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如同凝結了億萬年的死水，每一次吸入都像吞下滾燙的鐵砂。塵埃在無聲飄浮，散發著金屬銹蝕和凝固血塊的甜腥味。巨大的守護塔懸掛在裂淵邊緣，鋼鐵骨架不堪重負的呻吟聲低沉而持續，仿佛垂暮的巨獸最后一次喘息。每一絲震動，都扯動胸腔深處被碾碎般的劇痛，喉頭涌上的溫熱腥甜被死死壓在齒后。
右眼視野被灰黑的油污和暗紅的血痂分割成碎片。左眼深處……冰冷，空洞，像被焊死的鐵匣。那道曾如星云般撕裂混沌、洞穿虛妄的藍光……徹底熄滅了。世界只剩下模糊晃動的色塊和切割神經的劇痛。熵減視界……這柄在賽博洪流中劈出生路的利劍……斷了。像是被人硬生生從脊椎里抽掉了最堅韌的那根骨頭，留下無邊冰冷的虛無。
手指……動了一下。
僅僅是蜷曲指節的微小動作，卻牽扯得整條左臂如同被投入熔爐，從斷裂的神經根髓深處爆發出足以碾碎意志的劇痛。冰冷的汗瞬間浸透額發，太陽穴突突狂跳。每一次試圖撐起身體的掙扎，都像是在推動一座傾斜的山峰，沉重的塔體殘骸透過冰冷的合金地板，將倒懸的地獄重量壓上每一寸瀕臨破碎的脊椎骨。意識在劇痛和虛脫的漩渦邊緣沉浮。
嗡………………
在那最深、最暗的沉寂之海底部。
一個點……一個早已被劇痛淹沒、幾乎遺忘的點……
左手腕內側……
那烙印于皮膚、融于骨骼……如同被宇宙塵埃掩埋的古老星標……沉寂了太久太久……
極其微弱地……搏動了一下。
如同一顆垂死的恒星在永恒凍結的暗冰深處……用盡最后一絲氣力……掙扎著……
亮了一下。
緊接著，一股微弱得如同初雪融水……卻帶著難以言喻的清澈和堅韌的……銀芒……
極其艱難地……極其固執地……
像是破開堅硬凍土的嫩芽……小心翼翼地……從那層不知何時覆蓋上的、冰冷粘稠如同凝固黑血般的紫金色烙印厚痂下方……滲了出來！
銀芒如此微弱，幾乎被塵埃淹沒，卻溫潤純凈得如同宇宙初始的第一縷光。它極其緩慢地流淌著，試圖在這片代表著封鎖與毀滅的烙印上，蝕刻出哪怕一絲縫隙。
就在這縷極其微弱的銀芒，觸碰到紫金烙印冰冷表面的瞬間！
滋滋——！！
如同燒紅的烙鐵摁上了冰川！細微卻尖銳無比的能量震顫聲，如同億萬只隱形的毒蜂瞬間在凌羽體內炸開！每一寸血肉、每一根神經都像是被無形的高壓電鞭狠抽！那是被禁錮、被鎮壓的守護意志與冰冷熵增律鎖鏈的第一次撞擊！
意識猛地被這酷刑般的撕裂拉回現實！巨大的痛楚幾乎將他再次扯入昏厥的深淵！
與此同時！
一直被他以最后本能死死攥在冰冷胸前的……
那塊……
琥珀色的……承載著無數湮滅靈魂最后嘆息的……“懷舊”情感結晶……
仿佛被腕間這掙扎欲出的微光喚醒！
嗡——！！！
一股溫熱如春日融雪的暖流，瞬間貫穿掌心！無比溫柔，卻又磅礴無比！它不再是冰冷的紀念物，它像是突然擁有了生命！內里流淌的、凝縮了夜之城百萬個或悲愴或寧靜的“最后時刻”的情感洪流……如同億萬顆被微光點亮的星辰，猛然變得璀璨！
結晶在掌心無聲地軟化、拉長！不再是固定的晶體，仿佛化作了一束溫熱的、液態的光！
如同撲火的飛蛾！如同歸巢的倦鳥！
它極其自然地……毫無阻礙地……化入那道掙扎著滲出銀色微光的……弦月印痕之中！！
沒有驚天動地的爆發！只有一種……
如同古老冰川瞬間融化灌入千涸河道的……
無聲奔涌！
無法形容的浩瀚！
凌羽的意識如同被投入了超新星的核心！無邊冰冷的黑暗瞬間被炸裂的光淹沒！仿佛沉睡了億萬年的血脈蘇醒！一種無法衡量的“重量”——不是負擔，而是絕對的——存在的錨點！守護的力量！如同母親的臂彎與星河的洪流完美交融的存在感！
轟然沖入他被掏空的核心！
嗡！！！
手腕印痕處那層厚重的紫黑烙印冰蓋……
如同被投入焚化爐的千年玄冰！
無聲無息地……
自那縷微小但堅韌的銀芒滲出處為中心……
億萬道比蛛絲更細的裂紋瞬間爆開！蔓延！覆蓋！！！
裂紋深處！無比璀璨的、純凈如液態白銀的星輝光芒！！！
如同決堤的星河！！！轟然噴涌而出！！！
覆蓋了印記！覆蓋了手腕！流淌向整條冰冷僵硬的手臂！！！
