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墜。

靈魂在熟悉地下墜。

眼前是一片霧蒙蒙的荒原，枯寂而灰黃的雜草生長在細碎沙礫之間，蔓延不知盡頭，毫無起伏。

天空中天光暗沉，太陽好似被厚重的云層遮擋，氣壓低到曲正胸口發悶，幾乎喘不過氣來。

他探手摸了摸前方那束縛他的看不見的屏障，輕喃道：“又是這里？我又被幽魂入體了？”

曲正可沒忘記，他第一次、也是迄今為止唯一一次接觸怪種的危險經歷。那時他欽原鳥毒在身，又有幽魂侵入、想要占據他的身體。

如果不是莫名鉆出來一個指甲如鐮刀的怪物，恐怕會非常兇險。

是了，那個怪物！

曲正曾一度以為那是趙村的‘真實目的’，趙村想從他身上得到的東西，一個養在趙澈體內的怪物！

但后續種種，證明并非如此。

如今的他對于那怪物的身份有著另外一種猜想，一種他不愿意去想、卻又不得不想的可能。

兩道飄渺如云霧的幽魂在屏障周邊出現，爭先恐后一般地向屏障中侵入，曲正只是盯著云霧深處。

果然，巨大的怪影出現。

他還是那么兇殘，飄過來便將兩道幽魂砍散，然后瘋狂地劈砍了屏障一番，無果后才不甘退去。

“是你嗎，趙澈？”

曲正輕喃著，觸碰屏障。

它殺的幽魂竟也能被獵獸圖鑒視為我所獵，證明它和我之間有一種難以分別的關聯。

在知道趙村眾人皆是意志化身的真相揭曉后，曲正心里就生出了疑問——趙澈是因為死在山里，所以武圣石碑沒法庇護他的意志嗎？

或許趙澈的意志也在，只是駐留在了自己的‘尸體’內，并不知為何，變成了這種沒有神智的怪物。

“這道屏障是意志的樊籠嗎？”

若是如此，就代表著曲正在不久后，可能需要把它解決。

曲正心情沉重了幾分。

……

拂曉的陽光灑入山洞。

睜開眼的曲正有一瞬間迷茫不知自己所在，很快清醒過來。望著篝火前烤肉的秦一，他伸了個懶腰，問：“前輩，您一夜沒睡嗎？”

“啊，老夫不需要過多睡眠。”

秦一應了聲，將烤好的王尸肉遞給曲正：“吃吧，吃飽趕路。”

曲正怔了一下。

隱隱約約的，他感覺秦一的聲音有些生硬，就好像回到了初見時那一刻的威嚴，不像相處一段時間后、昨夜那種有意收徒的溫和。

“板起了身為老師的威嚴？”

心中古怪，百多歲的老頭，曲正沒有嘗試去理解，他快速吃完，開始了今天的翻山路程。

秦一安靜地跟在他身后，目光大多時間都落在他身上，只有遇到六級兇獸時才會出手一次。

一天，兩天。

行路還算順暢，他們走過扶搖山最兇險的地帶，卻都幸運地沒有遇到任何一只災難級兇獸，順利地來到了山的東面。

距離人類世界越來越近了，曲正卻越來越覺得氣氛古怪。

自從那夜透露出有收自己為弟子的意愿后，秦一就變成了背后靈一樣的存在，不說話，不做多余的事，就是在身后注視著曲正。

那些風聞、過去也不講了，曲正主動扯起話題，秦一也只是含糊兩句，就終止了對話。

有一種莫名的隔閡，疏離。

這天夜里休息，曲正忍不住問了一句：“前輩，您的尸鬼之毒有反復嗎？熬幾天夜對我來說也不算困難，不如我們加緊趕路吧。”

秦一默了默。

他的眼眸深處蘊藏著復雜與掙扎，最終只緩緩地道了句：“不用擔心，老夫沒事。如果不遇到太強的兇獸，至少還能堅持兩三月。”

