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忙緊張的夏收工作歷時二十多天終于結束了。這時,我原本想請假回家看看,沒想到大隊又給我分配了新的工作任務,先是吸收我加入戰備基干民兵。白天,由武裝部從當地駐軍請來教官對我們進行各種軍事訓練,內容包括隊列訓練、野營拉練、拼刺刀、戰場傷員救護、實彈演習和內務整理等。晚上,則將戰備基干民兵分成若干小組參加護秋,輪流值班進行巡邏。
大約半個多月后,公社接到前線指揮部命令和郊區黨委指示,說有一條郊區通往山里的戰備公路,必須在規定的時間內交付使用。因此,上級要求各公社各個生產大隊立即增派一批年輕強壯勞力,去參與戰備公路修路任務。由于時間要求非常緊迫,大隊領導接到通知后馬上抽調我們一批年輕人前去修戰備路。
沒想到,修路的第一天,我就在工地上遇見了李衛東。
那天,我一大早起來,洗漱完畢,拌了碗炒面,然后和我們生產隊的蔡全奎一道去公社修路指揮部報到。
到了公社,修路指揮部的領導見我們倆空著手來報到,笑著說:“你們兩個都是第一次來修路的吧?”我倆點點頭。
“修路呢,要自帶勞動工具、茶缸和飯盒,中午由公社統一管飯,勞動按實際工作量記工分。咱們這次修的是一條戰備循環公路,全長八十多公里,貫穿五個公社,三十多個大隊,由前線指揮部和郊區武裝部統一指揮。每個公社,每個大隊都有指定的修路區域和具體的勞動任務。你們大隊的修路區域從公社大門出去,一直往東走三、四公里,路邊插著各個公社和生產隊的隊旗,并且還拉著橫幅,你們走過去就能看見了。今天我給公社后勤股寫個條子,你們倆先去后勤那借兩把鐵鍬,用完后還回去就行。茶缸、飯盒公社供銷社里有,你們可以自己去買。”
報完到,我倆拿著領導批條,先去公社后勤倉庫借了兩把鐵鍬,又去公社供銷社買了兩個飯盒、兩個茶缸和小勺,然后扛著鐵鍬朝著工地方向走去。
修路工地異常熱鬧。沿路兩旁紅旗招展,塵土飛揚。人們在修好的路坡上、堆起的土方上用石子擺出一條條“提高警惕,保衛祖國。”“備戰、備荒,為人民”,“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等宣傳標語。
我倆沿著路邊一直往前走,大約走了40多分鐘,看到了我們公社和我們大隊的彩旗。一眼望過去,足有七八十號人,而且人們都已經開始干活了。
我四處巡視,一眼看見了李衛東,他正在拿著一個本子和一個社員說著什么。“李衛東……”我大聲地喊道。
李衛東扭過頭來也看見了我們。
“你們咋也來了?”