能……動了？！
全身凍結的血液仿佛被瞬間點燃！那死寂的虛無深處爆發的星河洪流驅動了他殘破的身體！
凌羽猛地弓起了腰背！像一只脫水瀕死的魚突然獲得了雷霆萬鈞的力量！劇烈抽搐著！
一口滾燙的、粘稠的、帶著濃烈金屬與臟器碎塊腥臭的鮮血！如同壓抑萬年的火山！
狂噴而出！！！
視野在血紅與混沌中短暫清明了一瞬！
他看到——
疤狼那巨大的身軀斜靠在布滿尖利斷茬的合金墻邊，半邊被腐蝕得坑坑洼洼的金屬面甲下，僅存的獨眼死死盯著他！眼珠里凝固著一種野獸般的……希冀？像瀕死的孤狼看著狼群最后的火種！
更遠處！殘破的控制臺邊緣！月霓！她那張覆蓋著冰霜和血污的臉上，第一次裂開了無法置信的巨大驚愕！冰藍色的瞳孔在噴濺的血光映照下，縮得像針尖！銀白碎發下，干裂的嘴唇無聲地開合了一下，仿佛想說什么……
轟！！！！！
塔身猛地一沉！如同巨獸最后的心跳！塌陷！無可挽回的塌陷加速度轟然降臨！
伴隨著震碎耳膜的恐怖斷裂聲！塔底核心！那片剛剛被銀色星輝清場的區域！
滋啦！！！！
一片更加粘稠！更加深邃！如同凝固的墨色深淵般的暗影猛地從廢墟裂隙中翻涌而出！暗影中！無數閃爍著幽藍色金屬冷光、密密麻麻如同復眼般猩紅光點瞬間亮起！如同饑餓深淵里驟然睜開的億萬只眼睛！！！
比先前更加細微！數量多出十倍百倍！如同流動的、散發著致命冰冷光澤的金屬蜂群浪潮！
第四代機械蟑螂！！由純粹的熵增污染能量具現化而成的終結收割者！！！
它們沒有具體形態！更像是活體金屬構成的煙霧！無聲而迅疾得如同光流！瞬間覆沒了下方殘存的塔基結構！所過之處！那堅硬的合金如同被投入強酸的奶酪！無聲地溶解！塌陷！化為虛無！
守護塔傾斜角猛地達到臨界點！
“走！！”
疤狼的嘶吼如同引爆了最后的炸藥桶！他那布滿裂痕的龐大身軀猛然爆發出超越極限的力量！無視肋骨斷裂的脆響！無視刺入肩甲的尖銳金屬碎片！
巨大的身影如同一堵倒塌的肉山！狠狠撞向從控制臺后裂隙里瞬間涌出的數十道暗藍色光流！！！
噗嗤！噗嗤！噗嗤！……
密集到令人心膽俱裂的悶響！如同無數燒紅的鋼針刺穿破革！
疤狼的怒吼瞬間被無數腐蝕液噴射、切割肌肉骨骼的密集噪音淹沒！
至少七八道幽藍的、帶著高頻震蕩切割刃的節肢如同毒蛇！瞬間穿透了他厚重的胸腹裝甲！粘稠的腥血和黃綠色的腐蝕液如同噴泉般瘋狂爆射而出！
但他龐大的身體也帶著千鈞之力！死死撞在控制臺前！將那一片剛剛成型的蟲潮突破口……連同他自己……
一起死死封堵在廢墟裂縫之上！用自己的血肉骨頭硬生生筑起了一道瞬間的血肉堤壩！！！
“疤狼老大——！！！”遠處傳來悲愴到變形的慘嚎！
月霓僵在原地，瞳孔里映著疤狼被瞬間切割穿刺的龐大身影和被血染紅的控制臺一角，冰封的表情徹底崩塌，喉嚨深處發出一聲不成聲調的抽氣。
凌羽的視線穿過噴濺的血霧和碎裂的殘骸。
疤狼巨大頭顱的方向……那僅存的、凝視著他方向的獨眼……
瞳孔里最后的光……已經渙散。
但那只眼睛……
還在睜著。
“……接……住……”
血沫堵住了疤狼最后的聲音。
就在他龐大軀體滑落倒下的瞬間！
一道微弱的、包裹在凝固血塊中的……
只有手指粗細的……
深藍色的圓柱形強化神經接口裝置！
如同用命彈出的子彈！被巨大的身體倒下前的反作用力……
朝著凌羽的方向……拋了過來！！
凌羽的眼睛……在噴濺的血光中……驟然凝固！大腦甚至來不及思考！求生的本能驅使著星河之力灌注的身體！
那只布滿銀輝、正流淌著星辰光芒的左手！！！
如同突破了空間和時間！！！
快！不可思議的快！！！
在漫天血雨和破碎金屬落下之前！
在那枚象征著疤狼最后意志的裝置即將墜地的瞬間！
穩！穩到了極致！！！
一把攥住！！！
入手冰冷！堅硬！帶著疤狼粘稠的體溫和濃重的血腥！
“老……老瘸子的……壓箱底……”疤狼倒下去的巨大身體后，一個渾身浴血、只有一條腿還能勉強站立的老技工靠在一塊凸起的斷壁上，花白胡子被血染紅，渾濁的眼珠死死盯著那枚被凌羽攥住的裝置，嘶聲吼道：“……按……按在脊椎神經接口！！那是……能讓你腦子暫時……超頻！鏈接……鏈接那個見鬼的塔意識核心的……鑰匙！用……它……”
