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騎的傳訊速度很快。

但再快，劉備法正兩人看過的前線戰報送至坐鎮后方的諸葛亮手中時，業已經過去了兩天半。

成都，諸葛府。

諸葛亮屏退了身前的傳訊飛騎，拿起了其呈送上來的戰報。

初看，諸葛亮輕輕搖頭。

因為這般潦草的字跡，唯有那位翼德將軍能寫出來。

換做是尋常文職書吏在政務匯報中這樣寫，其能力出眾若還好，否則，少不得被他諸葛亮罷黜官職。

繼續看下去，諸葛亮的表情肅然了幾分，審視之色愈重。

未等看完，就見諸葛亮緩緩起身，拿著手中的戰報踱步來到了一份懸掛的軍事輿圖前，可當他注意到面前的輿圖是蜀川圖而非漢中輿圖時，諸葛亮頭也不回的道：“幼常，趕緊換成漢中輿圖掛上。”

時任成都縣令，在劉備出征后被諸葛亮調來充當左右手輔佐的馬謖，幾時見過素來器重他的諸葛軍師這般在意一件事。

“軍師稍候，謖這就……”

馬謖起身到一半，比馬謖手下動作更快的，是堂內端坐的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年郎。

“父親，幼常先生，漢中輿圖孩兒給你們取來了。”

幾乎是在諸葛亮話聲剛落下。

那少年郎就放下了手中有著諸葛亮詳細標注的兵書戰策，第一時間幫諸葛亮換上了漢中軍事輿圖。

馬謖見狀，清秀文雅的面容上無奈一笑。

他雖然很想在諸葛亮面前表現，但還不至于跟諸葛喬這個過繼子過不去，馬謖沒有坐回原位，而是來到了在漢中輿圖前用毛筆在其上勾勒的諸葛亮身后。

不多時，隨著諸葛亮落筆。

軍事輿圖上，赫然呈現出出了姜維未見張飛之前，蜀軍和曹軍的對峙形勢，兵力分布圖。

“幼常，喬兒。”

“你等二人若是翼德將軍，在三千兵馬駐守下辨城，兩千兵馬屯駐下辨城之北的固山，且虛張聲勢的用意為兩萬曹軍所看破，曹軍旦夕之間可破城的情況下，你們會做何決斷？”

諸葛亮壓下心中讀過戰報后的驚嘆。

轉過身，他微笑著考校向馬謖和諸葛喬。

前者，是他器重的英才，今后打算帶在身邊培養。

后者，雖不是他的親子，是兄長諸葛瑾過繼來的次子，但他依舊視若己出。

諸葛亮想看看。

自己眼前的兩人，較之戰報中那位一手主導了下辨大捷的主公應夢賢臣如何？

在張飛計謀被識破失去了先機的情況下，此二人會如何應對。

馬謖和諸葛喬立時陷入了沉思。

凝視輿圖片刻，馬謖率先開口道：“回軍師，敵眾我寡，先機既失，明知不可敵而強行為之，是為不智。”

“在下如是張飛將軍，會果斷選擇撤軍，保存大軍兵力，伺機再對曹軍展開反擊。”

“因為……”馬謖自信一笑。

“主公派遣張飛將軍前往下辨，所在意的本就不是一城一地的得失，對陳倉道這一運糧運兵之道時刻造成威脅，才是主公想要看到的。”

馬謖的回答，既做出了取舍，又著眼了全局。

哪怕是諸葛亮，此刻也是不禁聽的贊賞連連。

因為如果沒有戰報中那位被張飛遮遮掩掩的應夢賢臣珠玉在前的話，馬謖的回答確實是最優解。

他諸葛亮去了，也會選擇按照馬謖說的做。

諸葛亮正想開口稱贊馬謖一句……

誰料，這時馬謖右手輕捻著下頜的短髯，淡然一笑間，語氣來了個大回轉。

“然，兵者詭道也。”

“天無絕人之路，死地之下未嘗不是沒有生機，撤兵離去，固然能保存軍力，卻也會助漲敵人威勢，有礙主公親率大軍征伐漢中時的士氣。”

馬謖這話，聽的諸葛亮目露驚訝。

幼常竟還有破局良策？難不成他和那位主公的應夢賢臣不謀而合，想到一塊去了？

看來！

他諸葛孔明對幼常的本事，還是小覷矣。

“幼常，你說，亮在聽。”