“就興你來,我們就不能來?好事總不能都讓你一個人全占了吧”全奎可不是一個省油的燈,說話辦事總要分個子丑寅卯,純粹是一個得理不饒人的主。
“那你們就跟我來吧。我現在是這段路的記工員,你倆一組就修前面那一段吧,收工的時候我來給你們量土方。”李衛東領我們過去,用尺子丈量了一段距離。臨走時他又特意補充了一句,“修路可不比割麥子,別以為這的工分好掙,到時候恐怕有你們受的。”
李衛東走后,我越想越覺得陳衛東的話有點不對勁。
“全奎,李衛東剛才說那話是啥意思?我怎么覺得他有點陰陽怪氣的。”
“他就那樣,小肚雞腸一個,就怕別人比他強,咱別理他。你還別說,這小子命好,下鄉后咱村里隊里所有的便宜事全讓他給占了。不過,我們今天就讓他好好看看,到底是他強還是我們比他更強。”全奎答道。
全奎說這話我信。全奎身高馬大,一米八六的個頭,體重二百多斤,身材非常魁梧。我剛下鄉不久就聽隊里社員們說,全奎是全村有名的大力士,平時干起活來一個頂倆。裝卸車的時候,別人一次扛一麻袋糧食還有些費力,他一個胳膊夾一個麻袋都看似挺輕松。據說有一次他和別人打賭,為了贏一盒煙,硬是把幾百斤的碌碡抱起來走了十幾步,而且是大氣不喘一下。
李衛東指定我們修的這段路,地勢較低,中間還有很大一個坑,需要從路兩旁六、七米外的地方取土。我觀察周圍的人,他們大部分都是分三級把土扔到路中央。我們上來試了試,由于全奎力氣大,鐵鍬在他手里鏟起土來就像玩似的,想扔多遠扔多遠。所以,我倆只用兩級就可以完成。這樣干起來沒多久,我們的工作進度明顯比別人快了許多。
就這樣,全奎站在最下面用鐵鍬挖上土往上扔,我接著再用鐵鍬把他扔過來的土扔到路中央,我倆一直馬不停歇的干到汗流浹背才歇下來。然后,我和全奎每人卷了一只煙,靠著土堆坐下來,一邊吸煙一邊休息。
“開飯了!”聽到吆喝,我倆呼啦一下起來,拿上飯盒趕緊就去打飯,因為我們的肚子早就餓得咕咕叫了。
今天的飯菜還真不錯——主食是(半頭磚)饅頭(一個饅頭足有七八兩重,由于饅頭的形狀和磚頭大小差不多,所以當時人們都管它叫半頭磚),副食是紅燒肉燴酸菜。參加修路的每人排隊拿著餐票可領一份紅燒肉燴酸菜(一份燴菜差不多有多半飯盒),饅頭隨便吃,還有綠豆湯也隨便喝。
飯給肌人吃,更何況我們都是年輕后生干了一上午重體力活,而且這飯菜又是這么好吃,所以這頓飯我們吃的特別香。我吃了一份燴菜,兩個半饅頭,剩下的一半給了全奎,然后又喝了一碗綠豆湯。全奎不愧是個大力士,比我還能吃。他一人吃了一份燴菜,三個半饅頭,一碗綠豆湯,還說早上來時就吃了兩碗炒面。
吃完飯,全奎想再抽支煙休息一會兒。我便離開他去找李衛東,想和他聊一聊。
我找到李衛東的時候,他正和公社里的幾個人一塊兒在一頂帳篷里,擺了一張桌子吃飯、喝酒。我向他招了招手,“李衛東,你出來一下。”
“找我有事?”李衛東不情愿的走出來問我。
“也沒有什么要緊事,我就是想來問問你,你來這修路時咋不和我說一聲就走了呢?這些天別人問我你在干嘛,我都不知道你去了哪里,所以根本無法回答,人家還以為我是故意不告訴,有的人還以為我們之間鬧意見呢。”這時,我也不知道為什么突然對他產生了一些反感。
“你現在都成了陳隊長和大隊周書記眼里的紅人了,全村人現在有誰不知道你虎子,還需要我說啥?”李衛東說道。
“你這是啥話,我哪兒得罪你了?”我有些不解。