老技工的聲音被喉嚨里涌上的鮮血堵住，身體無力地滑倒。
沒有時間了！塔身的傾塌加速度已經讓站立不穩！腳下開始滑動！整座塔的嘶鳴聲達到了頂點！
凌羽的意識沒有絲毫停頓！攥著那枚冰冷染血的圓柱體！左手帶著流淌的星河銀輝猛地向后揚起！如同握著投擲命運的石矛！
目標！
是自己后頸下方暴露出的脊椎骨連接處！！
噗——！！！
一聲極其沉悶的聲響！
冰冷的神經接駁裝置末端彈出無數細如牛毛的銀針！精準無比地刺入脊椎神經束群的每一個節點！
劇痛？！不！是一種足以撕碎意識的、仿佛把靈魂都強行塞進數據洪流攪碎的恐怖風暴瞬間降臨！！！
嗡！！！！！
眼前的一切！物質！空間！時間！全部炸碎！！！
意識被徹底抽離軀殼！！墜入一片由純粹數據流、燃燒的金屬風暴、崩潰的量子信號和無數尖銳哀嚎組成的毀滅性亂流深淵！！
守護塔意識核心？！
他看到！一顆巨大、由億萬片破碎的記憶和數據殘骸強行拼湊而成的、布滿猙獰裂縫的透明水晶！
如同倒映著整座垂死塔的扭曲靈魂！
水晶核心深處……一個巨大的、由無數瘋狂閃爍的猩紅警告符號拼湊成的……冰冷的沙漏倒影正在旋轉！
沙漏上半部分……只剩下最后一滴即將流盡的黑色沙粒……
崩解倒計時！！！
外部視角也同時涌入！塔底！那一片暗藍色的金屬死亡之潮已經淹沒了一切！覆蓋了銅腦殼的殘軀！覆蓋了老爹癱坐的身影！更以恐怖的速度向著上層蔓延吞噬！如同冰冷的黑色瀝青正在潑向即將燃盡的蠟燭！
那毀滅的光流……距凌羽失去意識站立的身體……
只剩十米……
五米……
三米……
來不及了！！！
就在意識核心沙漏最后一粒沙即將墜落！
就在冰冷粘稠的黑暗死亡即將徹底吞噬凌羽軀殼的瞬間！！！
手腕！！
手腕！！！
那枚被銀輝徹底清洗、早已化作純粹璀璨銀輪的弦月印痕！！！
如同億萬年沉寂的星核終于蘇醒！！！
嗡——！！！！
如同億萬座星門同時洞開！！！
一道無法形容其純凈、無法丈量其浩瀚的……帶著宇宙誕生之初本源的……絕對意志的……
星河瀑布！！！
瞬間貫穿了凌羽的身體！！貫穿了他手中緊握的那枚連接鑰匙！！！
再毫無阻礙地……直接灌入守護塔意識核心那布滿裂痕的水晶之中！！！
嗡——————————————
塔頂那早已熄滅的脈沖陣列殘骸！
如同被宇宙巨手點燃！！！
化作一道純粹由液態星光凝成的、頂天立地的銀色光柱！！！
以不可抗拒的威勢……瞬間擊穿一切！撕裂輻射云！刺入月面虹灣猩紅烙印的核心！！！
轟！！！！
無聲的震蕩席卷世界！
銀色的光塵如同宇宙最深情的嘆息！
從貫穿天地的光柱頂端……飄灑而下……覆蓋了裂淵、覆蓋了搖搖欲墜的巨塔、覆蓋了洶涌的幽藍金屬死潮……
死潮……無聲消散……
如冰雪溶于暖陽……
塔身……停止了最后的墜勢……
喧囂……死亡……在最后一瞬……
凝固。
噗通。
凌羽的身體失去了所有支撐，像斷線的木偶一樣，向前撲倒。
在冰冷的金屬殘骸地面上微微彈起，又落下。
塵埃……落在他的臉側。
落在手腕上那圈銀色的光輪邊緣。
銀光未熄。在那圈冰冷如死亡的紫金烙印傷痕中央……
一點凝練至極的、如同孕育著新宇宙的……星藍核心……
無聲亮起。
如同……在深淵絕望的凍土上……
萌芽的新星……
腕間那抹星藍旋轉起來。冰冷，緩慢。如同一顆被凍結在冰川里的星辰，拖著億萬年的孤寂尾輝。
撲倒在地面揚起的微塵，帶著金屬冷卻后的鐵銹味，刺得鼻腔微微發癢。左臂……徹底成了一塊不屬于身體的冰冷異物，斷裂神經的劇痛早已被更深沉的虛無取代。視野像一幅被浸泡過久而褪色的水彩畫，傾斜、模糊、邊緣扭曲抖動著。
遠處的呼喊聲——月霓、疤狼手下那些破音的嘶吼——像是隔著一層厚厚的水傳來，悶悶地敲打著耳膜。只有塔身金屬框架被懸在裂淵邊緣、在殘余應力下發出的“嘎吱”聲，如同朽壞的巨獸骨骼摩擦，一下下清晰無比地割著神經。
一切都在下沉。
意識仿佛懸浮在冰冷的死水深處，向著更寒更暗的淵底滑落。
嗡…………
