹿予安拿起濕毛巾擦了擦手,終于抬眼看她,眼神里帶著一絲探究:“為什么?”
鹿桉紓咽下嘴里的食物,表情嚴肅:“直覺!女人的直覺很準的!”
她沒法解釋前世那些模糊的、關于這個女人的不愉快傳聞。
鹿予安看著她煞有介事的小模樣,忍不住嗤笑一聲,拿起筷子開始吃飯:“行吧行吧,聽你的。反正……”
他聳聳肩,“搞不懂你們女生這些彎彎繞繞。”
吃飽喝足,鹿予安放下筷子,優雅地用紙巾擦了擦嘴角。
余光瞥見放在玄關柜子上的一個精美請柬,他突然想到了什么,手指在桌面上輕輕點了點:
“爸媽的結婚紀念日……是不是快到了?”
鹿桉紓被他一語點醒,眼睛瞬間亮了起來:
“對哦!我都差點忘了!”
她立刻來了精神,“哥,吃完飯我們一起去商場給他們挑禮物吧?”
鹿予安聞言,得意地勾起唇角,露出一抹帶著點小炫耀的笑容:“呵,現在才想起來?你哥我早就準備好了!”
他身體向后靠在椅背上,姿態閑適,“下午我還有點事要處理,你找俏俏陪你去逛逛吧。想買什么……”
他慢悠悠地從錢包里抽出一張泛著金屬光澤的黑金卡,夾在指間,在鹿桉紓面前晃了晃,“刷這個。”
鹿桉紓看著那張象征著“無限額度”的黑金卡,眼睛“唰”地一下亮得驚人,剛才的嚴肅瞬間被狗腿的笑容取代,她雙手合十,語氣夸張地奉承道:
“哥哥!從今以后,你就是我的神!唯一的信仰!”
鹿予安被她這夸張的表演逗得直接翻了個白眼,毫不留情地戳穿:
“呵,剛才是誰在飯桌上還偷偷說我摳門,連只蝦都舍不得分她?”
鹿桉紓立刻切換模式,開啟瘋狂夸夸:
“誰?誰說的?我哥最大方了!宇宙第一好哥哥!英俊瀟灑,風流倜儻,玉樹臨風,人見人愛……”
“停停停!”
鹿予安受不了地抬手打斷她的滔滔不絕,做了個“打住”的手勢,“省省你的口水。”
他站起身,準備離開,像是又想起了什么,腳步頓住,回頭叮囑道:
“對了,你也離那個韓……她妹妹遠點。就那個跟你同年級的韓什么來著?反正,”
他皺了皺眉,語氣帶著點不易察覺的冷淡,“她和俏俏不一樣。”
鹿桉紓立刻乖巧地點頭如搗蒜:“知道啦哥!保證離她遠遠的!”
鹿予安這才滿意地點點頭,走到門口換鞋。剛拉開門,他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重要的事,回頭道:
“想起來明天下午還有個局。這樣,明天下午五點,我開車來接你。晚上有個小聚餐,帶你一起去。”
鹿桉紓一聽“聚餐”,小臉立刻皺了起來,警惕地問:“不熟的人我可不去!尷尬死了!”
鹿予安已經拉開了大門,身影一半在門內一半在門外,他回頭沖她揚了揚下巴,笑容帶著點神秘:
“放心!都是熟人!保證你認識!”說完,不等她再問,便帶上門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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