“啥話?你還說沒得罪我,你剛來時口口聲聲說讓我幫助你,我是滿口答應,你可倒好,頭一天割麥子,就把我拉的遠遠的。你說,你這么干,讓我的臉往哪擱?你這不是明擺著讓別人看我笑話嗎?”這都是哪兒和哪兒,牛頭不對馬尾,他竟然能聯系到一起,而且還覺得蠻有理。
“我還以為是多大的事呢,原來就這點屁事,你要是這么想就錯了。我根本就沒有想到會因為我割麥子比你快會傷害到你,當時我看見你落在后面就準備過去幫你,可社員們都說,我就是幫你也不給你記工分,所以我這才沒有去幫你。沒想到你竟因為這點破事而耿耿于懷,記恨于我,也太他媽的小家子氣了。”我也開始有點激動起來。
“還有,人家社員們開會有你啥事,可你每次都比別人積極。你記住,你是一個下鄉知識青年,不是普通社員!你是來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的”李衛東說到這里竟還拍起了桌子。
他哪知道我向來是吃軟不吃硬,見他這么說,我也來了氣。“虧你說自己是下鄉知識青年,不是社員,那你來這干啥來了?你不是口口聲聲告訴我,要好好向貧下中農學習,虛心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是我們最重要的任務嗎?你不把自己當成普通的社員,不和貧下中農打成一片,怎么去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難道你就是這樣口是心非的嗎?你敢不敢把你的理由說出來,讓大家都過來評評理。”我大聲說道,最后也使勁拍了一下桌子。我倆只爭得面紅耳赤,不歡而散。
整個下午,我是越想越生氣,沒想到李衛東竟然是這種人。
回到工地,我把剛才發生的事情告訴了全奎。全奎一邊干活一邊勸我:“跟這種小人根本不值得生氣,咱們干出了活,還怕他不給記工不成?今天我就讓他看看老子們是怎樣干活,掙工分的。”
我倆邊說邊干,還沒到收工的時候,就已經按照要求把我們這一段修路的土方堆好了。
“天還早,咱們要不再讓李衛東丈量一段干干?”我提議。
“算了吧,一口吃不成胖子,還是留著點勁明天再干吧。”全奎一邊說著一邊站起來伸了伸懶腰。
“那好,我把李衛東叫來給咱們量土方。”我也站了起來。
“別了,你倆剛剛吵完,還是我跟你一起去吧。”
我倆找了半天,才在一間臨時帳篷中找到李衛東,他們幾個管理人員正圍著一起玩撲克。
“李衛東,麻煩你過來給我們量一下土方。”全奎說。
“你們這么早就干完了?”
“當然,我們早就干完了,不信你過去看看。”
李衛東不情愿地站起身來,拿了一把卷尺和記工本,又叫了一個人跟隨我們一塊兒來到我們修路的地方。他倆拿著尺子上下左右量了量,然后對我倆說:“一共十六方。”說完在記工本上記了一下,拿起卷尺和那人又返回帳篷里去了。
我倆當時誰也沒有在意他記得對不對,收拾起東西把鐵鍬送回公社后,就回村了。
晚上,我剛吃完飯,全奎就敲門進來。
“李衛東那個小個泡,真他媽的不是個東西,今天他肯定給咱倆少記土方了”全奎進門后大聲說道。
“不能吧,他們不是用尺子量完才算出來的?”我說。