那點星藍猛地一跳！像沉睡的心臟被巨錘砸醒！旋轉驟然加速！一絲……僅僅是一絲……銀色的……帶著宇宙初開時純凈涼意的細流……如同最纖細的靜脈……從手腕那凍結的星藍光核邊緣……
艱難地滲出……沿著早已布滿蛛網裂痕的紫金烙印縫隙……
極其緩慢地……
爬向脈搏的位置……
每挪動一絲，都牽動著被冰封的核心深處……傳來一種……仿佛靈魂被磨盤碾碎的……無上劇痛！
滋——！！
尖銳到超越聽力極限的音波猛地炸裂在顱腔！
所有褪色的畫面！扭曲的呼喊！塔身的呻吟！全部被這直接作用于靈魂層面的高頻噪音碾碎！像是千萬把透明的玻璃錐狠狠鑿進了太陽穴！意識瞬間被攪成一鍋滾燙的毒漿！
凌羽的頭顱如同遭到重擊般猛地向后揚起！喉嚨里只發出一聲被血塊堵死的嗚咽！身體痙攣著蜷縮！冷汗如瀑布般從每一個毛孔涌出！
就在這精神被千刀萬剮的邊緣！
掌心中！
那枚早已被他無意識攥得變形、沾滿黏膩血污的……冰冷金屬神經強化器深處……
一粒……微小到幾乎被灰塵覆蓋的……
凝固的琥珀碎片？！
是之前在混亂中從那塊巨大懷舊結晶上碎裂剝離的殘渣！
接觸到凌羽掌心滲出的汗水和血！
接觸到那縷剛剛艱難爬上手腕的星銀涓流！
嗡！！！
那粒微小的琥珀殘片……瞬間爆發出一股無比灼熱！無比清晰的悸動！！！
像是母親最輕柔的撫摸……又像是億萬生命在最后絕望中喊出的……統一的渴望！
嗡！！！
如同在無邊冰海深處投下了一顆星辰！
巨大的、無法形容的溫暖意志順著那縷微不可查的星銀細流！
直貫心臟！
嗡——！！！！！
手腕星藍核心猛地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如同冰封星河解開了最后一層枷鎖！！！
星河奔涌而出！
如同天河倒灌！
不再是涓流！
是席卷了億萬年沉寂力量的洪濤！！！
紫金的封印裂紋瞬間被銀輝淹沒！覆蓋！吞噬！！！
烙印……那層冰冷猙獰如同毒瘤般的……紫金厚痂……
在奔涌的星河中央……
無聲地……
消融殆盡！！！
仿佛從未存在過！
只有一圈……完整的……流淌著如同液態宇宙般璀璨星芒的……月輪輪廓……
清晰無比地……
烙印在他……重獲自由的手腕內側！！！
嗡——！！！
整座守護塔殘骸猛地巨震！
塔頂那沉寂的星光巨柱殘影！驟然綻放出無盡璀璨奪目的銀輝！瞬間照亮了整片裂淵上空污濁的天地！
光柱頂端！鏈接月面猩紅坐標的印記……
猛地爆裂！如同被戳破的膿包！
一股純粹的、透明的、帶著洗滌萬物本質力量的銀色流沙……
無聲無息……如同宇宙的嘆息……
再次傾瀉而下……
這一次！不再是守護塔意識核心的投影！
是從凌羽手腕上那枚新生的、完整的、流淌著星河的月輪印痕中心……直接噴涌而出的……
星塵沙海！！！
沙海輕柔覆蓋……
那些在塔體陰影中蠢蠢欲動、即將再次凝聚的熵增暗影……那些代表著時熵觸須的細微惡意……
如同被投入凈化熔爐的雜質……
無聲……
湮滅……
“當啷……”
清脆的金屬撞擊聲。
凌羽的身體徹底失去了支撐點，向前撲倒，額頭重重磕在冰冷的合金地板上。劇痛反而成了虛無中的錨點。
意識如同狂風中的破布，被那股剛剛完成最終“鑄型”的巨大力量余波沖得支離破碎。精神核心像是經歷了一場宇宙尺度的超新星爆發，殘余的震撼和劇痛還在靈魂深處余波蕩漾。
“……凌……羽……”
聲音像是隔著厚重的磨砂玻璃傳來，模糊不清。有人在靠近。
一股濃烈的混合著硝煙、血腥、機油和某種燒焦血肉的氣味撲鼻而來，伴隨著一陣艱難拖動重物的摩擦聲。腳步聲在空曠死寂的塔內回蕩，每一步踏在傾斜冰冷的地面上，都帶著某種孤注一擲的沉重。
視野邊緣晃動著一抹被塵土和血污染成暗灰色的……銀色？那銀色如此暗淡，不再有冰山的鋒芒，更像風暴后斷裂的金屬。
一只布滿細小割痕、指關節腫脹帶血的手掌突然出現在凌羽低垂的視線里。那只手似乎猶豫了一瞬，指尖微微顫抖了一下，隨即，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道，猛地抓住了凌羽的肩膀！
冰冷！混合著金屬碎屑的粗糙觸感！
