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后。
天色漸曉,晨曦初現。
一片朦朧中,下辨城的輪廓隱現于薄霧之中,手持兵戈的守軍士兵堅守在斑駁的城墻之上,正如臨大敵的俯視著下方。
城下,戰鼓聲震天的響徹,一支支魏軍自軍營中出現,于下辨城前集結。
順之望去,一片黑壓壓的場景。
數面寫著“曹”字的大纛,在晨風的吹拂下颯颯作響。
大戰未起,便已聚起壓城摧堅之勢。
“蹬蹬蹬。”
集結完畢的曹軍陣前,一名身著黑甲,容貌精瘦,身長七尺的將軍按著腰間懸掛的佩劍登上了高臺。
“錚!”
劍光破曉。
作為曹軍統帥的曹洪輕蔑的看了眼城頭上戰戰兢兢的守軍,拔劍在手,發出一聲大喝:“全軍聽令……”
“殺!!!”
長劍斬落。
戰陣前方,五千名嚴陣以待的曹軍攻城士兵托舉著這些時日來砍伐樹木打造好的云梯等器械,瘋狂的向著下辨城沖去。
比沖鋒的曹軍攻城士兵更快的,是軍陣中后方的弓射營射出的箭矢。
“咻咻咻!”
“咻咻咻!”
密密麻麻的箭矢如同暴雨般從天而降,呼嘯著落在下辨城的守軍士兵身上。
反應快的下辨城守軍士兵,及時舉起盾牌護住了身體的要害部位。
反應慢的守軍士兵,則是被激射來的箭矢射中,不等感受身體傳來的痛苦,就被射成了刺猬。
極其個別的倒霉蛋,沒被箭矢射中要害,卻是在驚慌之下,一頭栽下了城頭,落得個生死不知。
“擋住!擋住!”
“敵人的攻勢馬上要上來了。”
“所有人聽著,敵人箭矢過后,立刻從躲避的地方回到原位,抵御敵人的進攻,若有怯戰者……”
下辨城頭上,鎮守下辨城的蜀將吳蘭冒著流矢在城頭奔走。
長劍起落間,一個被曹軍箭矢攻勢嚇的抱頭亂竄的守軍士兵,直接被他斬殺當場。
汨汨的血水順著劍鋒滴落在地上,吳蘭用長劍指著死去的尸體。
“怯戰者,臨陣脫逃者,就是此下場。”
城墻的另一邊,蜀將雷銅亦在指揮著城頭上的弓箭手展開還擊。
雖然守軍士兵不占據數量優勢,但城下的曹軍士兵太多了,蜀軍弓箭手一支箭矢射下去,只要不是準頭太差,或多或少的都能殺死殺傷一名曹軍士兵。
然而,就在這時,地面傳來一陣沉重的腳步聲。
吳蘭和雷銅朝著城下望去……
魏軍的攻城車和攻城槌在晨曦初光的照耀下,反射出冰冷的金屬光澤,其就好似一只莽荒中走來的龐然巨獸,一步步在曹軍士兵的推動下,向著下辨城的城門靠近。
“來者不善啊!”
吳蘭和雷銅的心中一沉。
下一刻,吳蘭發出一聲大喝:“任夔,守好城門。”
“城門若是出現了閃失,你就別活著來見我了。”
攻城的曹軍士兵沒有給吳蘭和雷銅多少的準備時間,僅僅過了不到百息的時間,攻城的梯子就已經架到了下辨城的城墻上。
漫天的喊殺聲下,曹軍士兵如同涌來的潮水般,蟻附而上,向著城頭發起了沖擊。
守城的蜀軍戰士如何會坐以待斃,紛紛拔出利刃朝著敵人攀爬的梯子砍去。
若是實在砍之不斷,則是用腳下早已經準備好的滾木,石塊,或者熬煮好的金汁,紛紛往敵人頭上招呼。
人命,在此刻前所未有的廉價。
高臺之上。
曹洪瞇著眼睛將這一切盡收眼底,麾下士兵戰死前的哀嚎聲未能有一絲絲動容。
特別是他注意到城頭上僅有吳蘭和雷銅二將奔走,未見馬超和張飛的身影時,曹洪笑著看向了高臺下的一名年輕曹將。
“文烈,孟德兄長說的不錯,你當真不愧是我曹家的千里駒也。”
“一切果真如你所料的那般,張飛那廝只是故作虛張聲勢,除了會糊弄些嚇人的把戲,根本不敢,也沒足夠的實力與我們交鋒。”
“他不敢出現,那我們的敵人就只有這下辨城內的撐死三千人的守軍了。”
“敵軍不過三千,而某,帳下卻有兩萬士兵……”
“兩萬對三千,下辨又不是什么堅城鐵壁,呵呵,優勢在我,我軍必然攻克此城,迎來大勝。”
笑罷。
曹洪一想到自己先前竟然被張飛嚇的不敢對下辨城用兵,一股怒意從他的心底升起。
為了釋放這股怒火,曹洪轉頭看向了護衛在高臺左右的曹真,命令道:“子丹,半個時辰后,你與本將一同參戰。”
“殺不得張飛,就先宰了這城內的吳蘭和雷銅兩人解解氣。”
膀大腰圓,面容沒有尋常武將那等剽悍猙獰,反倒是頗有幾分俊秀之氣的曹真聞言,立時應諾。
作為曾經統帥過虎豹騎的將領,曹真早已經習慣了殺戮和死亡,眼前這等烈度的城池攻防,尚不足以被他放在眼中。
半個時辰,眨眼而至。
“文烈,這里交給你坐鎮了!”