“你這人就是太老實,太實在,別人說啥你都信。我敢保證他今天一定搗鬼了。剛才收工回來,我問過好幾個人,他們都沒咱倆干的多,卻和咱倆記了一樣多的土方,有的甚至比咱倆記的還多。而且他們還說,李衛東他們每天派工和驗收總是看人下菜碟,和他關系好的,派工時就分個好地段,量土方時也盡可能多記幾方;和他關系一般的,派工時就分給不太好的地段,量土方時就故意給人家少記幾方。這種事沒人反映就拉倒,有人反映就說量錯了,反正上級也沒人過來檢查,只要總土方數差不太多就行。另外,李衛東他們幾個記工員和驗工員每天都是掙日工外加5毛錢補助費,也就是每天10個工分外加5毛錢補助,這樣相當于每天掙十七、八個工分。如果這么算起來,咱們就是拼死拼活也沒有他們掙的多。這件事既然我知道了,我就一定要查清楚,如果真是他在搗鬼,看我怎么收拾這個小個泡”全奎是越說越激動。
正在這時,劉鎖推門進來,后面還跟著馬紅葉。
“矣,你們倆咋希罕地走到一塊兒了?”我和全奎異口同聲地說。
一句話說的馬紅葉滿臉通紅。
“我們倆為啥不能走到一塊兒?今天我們倆來,就是想告訴你們,我們兩個現在已經正式處對象了,以后還希望你們對馬紅葉多加關照。”劉鎖一邊大聲說道,一邊把馬金葉拉到胸前。
“好你一個劉鎖,不知道是你劉鎖搞對象太隱蔽,還是我虎子的兩只眼太不中用,馬紅葉就住在我隔壁,你倆悄悄秘密地搞對象,我居然一點都不知道。”我說。
全奎接住我的話大聲說道:“說的就是,你劉鎖真的好大膽,竟敢和知識青年搞對象,而且搞的還是少數民族。”
“國家哪條規定說我劉鎖不能和知識青年搞對象,又有哪條規定說漢族不能找少數民族?”劉鎖振振有詞邊說邊從懷里掏出一瓶酒和一包花生米放在炕上。
“怎么,拿這點東西就想收買我們——。”全奎故意拉長聲調。
“別著急,還有一樣稀罕東西呢。”劉鎖說著又掏出一包東西。
“啥東西,快讓我看看。”全奎有點迫不及待的說。
“這是馬紅葉從她家里捎來的羊頭肉,專門給你們留的。”
“羊頭肉確實是個好東西,我好久沒有吃過了。”全奎一邊說著,一邊過去用手抓了一塊羊頭肉就往嘴里擱。
“別光你一個人吃,你讓大伙都上炕,咱們一塊兒坐下來邊吃邊喝邊說。”我對全奎說道。
于是,我把飯菜擺到桌子上,我和全奎上炕坐在里面,劉鎖和馬紅葉坐在炕邊,大家圍著桌子一起吃喝起來。
“我剛才進門時,你們是不是在議論修路的事?”劉鎖坐在炕上后問道。
“是這么一回事兒……”見劉鎖這么問,全奎便把白天修路的情況和他聽到的情況簡單描述了一番。
“你們倆都是第一次修路,沒有這方面經驗,按照全奎剛才說的情況來判斷,我敢斷定你們倆肯定是被人算計了。我曾經參加過多次修路、修渠和打井工作,這里面都有很多講究和門道,你稍不注意就會吃虧上當。比方說,在丈量土方時,你們把土堆到凸出的高處和堆在低洼處那就差別很大;再比如,不同的土質,不同的地表結構,等等,都會影響你的工作量。”劉鎖根據他的經驗把事情的來龍去脈給我們分析的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幾個人邊吃邊嘮,不一會兒,飯菜一掃而光,一瓶酒也下肚了。大家看看時間也差不多了,這才各回各家睡覺。
第二天一大早,我吃完飯去叫全奎一塊兒去工地,他媳婦說他一個小時前就走了。我急忙趕往工地,老遠就看見全奎一個人拿著尺子,圍著一個一個土堆轉來轉去量土方。
我真沒想到全奎竟然是粗中有細,肯定是昨天劉鎖的那番話讓他醒悟了。
全奎見我過來,朝我打了個響指,笑著對我說:“虎子,你就在這待著,一會兒等著看熱鬧吧!”