巨大的力量傳來！帶著要將凌羽從冰冷地獄里拖拽而起的決絕！根本不顧及他全身的劇痛和無力！凌羽的身體被這股蠻橫的力量強行帶動，向后拖開了小半米！
就在身體被拖開的瞬間！
咔嚓！！！
一聲令人牙酸的碎裂巨響！就在凌羽剛剛額頭著地的位置上方！一塊原本被巨大能量沖擊波震裂，靠著最后一縷應力勉強掛在扭曲龍骨上的、直徑足有半米的尖銳合金斷裂件！如同垂死的巨獸獠牙！終于繃斷了最后的聯系！
帶著撕裂空氣的呼嘯！狠狠砸落！！！
厚重尖銳的邊緣深深插入凌羽剛剛被拖離的位置！距離他殘留的小腿可能只差毫厘！冰冷的金屬鋒刃撞擊地面濺起的火星，甚至灼燙了皮膚！
死寂。
只有火星噼啪的微響，和頭頂那巨大斷件搖晃不止的余音。
劇烈的、如同被撕裂肺部般的喘息聲，在凌羽頭頂很近的位置響起。
他幾乎是被半提半拖著靠在了身后一團冰冷堅硬又帶著溫度起伏的東西上——是月霓？她靠著什么？是那塊巨大的斷裂控制臺殘骸？
她急促的喘息噴在凌羽汗濕的頸側，滾燙。那只抓住他肩膀的手卻沒有松開，反而因為脫力而更加用力，指節深深陷入他的皮肉，甚至帶著一絲生理性的痙攣抖動。黏膩的血跡和汗液透過破損的布料沾染著皮膚，混合著她身上那股硝煙與金屬融化的氣味。
沉默。只有令人窒息的喘息在死寂的空間里交換。
過了不知多久，也許是幾秒，也許是幾分鐘。
“……印記……成了？”月霓的聲音干澀得如同砂紙摩擦鐵銹，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里硬生生刮出來的，帶著劫后余生的虛脫和一種深深的……難以言喻的情緒。她那只抓在他肩上的手微微動了一下，仿佛想確認什么，最終只是又緊了緊。冰藍的瞳孔向下，死死鎖在凌羽垂落在身側的、那只手腕上。
那圈流淌著星河微光的月輪輪廓，正安靜地烙印在染血的皮膚上，無聲宣告著某種終結……和某種新的……開始。
凌羽沒有力氣回答。他只是微微側了側頭，視線越過月霓染血的肩膀，看向那破口外更遠處，那片被銀色星塵覆蓋、暫時平靜下來的大地裂淵。
手腕印痕深處……
那片流淌的星藍核心……
緩緩旋轉著……
如同……
一條……
通往未知彼岸的……
靜謐河流……
冰冷的金屬脊骨被頂在身后，咯得背脊生疼。月霓那只抓在肩上的手像淬過火的鋼鉗，指甲邊緣深深陷進皮肉，壓得碎裂的骨縫都在嗡鳴。每一次短促粗重的喘息撲在頸側，都像砂紙磨過傷口，混雜著硝煙焦糊的血腥味。傾斜的地板帶著殘余震動的嗡鳴，仿佛瀕死巨獸最后一絲心脈的搏動，透過脊骨清晰地撞擊著殘存的神智。
視野邊緣混沌一片，只有左手手腕外側那一圈清晰無比的冰涼存在——星河銀輝流淌的紋路沉寂了，只余下光滑皮膚的觸感，和皮膚深處一點仿佛宇宙真空般恒定的微寒。那不再是一枚印記，更像一道深切入骨、通往未知深淵的疤痕。
遠處，疤狼巨大的軀體如同被拆碎又潦草拼裝的戰爭殘骸，凝固在一片暗紅的沼澤里。更多的角落被陰影吞沒，只有斷續壓抑的、仿佛被扼住喉嚨的微弱呻吟在死寂中滲出。
“能動？”月霓的聲音擦過耳邊，每一個字都像金屬在刮擦。不是關切，更像在評估一件需要緊急撤離的戰略物資。那只抓著他肩膀的手松開了幾分力道。
肺部像塞滿了滾燙的鐵蒺藜，每一次吸氣都牽扯起一片撕裂灼痛。凌羽用盡所有力氣，喉結滾動了幾下，最終只是從牙縫里擠出幾個被血塊浸透的破碎音節：“…試試…左臂…”
右手五指深深摳進冰冷堅硬的地面縫隙，指尖關節因過度用力而瞬間失了血色，蒼白如骨。借著這一點點反作用力，身體一點一點往上挪動。碎裂的左臂虛軟地垂落著，每一次微小的牽動都像是從靈魂最深處剝離神經，疼得眼前陣陣發黑。肩骨與斷裂處那空洞的虛無感更是如影隨形，仿佛整條左臂連同驅動它的引擎都已被空間本身吞沒，只留下一段無處安放的灼燙斷痕。
好不容易借著右臂支起半邊身子，冷汗早已浸透僅存的破碎衣物，緊貼在皮膚上，透骨寒涼。眩暈襲來，身體猛地一晃。
“別動！”那帶著金屬質感的厲喝幾乎是瞬間響起。冰涼堅硬帶著細碎劃痕的觸感猛地抵住了他左側肋下的塌陷部位——是月霓迅速頂過來的膝蓋。硬質的作戰服面料摩擦著敏感的痛處，帶來新的銳痛，卻也短暫地止住了栽倒的勢頭。