“這可不能亂說啊。”曲正笑了一聲：“總感覺您這樣一說，我們明早就要遇到獸神了。”

開了個秦一聽不懂的玩笑，也沒得到回應，自討無趣地曲正搖了搖頭，靠在墻上很快睡去。

‘他竟會擔心老夫，誤以為老夫這兩日的沉默是源于尸鬼之毒的反復嗎？’秦一心中低喃。

‘老夫究竟該如何決斷？’

第二天，他們沒有因為‘插下的旗子’而遇到什么高等級兇獸，反而一路走得十分順利。

甚至在下午有了驚喜的發現。

“這是……人類的腳印。”曲正蹲在地上扒雪觀察：“不會有錯，雖然很淺，但都不會是那些生有人足的兇獸留下的，這明顯是武者經過控制、盡量遮掩過的足跡！”

這種發現證明他們距離人類生活的地域真的很近了，甚至以曲正的本事，要想尋找，可能很快就會見到秦一外的第二個‘陌生人’。

但他們當然不會去多此一舉，只是加快了下山的腳步。

所見之兇獸越來越少，行路間自然也就越來越順暢。

到了傍晚，曲正沒再提找個山洞休息的事，因為只要星夜趕路一段時間，他們就能來到山腳，甚至找到三華國的邊境小鎮休息！

就在這時，秦一時隔三天的，終于又一次主動發起了話題。

“147年前趙景武圣帶領的探索隊伍有后代幸存、出山，這條消息如果傳出，估計會讓各國震動。因為人類有史記載，一共也就進行了9次的大規模荒野探索。”

“第一次、第二次分別進行在2700、2500年前，為人族開疆拓土，爭取了更多的生存土壤。”

“第三次是2200年前，很不幸的，遭遇怪種尸鬼，帶回了尸鬼之毒。毒禍蔓延近200年，人族九成被轉化成活尸，幾乎滅絕，好在有武圣誕生，斷尾存續下來。”

聽起來有點像喪尸之災？曲正第一次聽到這些，有些訝異，也更清晰地體會到了尸鬼之毒的可怕，相當于通過空氣傳播的喪尸病毒？

“其后五百年，人類慢慢休養生息，一個個國家建立，直到1400年前，才開啟了第四次探索，然后是1150年前的第五次。

這兩次也和一二次相同，有很多損失，也有巨大的收獲，把人族疆土擴大成了現在的程度。

但九百多年前的第六次，人類武者卻又遭遇了怪種——虛無，導致死傷慘重，不得不再次沉寂。”

“虛無和尸鬼不同，那是個體的極致強大。”秦一面色忌憚道：“其無形無質，應是和幽魂近似的生命，但是其類別終極的個體。

幽魂四級，聻魂五級，希魂七級，夷魂九級，到了虛無，以狩獵等級評判，應在十一級之上！

它占據了當年那帶隊武圣的身體，在人類疆土中掀起動亂，各國亂戰一團，一個個國家破滅，直到很久以后，人們才發現了它，無數武圣犧牲生命，終于將它斬殺。”

“虛無……聻魂五級？”曲正心中輕喃，若有所思。

秦一繼續道：“此后便是三百年前的第七次，成功，147年前的第八次，失敗，以及90年前，開出武圣新路的老師親自帶隊！

這第九次去時人數最少，只有七十余，但質量最高，足足有七位武圣，可回來的只有老師一位。對那次經歷，老師三緘其口，只是訴諸眾國，不要再輕易開啟第十次的大規模荒野探索，荒野兇險。”

“荒野……兇險吶……”

他長吟一聲：“有些東西，即使以老夫的實力地位，也無法知曉，無處了解，不會遭遇。”

曲正察覺到他的語氣有一分異樣，回頭看去，卻見秦一目光緊緊盯著他的神色，道：“老夫思來想去，終究還是無法忽視，在下山前總要問上一句……你的名字。”

“你不是……‘趙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