過了不大一會兒,人們陸陸續續地來到工地,李衛東和幾個監工員也夾著本子過來開始派工。
“李衛東,你個小個泡給爺過來!”全奎雙手扠腰,瞪著眼睛大聲喊到。
“有啥事?”李衛東見全奎這個樣子,一臉懵懂。
“這是爺們昨天挖的土方,你看看對不對?”全奎說。
“對呀。”李衛東說。
“麻煩你再給爺量量,看看到底是多少土方。”全奎故意把我改為爺,而且拉長了聲音說道。
“難道昨天量錯了?你讓我再好好量量。”看見全奎臉色鐵青,左一個爺右一個爺說著,李衛東腦瓜轉的挺快,好漢不吃眼前虧,他一邊說著一邊趕緊叫了另外一個人和他一塊重新給丈量了一下。
“全奎,實在對不起,昨天確實是量錯了,少給你們算了四方,今天一塊兒我給你們補上。”李衛東點頭哈腰地連賠不是。
“還有呢,爺們填到坑里的那些土又咋算。”全奎是得理不饒人,用手指著那塊低洼處說道。
“填到坑里的算兩方,也給你們一塊兒補上。”李衛東滿口答應。
李衛東說完,拿起筆往本子上記了記,剛要走,又被全奎一把拉了回來,“李衛東,你給爺站著老老實實的聽著。”
全奎轉身站到一個土堆上大聲對圍觀的人們說:“大伙兒剛才都已經看到了,也聽到了,我和虎子兩個人昨天第一天來修路,李衛東就給我們少算了六方。為了公平公正,我今天早起一共量了周圍五個小組的土方,也不知道他昨天給大家都記了多少土方,現在我想讓他給大伙念念,看看還有誰的給算錯了,好讓他一起給改過來,別他媽的總是欺負老實人。”
“全奎我知道錯了,求求你放過我吧。”李衛東哀求著。
“對,給我們大伙兒念念,讓我們也知道知道自己到底吃沒吃虧。”人群中有人跟著一起喊起來。
李衛東低倒頭站在那里一動不動,不知道嘴里嘟囔什么,好像是有點左右為難。
“既然李衛東不愿意給大伙念,那就我就給大伙念念。”全奎從李衛東手中奪過記工本開始念了起來。
“郭二后生、劉剩兒十四方;陳毛旦、陳金貴十八方;陳三毛、陳栓柱十五方;江月明、杜全貴二十方。……”全奎念完把本子還給李衛東,然后又從自己兜里掏出一張紙。
“下面我再給大伙兒念念我今天早上量的數:郭二后生、劉剩兒十六方;陳毛旦、陳金貴十八方;陳三毛、陳栓柱十六方;江月明、杜全貴十六方。……”
“李衛東你他媽的真是個個泡,為啥給我們少記,給他們多記,你到底安的是啥心。”還沒等全奎念完,大伙就圍著陳衛東你一句我一句的質問起來。
“我,我,我……”李衛東滿臉憋得通紅,,結結巴巴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拿起本子扭頭灰溜溜地離開了。
看著李衛東那狼狽離去的背影,人們一陣議論和大笑之后,又開始干起活來。
第二天,我和全奎照常來這里修路,大伙依然是干得熱火朝天,誰也沒有把昨天的事當回事。不過,從早晨派工到下午收工誰也沒有見到李衛東。后來,才聽說不知是誰把李衛東錯記土方和工分的事傳到了公社領導耳朵里,領導為此第二天一大早直接打電話把他叫到公社狠狠的批評了一頓,然后把他派到公社修渠工地上去了。我以為事情就這樣過去了,根本沒有想到李衛東把這本賬記在了我頭上。以后雖然每次見面,我們都和往常一樣相互主動過來打招呼,顯得還很熱情。哪知道他是當面一套,背后一套,暗地里說了我不少壞話。
這天早晨,我剛起床,外面就下起了雨,而且是越下越大。今天工是不能出了,我想一個人在家也沒啥意思,不如約幾個人痛痛快快玩一會兒。于是我想去找戈建平和李玉柱聚聚,因為自修路以來,好久沒有見到他們了,也不知道他們現在都在干嘛。我燒了一壺開水,沖了一碗炒面,吃完后便穿上雨衣、雨靴,去找他倆。
我剛一出門,就見李玉柱迎面走過來。
“嘿,李玉柱,我正要去找你和戈建平,沒想到你先來了。”