他粗重地喘息著，如同離開水的魚，視線模糊地掃過月霓。她臉上那道從額角斜劈至下顎的傷口邊緣凝固著黑紅的血痂，干涸的血跡在慘淡光線下如同猙獰的刺青。冰藍的瞳孔卻像是淬了寒冰的刀鋒，里面的審視銳利得如同正在掃描一道極度復雜的防火墻漏洞，沒有絲毫溫度，也不帶任何多余的波動。
“能量波動…不對…”她目光緊緊鎖住凌羽左手腕上那道剛剛沉寂下去的奇異印痕，眉頭緊鎖，每一寸緊繃的皮膚線條都透著冰冷的疑慮，“你剛才引爆了什么？那道光…連月面基地都在回波里變成雪花屏了…”她的手指無意識地在空氣里虛點著，仿佛眼前有一個看不見的全息鍵盤，“它的鎖定規則…強度…根本不是守護塔殘存能量能驅動的級別！你動了不該動的東西？”
凌羽的呼吸滯了一下。深喉深處的腥甜味再次翻涌上來。那浩瀚意志的灌注、那席卷一切的星輝洪流、那仿佛整個宇宙都在腕間蘇醒的轟鳴感…以及那最終烙印成痕的冰冷割裂感……記憶碎片如同被投入絞肉機。能說嗎？關于主世界的熵風暴？關于康養AI的扭曲？關于這該死的弦月印痕？
“……守護塔…自毀程序的超載引爆…”他艱難地擠出一句話，聲音嘶啞如同破鑼，胸腔被扯得劇痛，“我…引導了能源核心…最后一點殘渣…”每一個字都像在喉嚨里裹著血淋淋的砂礫。
月霓沒再追問，那雙冰藍色的眼睛如同探照燈，在他蒼白疲憊得幾乎透明的臉上停頓了足足三秒。然后她別過臉去，望著塔下那片被短暫銀色流沙覆蓋、此刻正被巨大裂淵陰影緩緩吞噬的廢墟戰場，下頜線條繃得如同刀刻。
“哼。”一聲意義不明的輕哼，帶著極其細微、幾乎無法捕捉的、類似松了口氣的意味，但更多的是冰冷的疲憊和沉重到化不開的陰霾，“能量層級…勉強說得通。”她撐在地上的那只手猛地發力，金屬指套在地面刮出一陣刺耳的噪音，整個人借力利落地站了起來。
“能爬就起來，”她低頭看著依舊倚靠在斷壁殘骸上、喘得如同破風箱的凌羽，聲音恢復了平日慣有的那種沒有情緒的平板，“這破塔的支撐龍骨快爛透了，留在這里等著和疤狼一起埋進地縫當肥料？”
她的目光掃過凌羽無力垂落的左臂，沒有絲毫要搭把手的意思，轉身走向旁邊那堆扭曲變形的控制臺殘骸深處，那里躺著之前被彈片擊傷、生死不明的老葛雷。
凌羽看著她高挑卻單薄的背影在昏暗中消失于斷壁后，咬緊了牙關。右手再次深深摳進冰冷的地面裂縫中，指節在粗糙的合金紋理上繃得死白，手背上青筋根根暴起，如同扭曲蠕動的鋼索。巨大的意志力擰成一股無形的巨纜，拉扯著這具油盡燈枯、幾乎散架的軀殼向上掙動。
骨骼錯位？肌肉撕裂？都麻木了。最清晰的反而是那條不存在的左臂——仿佛烙印在靈魂上的黑洞，傳遞著刺骨的虛無寒意。
每一次掙扎著站起一點，巨大的眩暈就伴著汗水洶涌而來，冰冷的金屬脊背硌著碎裂的骨縫，每一次拖動都牽扯著斷裂處傳來空洞的劇痛。視野邊緣的光線忽明忽暗，如同接觸不良的電路。就在意識即將被這虛脫的漩渦再次吞噬的瞬間——
滋滋滋……
一陣極其突兀、帶著強烈能量逸散干擾的電子噪音猛地打破了死寂！來自月霓剛剛閃身過去的方向！
緊接著，一聲短促壓抑的吸氣！帶著無法掩飾的驚愕！
“那…那是什么？！”
月霓的驚叫聲如同冰錐般刺入神經！凌羽猛地轉頭！
就在控制臺殘骸深處、靠近老葛雷癱倒位置的角落陰影里！一個不過巴掌大小、結構極其簡陋、由幾塊黝黑粗糙不知名金屬碎片和發綠銅線胡亂鉚接在一起、如同從蒸汽時代垃圾堆里扒拉出來的怪異小盒子！正詭異地懸浮在離地大約半尺的空中！
盒子表面沒有任何按鈕或接口，臟污不堪，布滿了油漬和焦痕。此刻，整個盒子正被一股極其不穩定的幽綠色光芒完全包裹！那光芒猶如腐肉上燃燒的磷火，明滅不定地跳躍著，每一次明滅都伴隨著一陣更加刺耳短促的電流滋啦聲！光芒映亮了下方一小片區域，老葛雷灰敗的臉上那道被凝固血跡染黑的傷口顯得格外刺目。
盒子本身微微震動著，發出一種極其細微卻令人心頭發麻的嗡鳴。更詭異的是，它表面那層幽綠光芒中，絲絲縷縷極淡的白銀色光線如同活物的觸須般不斷掙扎、扭動，似乎正試圖掙脫那幽綠的束縛！