“某和子丹上去活動一下身子骨,好讓這些蜀地蠻子知曉一下某曹子廉的厲害。”
面容白凈,顏值卻是平平無奇的曹休看著撂下這樣一句話,就不負責任去前線參戰的曹洪,他連忙對著曹真喊道:“子丹,保護好將軍。”
“萬萬不可讓將軍出現閃失。”
曹真聞言,對著曹休點了點頭,腳下幾個疾步,人已經追上了曹洪。
“這都是什么事啊!”
“擔任主帥的都護將軍和掛著偏將軍名號的副帥頂上去了,徒留休一個騎都尉坐鎮中軍,這事情如果傳到了魏王耳朵里,少不得對將軍一陣呵斥。”
高臺下方,立于曹休兩側,此次出征擔任曹洪參軍的議郎辛毗,隨軍出征的雍州刺史張既聞言,兩人相視一笑。
隨后,辛毗站出來對曹休恭維道:“文烈,曹洪將軍這是看重你啊!”
“你是第一個看破張飛計策虛實的人,除了你,軍中有誰還比你更合適代曹洪將軍坐鎮于此呢。”
對于辛毗的稱贊,曹休沒有心生驕傲。
“此言差矣,張飛之計策,以諸君之才智早晚能識破,不過是被休搶先罷了。”
“再者。”
“識破計策不重要,重要的是拿下眼前這座城,得之下辨城,莫說張飛,任那諸葛亮來了,也是回天乏術。”
言說過后,曹休邁步登上了高臺,調度指揮起了攻城事宜。
大戰繼續。
一廝殺,便是一個白晝。
然而,遺憾的是。
無論是曹洪,還是曹真,曹休,三曹都低估了蜀軍士兵死守下辨城的決心和斗志。
哪怕期間曹軍士兵數度殺上了城頭,可不等他們站穩腳跟,就被守城的蜀軍士兵趕下了城去。
一個白日的廝殺后,及至日落時分。
曹軍鳴金收兵聲響起,曹洪領著曹真灰頭土臉的撤了出來。
“可惡啊,差一點,就差一點!”
“再加把勁,或許今日就能首戰即決戰,一戰克定此城了。”
“明日!最遲明日。”
“洪,定能拿下此城。”
曹洪郁悶的回頭看了眼身后城下堆滿了曹軍尸體的下辨城,臉上別提有多憋屈了。
曹休見到曹洪這幅模樣,張了張嘴,不禁啞口無言。
原因無他。
他也覺得惋惜不已。
明明曹軍就快拿下了,也不知道守城的蜀軍士兵哪里來的韌性,總能在關鍵時刻打退曹軍。
……
下辨城內。
直至親眼看到曹軍士兵退去后,蜀將吳蘭和雷銅顧不得歇息,穿著沾滿鮮血的戰袍回到了城主府內。
“將軍,曹軍退了!”
“既然退了,兩位將軍就趕緊下去歇息吧,今夜,昭來為你們值守城池。”
“可將軍,如果明日曹軍攻城呢?”吳蘭看著眼前衣袍同樣染血,年輕將軍的面容,心中不曾有一點輕視。
無他。
眼前這個年輕將軍昨夜趁著夜色入城的時候,不僅有著他們的主將張飛的心腹陪同,更是手持張飛佩劍和書信,被張飛授予了生殺大權。
最關鍵的是。
今日的攻防戰,隱于暗中統籌此戰攻防的這名年輕將軍論指揮之老辣,令他和雷銅都自愧弗如。
每每總能在防線陷入險境的時候,使得城防轉危為安。
更令吳蘭嘆服的,是此子還不缺身先士卒的勇氣,光是他白日間看到,就有數次此子陷陣在前,擋在缺口處,殺退了曹軍。
如此,他們在今日的大戰中,才做到了僅僅以己方不過三百余人的傷亡,就對曹軍造成了不下三千五百人的殺傷。
“明日?”
年輕將軍輕笑一聲。
“依舊如此!”
“用昭那好友的話講,欲屠惡犬,需要用骨頭吊著惡犬啊!”
“不給他們破城的希望,曹洪如何會不顧手下將士性命的來攻城?”
說完這些,年輕將軍,不,準確來說,是同姜維分開后的郝昭好笑的望了眼城外。
這一刻。
他總算是明白了當初好友在固山山腳下因何會問出那句“如果給你三千兵馬駐守下辨城呢”,這句話的含意了。
合著從那時起,好友姜伯約就已經把他郝昭給安排的明明白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