“看來我們三個是想到一塊去了,今天下雨出不了工,戈建平一大早就跑到我那,不知道他從哪里買了兩只小公雞,他讓我來叫你中午過來一塊兒喝酒,現在正在宿舍殺雞腿毛呢。”李玉柱說。
“我們哥仨不愧人稱寶塔三劍客,真是太好了!既然大家都是不謀而合,那么下雨天,喝酒天。咱倆去買瓶好酒,趁著今天下雨沒事,咱們哥仨好好喝它一頓,來它個一醉方休。”我說。
“好啊!”李玉柱附和道。
李玉柱所在的二小隊在村子的東南邊。我倆到大隊供銷社買了兩瓶衡水老白干,一斤花生米,然后來到李玉柱他們二隊知識青年宿舍。一進門,就聞到了一股頓雞味。
“玉柱你他媽的真能偷懶,叫人叫了這么半天,我把雞都已經頓好了,你才回來。”我們剛進門就聽戈建平一個勁地嚷嚷不停。
“好人都讓你做了,下雨天你讓我叫人,一個大東一個大西,我來回跑了十來里路不說,還買了酒,不受表揚也罷了,還要挨你一頓批。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李玉柱一邊說著一邊一屁股坐在炕上。
“你這還叫好心,還想受表揚,當初我讓你收拾小雞,燉雞,你說你不會,我才讓你去叫人,去買酒,現在看見我把雞燉好了,你這又來精神了。”戈建平很不客氣地回敬了一句。
“我還不是看見下雨怕你老毛病犯了,才撒了個謊,說我不會殺雞、燉雞,你如果不信,下回你們看看我的手藝。”李玉柱也不甘示弱。
“看來我是錯怪你了,我給你賠個不是還不行?”戈建平聽李玉柱這么一說,才意識到自己錯了。因為戈建平以前確實和我們說過他有風濕性關節炎。
“行啦,行啦,你倆別在互相斗嘴了,我看兩人都是吃飽了撐的,有事沒事就瞎球嚷嚷。”我自己不善言辭,也不喜歡別人斗嘴皮子。
飯做好后,我們剛準備吃飯,江月明和杜全貴走了進來。
“到底是寶塔三劍客,有事沒事就往一塊兒湊。”江月明是下鄉知識青年中有名的快嘴,全村的摔跤健將。
“我來給你們介紹一下”李玉柱欠起身來。
“不用,不用,我們已經算是老相識了,我和虎子頭一天認識,他就將了我們一軍,硬扣去了我們四土方,相當于好幾個工分呀,我說的沒錯吧?”江月明說完沖我呵呵大笑起來。
“沒錯,沒錯,今天我自罰三杯向你們倆賠罪。”
“有你這句話就行了,罰酒我看就免了。其實那也不是你和我們倆的錯,當時我們也并不知情。要怪就怪李衛東,我們幾個和李衛東是一塊兒下的鄉,關系相處的不錯,但他不該偏三向四,弄虛作假,當時鬧的我們也挺尷尬。”江月明說道。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他這種人心眼多,以后咱們在他面前說話辦事可都要注意防著點。”杜全貴說道。
“經他倆這么一說,我倒想起來了,李衛東那天開團支部會議,嘴里雖然沒明說,但我總覺得指桑罵槐就是在說你。”李玉柱插話。
“他都說點啥,我咋不知道前幾天開會?”我問。
“那天他是故意沒通知你,會上他說有個知識青年剛來不久,就到處出風頭,拉幫結派,把知識青年隊伍搞的亂七八糟。他還說有個知識青年自己為了想入黨,便拉攏村里的回鄉知識青年來排擠別的下鄉知識青年,他還說……”李玉柱一口氣把李衛東那天在會上說的話全部講了出來。
“人正不怕影子斜,不干虧心事,就不怕鬼敲門。他愛說啥說啥,管他呢。”我嘴里雖然這么說,但心里對李衛東的這種做法實在是有些反感。
“上次修路出李衛東的洋相是不是你虎子的主意?”江月明中間插話。
“不是,那是全奎實在看不下去了,才替大伙兒打抱不平,當時我還為李衛東開脫呢。”
“可他始終認為是你出的主意,所以對這件事他一直耿耿于懷。”江月明說。
我真沒想到李衛東竟然是那么一個人,不過這次我還真要感謝李衛東,他不是說我想入黨嗎,我現在還真是想入了,今天回去我就寫入黨申請書,看他能把我怎么樣。聽完他們說的話,我當時一直就是這么想。