“林七…那個老鬼的破爛玩意兒！”月霓冰藍色的瞳孔瞬間收縮到極致！下意識地后退半步，手中的能量手槍瞬間抬起瞄準那個詭異的盒子！槍口閃爍著代表能量過載的暗紅光暈，“該死！殘留的神經信號激活了它？！里面……里面有東西在……”
盒子核心處的光芒驟然爆發！亮度瞬間提升了十倍！強烈的綠光刺得人眼睛生疼！嗡鳴聲陡然拔高！盒體劇烈地顫抖起來！
與此同時！
包裹著月霓身體的那件啞光黑作戰服表面！代表基礎光學迷彩系統的微型傳感器矩陣——數十個比針尖還微小的光點——猛地集體亮起了刺目的紅光！！！如同驟然被點亮的、象征末日的猩紅網格！
強烈的能量警告標志瞬間覆蓋了她頭盔內置的視界光屏！
“警告！強信息素定向泄露！目標已鎖定！！”冰冷的合成音在她耳邊炸響！
嗡！！！！
那懸浮的盒子在劇烈震動中猛地爆發出一圈無形的沖擊波紋！！！沖擊波并非物理攻擊，而是一種令人心神瞬間凝滯、如同被冰冷海水淹沒般的純粹數據流風暴！帶著濃郁的、如同金屬銹蝕疊加血肉腐敗的刺鼻氣味，瞬間席卷了這片狹小的空間！
老葛雷離得最近！他那本就昏迷的身體猛地一弓！如同被無形的重錘當胸擊中！一口混合著內臟碎片的黑血狂噴而出！連慘叫都沒能發出，身體便軟軟地癱倒下去，再無生息！
月霓首當其沖！那股無形的信息素風暴如同億萬根燒紅的鋼針狠狠刺入她的神經系統！護目鏡內側的光屏瞬間被狂亂跳躍的黑色符號亂碼完全吞噬！冰冷的頭盔外殼內部仿佛灌入了滾燙的鐵水！
“呃啊——！！！”
一聲凄厲到不像人聲的慘叫從月霓緊咬的牙關中迸發出來！她整個人如同被高壓電貫穿！身體劇烈地向后弓起！手中的能量手槍脫手飛出砸在遠處的金屬壁上！她死死抱住自己覆蓋著裝甲的頭顱！十指因劇痛而深深陷入合成纖維的面料！指關節凸起如白慘慘的骨節！身體失控地踉蹌著后退，重重撞在后方一根扭曲凸起的金屬斷茬上！
嗤啦！堅固的合金斷茬瞬間撕裂了她肩部的防護層！留下深可見骨、皮肉翻卷的血槽！但她仿佛已經感覺不到這新的劇痛！
凌羽的心臟如同被無形大手狠狠攥住！視野中一片猩紅！是月霓噴灑的鮮血，還是信息素沖擊下爆裂的視網膜毛細血管？！那該死的盒子！里面的東西在攻擊！目標是月霓身上的戰斗服？！它被鎖定為攻擊目標了？！
大腦如同被冰水澆透！林七！那個老鬼！他給月霓的戰斗服……不，給所有遺忘者精英配備的這套核心裝備……絕對動了手腳！它在發射某種身份鎖定信號！現在被激活了？！在腦吞的殘留信號場里被激活了？！
來不及思考！
本能驅動著全身每一塊還能調動的肌肉！
右手猛地撐起身！身體如同被強弩彈射出去！完全無視那條不存在的左臂傳遞的、因強行發力而加劇的虛無撕扯感！
撲向月霓！
不！更準確地說！撲向那個懸掛在月霓與盒子之間！那個最致命的路徑節點！
就在凌羽身體如同炮彈般撞開的剎那！
滋——！！！
一道比剛才純粹數倍！凝聚如同實質！帶著摧毀生物神經中樞特有冰冷死寂氣息的深綠色光線！如同最精準的死神之鐮！從那劇烈顫動的盒子核心瞬間射出！！！
目標——月霓頭盔下方后頸暴露的、神經接口最薄弱的區域！！！
光線的速度遠超凌羽的撲勢！！！
噗——！！！
沉悶的穿透聲！
仿佛燒紅的烙鐵直接捅穿了一層薄薄的皮革！帶著一種令人牙齒發酸的粘滯感！
凌羽只感到胸口正中猛地被一股無法形容的巨力貫穿！像是一柄沉重的冰錐狠狠鑿透了胸骨！甚至能清晰地聽到胸骨碎裂的那一聲短暫而干脆的悶響！
預想中的劇痛甚至延遲了半秒！一種冰冷的麻痹感率先蔓延開來！仿佛整個胸腔都被瞬間凍結！血液凝滯！心臟如同被一只無形冰手狠狠攥住！
緊接著！那被凍結的感官轟然炸開！！！
無法言喻的痛苦！仿佛億萬根淬毒的鋼針同時從內里向外爆炸！瞬間炸碎了所有神經感知的閾值！比身體上任何一道傷口都要尖銳一萬倍！那是直接作用于生命核心、要將靈魂和肉體一同熔解的滅頂之痛！
深綠的光芒在他撲出的半空中照亮了他胸前瞬間綻放的巨大血洞！鮮血混合著一種詭異的、如同熒光植物汁液的粘稠墨綠液體猛烈地噴濺而出！
灼燒！腐蝕！
