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華殿。
楊慎正在講經,非四書五經,而是《道德經》。
雖說禮議的事情已經有了結果,經筵本可以不繼續,但嘉靖卻覺得自己對這個世界了解的還是少了些,所以經筵并沒有取消,而是改為了三日一講。
每次只有一個學士講學,一次一個時辰,算得上是大大的減少了。
但皇帝好學畢竟是好事,百官除了高呼圣明,也沒什么別的話說。
“天地不恃己力而生萬物,圣人無為而民自化。昔堯舜垂拱,禹湯省刑,皆合“為無為則無不治”之理。陛下若效江海處下,容清濁并流,則百官自安其職,萬民自勤其業……”
楊慎博學,雖是儒家門徒,但對黃老之說也非常了解,講起道德經來滔滔不絕,幾乎連個氣口都沒有。
好不容易等他口干喝水,嘉靖招招手讓他來到跟前,賜了座,道:“愛卿,今日朕不想聽這些治國的道理,朕是心有疑惑,愛卿博學,想聽聽愛卿的看法。”
“陛下請講,臣知無不言。”
嘉靖揮揮手,左右伺候的人都各往后退了一丈:“愛卿,朕這幾日看雜書,發現一些有趣的事情。”
“何事如此有趣,令陛下念念不忘?”
“你看這幾本書。”嘉靖拿起桌案上的幾本書遞過去,楊慎接過,眉頭微微皺起,只見這幾本書分別是《山海經》、《列仙傳》、《神仙傳》,都是先秦兩晉時的神仙傳記。
楊慎猶豫了一下,把書遞還回去,勸道:“陛下,這些書都是野史雜記,民間傳說,當不得真的。”
嘉靖問道:“愛卿不信神仙之說?”
“這……”楊慎是個學者,學術方面不愿撒謊,道:“陛下,于臣而言,神仙之說,臣是信其有的,但真的說起來,卻實在是沒有親眼見過,所以……不好說。”
嘉靖笑了,道:“愛卿這話,朕就聽不懂了。怎么又信其有,又不好說了呢?”
“陛下。”楊慎起身,行禮道:“臣是個讀書人,從小立志無書不讀,所以陛下的這幾本書,臣是讀過的。臣不但讀過這幾本,還有十幾本類似的書,臣也都讀過。正因為讀了很多書,才知道這里面有互相印證的,也有互相矛盾的,所以更加難以確認。”
“臣自己,是信其有的。但于陛下而言,陛下身系大明萬千百姓,江山社稷,卻是不應該在神仙之術上過耗心神,臣本是個閑人,看看倒也無妨了。”
“原來愛卿是擔心朕誤入歧途,追求長生仙術。”嘉靖擺擺手,道:“愛卿不必擔心,朕不信這個。”
說著,他嘆了口氣,道:“若這世上真有神仙術,如今就不該是大明朝,而是大秦朝了。朕只是好奇,除了這長生術,這世上到底是有沒有神仙,有沒有修行之法,愛卿有什么可以解惑的么?”
“這個么……”
“但講無妨,只做閑談。”嘉靖笑道:“你別站著了,坐著說。”
“那臣便胡言亂語幾句,說的不對的,陛下不要笑話臣。”楊慎坐下,思索了一下,開口道:“臣相信這世上有神仙,是因為如今世上的修行法。”
嘉靖微微頷首,示意楊慎繼續說下去。
“就說這讀書人吧。”楊慎指了指自己,道:“臣算是會讀書的,讀書人的路,臣應該算是清楚。”
“愛卿二十三即高中狀元,自然是會讀書的。”
“臣無意自夸。”楊慎急忙說道,把話題拉回來,道:“臣是說自身的經歷,或者陛下也可以問問其他進士。”
“臣經過鄉試、會試、中秀才、舉人、進士,每次過后,都會有一種很明晰的感覺,那就是臣的頭腦愈發的清楚。”
“這是何意?”
見嘉靖有些聽不懂,楊慎進一步解釋道:“臣舉個例子,比方說,臣還不是秀才的時候,看到秀才們吟詩作對,聽了,會感覺,這些秀才好博學,竟然會對對子。”
“但當臣中了秀才,要去考舉人的時候,再看到這些對對子的人,感覺就變成了憐憫,啊,他們已經對了多年的對子,竟還在對對子,難道不會治學么?”
“而當臣治學,懂了四書五經,能寫文章的時候,臣便又不覺得舉人如何了,每精進一步,再回頭看時,便會更清楚一些,仿佛看透了那些停滯不前的人。”
“待臣中了狀元,臣領悟更深,因為臣得天授,明悟了一個能力。”
“能力?”嘉靖心里一緊,難道楊慎也有系統了?
“臣無師自通了一種望氣術。”楊慎坦誠說道。
“望氣術!?”嘉靖驚訝道:“聽起來很像是神仙的法術。”
“臣也遍查了歷代書籍,確實找到了類似的解釋。《呂氏春秋》中記載過望氣術,《漢書》中也有記載,但前者是關于氣候云雨之望氣,后者是關于戰場吉兇之望氣,而臣的望氣術,則是關于人的。”
說著他看向遠處立著的張璁,道:“不敢欺瞞陛下,臣觀張大人,便是白中帶青,而且今日青色愈發厚重,臣便知道,張大人日后將官運亨通。”
嘉靖臉上的笑容有些僵住,這玩意跟自己的龍瞳觀氣有點像,但嘴上卻道:“聽起來倒像是街邊算命的術士。”
“確實有一點像。”沒想到楊慎竟然承認了,道:“臣每次觀別人的氣,心中都會有一種冥冥之感,而自己卻無法自控。”
“比如臣看張大人,心中便有官運亨通四個字。臣前幾日觀父親,心中便有白費力氣四個字,臣看陛下……”
“朕如何?”
“陛下剛登基的時候,臣遠遠瞧了一眼。”楊慎苦笑道:“然后臣就吐血了,心中浮現出四個字‘折壽三月’”。
“如此說,朕是貴不可言,不容窺伺了?”
楊慎點點頭,道:“臣就是臣,做狀元,做翰林,看再多的書,臣也是臣,而陛下貴為天子,自然不是臣子可以窺探的,故此臣折壽三年,也是罪有應得。”
“愛卿不是哄朕吧,聽起來玄之又玄的。”嘉靖嘴上說著,悄悄運起龍瞳觀氣盯住楊慎。若這小子說謊話,掩蓋了什么,說不得就得弄死了,這世上有外掛的只能有一個,除了自己都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