吃完飯,天還在下雨。我一個人回到宿舍,認認真真地寫了一份入黨申請書。這是我寫的第二份入黨申請書,第一份入黨申請書是在上高中時寫的,那時我在班里擔任團支部組織委員。這時,外面的雨依然下的很大,我把入黨申請書疊好裝在兜里,穿上雨衣、雨靴,然后出門去找周書記。
周書記正在家看報紙,見我進來,熱情地招呼我坐下。我掏出入黨申請書雙手遞給周書記,他看了看,連聲說:“好啊,好啊,年輕人就應該這樣不斷的積極要求進步,才能夠更好地成長。帶隊干部老馬和你們陳隊長都跟我說了你的不少情況,我也在一些社員中了解了一些你的情況,,大伙對你的評價都很高,希望你今后繼續好好干,扎根農村干出一番事業來,爭取早日加入中國共產黨。”
“謝謝周書記,還希望周書記今后多多幫助我。”
“虎子你不要總說謝謝,咱農村可不興這個。你來到農村就不要那么客氣,要踏踏實實的干事,咱莊戶人就講究個實在。我呢,能幫你自然就幫你,但關鍵還得靠你自己努力才行。”周書記非常誠懇地對我說。
看到周書記這么平易近人,我渾身一下子放松了許多。
“周書記,咱村知識青年這么多,而且還有不少回民人和一些南方人,他們對這里的飲食不太習慣,您看能不能成立個知識青年大食堂,來幫助他們解決一下這方面的問題。”我向周書記提議。
“你這個想法很好,其實我和大隊長還有你們帶隊干部老馬都有這個想法,而且我們已經商量過了,準備在今年冬閑的時候讓五隊和四隊各騰出兩間房來給你們做食堂,一個漢民大食堂,一個回民小食堂,食堂伙食管理員、采購員、炊事員則全部由你們知識青年擔任。所有食堂工作人員的工分由大隊負責統一管理,然后劃撥到各自的小隊。另外準備再給你們劃出十來畝地,做個試驗田,由你們自己組織下鄉知識青年利用業余時間種點蔬菜、瓜果啥的。”
“那太好了!我代表全體下鄉知識青年先謝謝您。”
“剛說完就忘了,怎么又說謝謝?”周書記說的我有點不好意思。
“不過咱得說好了,食堂你們一定要自己管好,不能出什么差錯。地也要一定給我種好,千萬不能把地給荒了。不然,我可要拿你試問!”
“一定,一定,請周書記放心好了。”
“還有,你今后一定要注意工作方式方法和其他知識青年搞好關系,聽說你最近和李衛東鬧意見了,而且在工地上還差點打起來,有沒有這回事?”
“有,是這么一回事,……”見周書記問起來,我就把這幾天發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向周書記詳細作了匯報。
周書記耐心地聽我把話講完,語重心長地對我說:“你說的這些和我了解的基本吻合,這件事雖然責任不在你,可畢竟鬧起來對大家影響都不好,李衛東這個小伙子本質不錯,腦筋活,愛學習,就是平時愛耍個小聰明,今后你們在一塊兒還得多互相幫助。”
從周書記家出來,我感覺全身輕松了許多。在回家的路上,周書記的話不時地在我的耳邊環繞。
塞北的秋天,要么不下雨,要么下起來就沒完。這場雨都稀稀拉拉下了一個禮拜了,還沒有停的意思。人們是干著急沒辦法,聽老鄉們說,如果雨再不停,留在場面沒入庫的麥子可就要生芽了。
當地人有句俗話叫作,房漏灶火煙,鍋傾里填的是蕎麥秸。就在人們天天盼望雨過天晴的時候,隊里又出了件大事。
這天凌晨,天依然下著雨,人們還在睡夢中。突然,幾聲尖叫的警笛聲劃破了天空。接著,村里便傳來了嚎啕大哭聲。到底發生了什么事,人們紛紛爬起來探個究竟。
等人們出來時,警車已經開走了,村里卻是炸開了鍋。人們圍在五隊兩家人的門前,七嘴八舌地吵吵嚷嚷著……。
“剛才陳二后生和李來福被警察抓走了,聽說是因為強奸六隊的女知識青年。”
“不可能啊,這兩個后生平時那么厚道,而且人家都是剛結婚不久,小兩口過的都甜甜蜜蜜的,咋能干出那種事呢?”