胸前剛剛被貫穿的傷口邊緣發出刺耳的“滋滋”聲！皮膚、肌肉、甚至邊緣的斷骨都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碳化變黑！一股混合著金屬燒焦和強烈惡臭的腥甜氣味猛地灌入鼻腔！
噗通！
凌羽的身體如同被無形巨錘砸中的麻袋，攜帶著巨大的沖勢，狠狠砸在月霓前方冰冷的地面上。身體落地激起的灰塵尚未落定，一口滾燙的、完全不受控制的鮮血混著破碎的內臟組織，如同噴泉般狂涌而出，瞬間染紅了胸前猙獰的傷口和下方冰冷的金屬地板。
眼前的一切飛速模糊、褪色。黑暗如同最深的潮水，溫柔而冰冷地包裹上來。
只有那懸浮的盒子，在墨綠光芒中心微微顫動著，幽光一閃……
隨即歸于沉寂，“啪嗒”一聲，如同失去了最后一絲生命力的枯木，掉落在地面那灘墨綠與猩紅混合的粘稠污血之中。
冰冷……無盡的冰冷從胸口那猙獰的創口奔涌而入，吞噬著殘存的熱度。每一次試圖喘息，涌上來的只有濃稠腥甜的液體，堵塞著喉嚨，帶來溺水般的窒息感。視野像被濃稠的血污浸泡過，劇烈地晃動、扭曲、邊緣不斷向內壓縮，最后只剩下頭頂那片灰黑混沌的塔頂龍骨框架，在意識中天旋地轉地搖擺。
“凌羽！！”
聲音像是從遙遠的水底傳來，帶著從未在這冷硬聲音里出現過的、近乎撕裂的嘶啞。
一個冰冷的、帶著粗糙劃痕和硝煙味道的觸感猛地覆在了他臉上，用力地壓著，試圖堵住胸前那個不斷噴涌滾燙液體的、猙獰撕裂的血洞。是月霓的手？那只總是精準操控著虛擬鍵盤、帶著戰術手套的手？她能堵住星艦的主炮破口？
凌羽扯了扯嘴角，試圖看清什么，視野邊緣卻只剩一片混亂晃動的黑暗陰影和飛濺的、不知是他自己還是月霓的殷紅血點。
“操！！止血凝膠！強心針！什么都好！誰他媽還有！！！”月霓的嘶吼已經完全變了調，帶著一種歇斯底里的狂暴，“傷口在腐蝕！不止血他會燒穿內臟！！狗屁神經毒素？！老不死的林七！老子要把你塞進焚化爐燒一百遍！！！”她的語速快得像失控的子彈鏈，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里硬生生撕扯出來的，帶著鐵銹的血腥味和純粹的暴戾！
身體被強行翻動，后背撞上更冰冷的金屬物，引來一陣更深、更黑的暈眩。冰冷的液體被強行注射進頸側的劇痛反而顯得微不足道了。胸前被死死壓迫的窒息感稍微減輕了一瞬，隨即又被更深的劇痛取代。
“沒……沒了……”一個帶著哭腔的、細弱的聲音在旁邊響起，是那個曾遞水給疤狼的瘦小男孩？他聲音抖得像風中落葉，“所有醫療包……都在下面……被那些鐵蟲子啃光了……”
啪嗒！
是裝著什么空了的硬質容器被狠狠砸在地面的聲音。
“……媽的……你撐住！給老子……睜眼！聽到沒！”月霓冰冷的面頰似乎貼近了，凌亂的銀白發絲掃過他滾燙的額頭，帶著冰冷的汗味。她聲音里的狂暴已經消散，只剩下一種被壓到極限的、如同磨砂紙摩擦般的顫抖，“星核還在等你！腦域邊疆！那么多世界！那么多熵增漩渦……你這……混蛋！不能……死在這里！”
星核……腦域邊疆……
這兩個詞像是黑暗中一閃而逝的微弱電流。
凌羽的嘴唇艱難地翕動了一下，喉嚨里滾動著血沫的聲響。
腕間……一點冰涼的、仿佛來自亙古星域的微寒……極其突兀地搏動了一下。
不是痛。不是熱。是一種……鏈接的感知……
極其遙遠……又無比貼近……
意識邊緣那片無邊無際的冰冷深潭中央……一絲極其微弱的、來自遙遠時空坐標點的呼喚……
被他的垂死捕捉到了？
熵弦星核……
母體……在……召喚……意識？
嗡……
就在那念頭閃過的瞬間！
左手腕上那道沉寂的、只留下微寒感受的深痕印記……
像是投入枯井的石子終于得到回應……
極其微弱……卻絕對清晰地……
閃爍了一下！
一點冰藍的星芒……如同宇宙初開的第一縷光……在印記紋路的起點……
極其艱難地……
艱難地……
亮了起來！
仿佛……
這具燃燒殆盡的殘軀上……
開啟了一條……
通往生之彼岸的……
量子深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