“喬兒，你也認真聽聽看，這種真知灼論可不多見。”

馬謖對上諸葛亮勉勵的目光，心中的把握更甚。

隨后，只見他用手指向輿圖，落在了下辨城上：“軍師，下辨城既然不可守，那就不守。”

“撤其軍，盡數屯駐于張飛將軍分兵的固山之上。”

“若曹軍兵至，憑高視下，以張飛將軍之勇，當攻之勢如破竹，定教曹軍片甲不留。”

言罷，馬謖自得一笑。

而諸葛亮，則是眼神復雜莫名的凝視了馬謖良久。

他以為幼常會給他一個驚喜。

不成想。

馬謖確實給了他諸葛亮一個驚喜。

望著馬謖那等候自己贊賞的表情，諸葛亮不好打擊他的自信。

他勉為其難的點了點頭：“置之死地而后生，不失為奇策。”

“幼常，奇策雖好，但當少用。”

諸葛亮雖然不認同馬謖的說辭，但還是明里暗里的提點了馬謖兩句。

他已經打定主意，今后有機會當糾正一下馬謖這等用兵習慣。

因為馬謖用兵再奇，諸葛亮也不認為其能與善用奇謀險策的龐統相提并論。

好友鳳雛尚有隕歿奇策兵危時，馬謖呢？

想了想，諸葛亮把手中的戰報遞給了馬謖。

為了顧及他的顏面，諸葛亮說道：“幼常，今日的政務已經處理的差不多了，你回去后，好生看下這封戰報。”

“明日這個時候，你再說說你的見解。”

馬謖聞言，立時請辭告退。

等到馬謖離開后，諸葛亮悵然一笑。

“是亮不知足了！尋常人等，如何能與主公夢中所示的應夢賢臣相提并論呢？”

“喬兒！”

“幼常前面的話，你可聽聽，至于后面的那番荒唐言……”

“莫聽！”

“莫學！”

諸葛亮牽過諸葛喬的手，徑直在軍事輿圖上給諸葛喬講解起了姜維破曹的全過程。

另外一邊。

馬謖出了諸葛府，并未回家，而是折道去了成都最大的青樓。

今日得軍師稱贊，當獎勵自己一番。

戰報？

戰報哪有青樓里姑娘胸口處的陽春白雪好看。

特別是戰報上那狗爬一樣的字，他馬幼常看了都費勁，馬謖可不認為字都寫不好的張飛，在兵道見解上有什么可教他的。

……

北方。

雒陽，魏王府。

夕陽的余暉透過雕花的窗欞，斜映入堂內，染的青石地面一片金黃。

堂內上首。

一個年約六旬，身形不高，但卻舉止間透著一股不怒自威之勢的老者，正左手端著一碗冒著熱氣的米飯，右手執筷夾向案前烹制好的小鹿肉。

“云長啊！昔年給你送酒送肉，你都一一婉拒。”

“汝今遠在荊州，可有人送你予鹿肉，美酒，美人兒？看來這鹿肉滋味之美，唯有我曹孟德獨享嘍。”

一口鹿肉入嘴，拌著一口米飯下肚，曹操臉上如癡如醉。

下方。

已經被定位王太子的曹丕聽著父親曹操發出的感慨，正陪同就餐的他，選擇了極力的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因為他也不確定。

父親曹操在表達完對關羽的思念和求而不得之情后，會不會臉一翻就對他無故申斥一頓。

一想到好友姜維曾對自己調侃的父親三大愛好，曹丕就不禁生出一種悲戚感。

無它爾。

自己看重的那個好友形容的太真實，也太戳他曹子桓心窩子了。

突然。

一道急促的腳步聲從堂外傳來，打破了堂內的寧靜。

被打斷就餐雅興的曹操眉頭一皺，抬眼望向門口。

只見一名年輕的文士疾步沖入堂內，見到魏王曹操和堂內下首坐著的王太子曹丕之后……

歷經艱難跋涉歸來的辛毗撲通一聲跪倒，急促而略帶喘息的聲音響起。

“稟魏王，稟殿下。”

“曹洪將軍戰敗身死，支援漢中的兩萬大軍全軍盡沒矣。”

聞聽此言，曹操精神一震。

啪嗒！

其手中端著的米飯意外掉落，反扣著蓋在了案幾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