“人都讓抓走了,還有什么不可能的。”
“準是六隊知識青年里的那幾個小騷貨給勾引的,要不他倆絕不會干出那種事。”
“這也怨不了人家,要怨就怨自己把持不住。前些天周書記開大會的時候還特別強調,要求社員們一定要遵紀守法,千萬不要違反知識青年政策,誰要是違反,那可是大罪,弄不好可是坐大牢、掉腦袋的事啊!”
“有那么嚴重?”
“可不,你沒聽說前幾天就咱們郊區有一個公社黨官員,就是因為和一個女知識青年發生了那種關系,盡管村里人們都早就知道那個女知識青年為了進城,總是主動去勾搭人家,但事后被人倒打一耙告成了強奸犯,結果還不是給判了個死刑”。
“要是那樣,可把這兩家子害苦了。陳二后生的孩子才剛剛滿月,來福媳婦還挺著個大肚子,真是造孽呀!”
“咳,這年頭是死了誰,苦了誰,兩個年輕小媳婦人家怕啥?拍拍屁股又是一頓油炸糕,可憐的是兩個孩子將來要受罪了。”
“還有陳二后生他大,老實巴交了一輩子,多正直的一個人,去年才剛剛被大伙推選當了貧協主任,這一下我看全完了。”
還真讓人們說中了。沒幾天,案子就判下來了。陳二后生是主犯,被判了死刑,立即執行;李來福是從犯,被判了死緩,緩期兩年執行。可是過了不久,李來福因為下礦井挖煤發生瓦斯爆炸,也死于非命。兩個家庭就這樣支離破碎了。一連幾天,人們的心情也都像陰雨天氣一樣沉重。
大約過了一個多星期,天終于放晴了。我們又來到了修路工地,沒想到路面被雨水毀壞的非常嚴重。整個路面被雨水沖的坑坑洼洼,許多地方還出現了大小不等的豁口。公社黨委接到前線指揮部的命令,要求各路段必須進行全面檢修、加固,一定要確保路面質量達到戰備公路標準要求。按照上級的指示,我們一方面在修復路面的時候,請來了市政公司的專家進行現場指導。在專家的建議下,整個路面表層又增加了一層爐渣和碎沙石混合料;另一方面在容易被水沖刷的地方、路基底部和整個路面斜坡都通過鑲嵌石頭的方式進行了加固。由于爐渣和沙石都需要用拖拉機到外面去運,所以修復路面的工作進展的很慢。這樣一來,原本計劃年底完成的任務不得不推遲到第二年的上半年。
時間可過的真快,轉眼間已到了10月份,天氣漸漸地冷了下來,社員們開始往地里拉糞,打凍水(為了保墑,在土地開始結凍前澆一次水)。場面里也只剩下少數人在脫棒子、碾豆子。按照當地社員的說法,農閑到了,就只剩下吃喝玩樂了。
隨著冬天來臨,修路工作也停了下來。我們按照前線指揮部的要求,在各路段備好一定數量爐渣和沙石料,做好開春后的準備工作后,便返回村里參加隊里安排的勞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