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誠見胡宗憲已經冷靜下來，便不再多言，坐在了椅子上，等待著胡宗憲的指示。

一旁的徐渭則是在沉吟片刻后，開口向柳誠問道：

“明遠，你方才說那錦衣衛總旗是陸指揮使親自派來查沈家、呂憲和嚴首輔的？”

柳誠點點頭，確認了他的說法。

徐渭得到確認后，閉目皺眉，陷入了沉思。

作為胡宗憲的幕僚，他深知朝堂斗爭的復雜性，這其中夾雜著太多股勢力。

片刻后他忽然睜開眼睛，用指尖蘸著茶水在案幾上畫了三條線：

“陸炳、嚴嵩、黃錦，這三股勢力如今正在這杭州府內角力。”

胡宗憲聞言，傾身向前，神色有些凝重：

“文長何出此言？”

徐渭沒有直接回答胡宗憲的疑問，而是先在第一根線上點了點：

“先說這錦衣衛，陸炳是皇上最信任的人，他派人來查呂憲和嚴家一定是得到了皇上的默許。

這黃錦每日跟在皇上身邊，一定是察覺到了什么，你們可知工部郎中溫黎川前兩日突然在杭州現身。”

胡宗憲和柳誠都搖了搖頭，一個工部郎中還不值得胡宗憲放在眼中，而柳誠兩天前還在碼頭上扛貨，哪里知道什么工部郎中溫黎川。

徐渭也沒指望他們知道，繼續講道：

“我猜黃錦這老狐貍，怕是要棄車保帥了。

你們可知這溫黎川與黃錦曾經有舊，三日前他剛到杭州，明面上說是來督辦龍袍織造。

等到第二日他卻突然說要查看江南織造局的賬冊，查的就是近三年綢緞稅銀的去向。”

胡宗憲聽到這里，突然想起一事，插話道：

“文長，你是否記得前日邸報上記載的一件事情，上月有批貢品綢緞在揚州被截，押運的太監卻得了急病暴斃了。”

徐渭點了點頭：

“大人真是一針見血，我想這溫黎川去查織造局的帳一定是查不出什么的。

到時候溫黎川一定會把目光放在這批貢品綢緞上，它們本該走漕運進京，現在卻莫名其妙消失在了揚州。

我猜這些貢品綢緞恐怕壓根不是消失在揚州，而是早就被換成了銀子，最后進了嚴府和呂憲的私庫。”

胡宗憲聽著徐渭的分析，眉頭緊鎖：

“所以黃錦派溫黎川來，是為了？”

徐渭冷笑了一聲：

“一定是黃錦發現了他的寶貝干兒子和嚴家走在了一起，一起將皇上的錢給貪走，現在皇上讓陸炳來查這件事。

他現在怕陸炳查的太深，將火燒到自己身上。

只要溫黎川把查到的罪證往陸炳手里一送，這件事情就與他無關了，一切都是呂憲一個人做的。”

屋內一時沉寂了下來，柳誠聽徐渭分析了這朝堂上的局勢，一下子抓住了重點，低聲說道：

“那倭人女子的賬本！要是這賬本上面記錄著沈家與呂憲的銀錢往來，或者是與嚴家的記錄，就是最大的證物。”

徐渭聽到柳誠如此敏銳地抓住了重點，欣慰地捋了捋胡子，心想自己這個學生還真沒收錯：

“對，明遠說的對。這賬本就是關鍵，是黃錦和陸炳最想要的東西。

所以只要我們搶先拿到賬本，有了這個，既能賣給陸炳人情，又能讓黃錦欠我們一個人情。”

胡宗憲若有所思，緩緩點頭：

“文長你說的對，這賬本既然在杭州府，理應先拿給我看看！”

徐渭壓低了自己聲音，語氣更加深沉：

“嚴嵩這些年一直把持著朝堂，卻在皇上想要修萬壽宮時，掏不出一分銀子來，皇上一定對嚴閣老有些不滿。

要是大人您能夠證明嚴閣老通過沈家與倭寇走私，便是給皇上遞了把快刀。”

胡宗憲點頭會意，轉頭對柳誠叮囑道：

“明遠，你且回去繼續盯著碼頭。我這就派人去靈隱寺安排佛會，我們要搶在那李錚之前，將那倭人女子抓住。”

徐渭卻突然伸手攔住了胡宗憲：

“大人且慢！靈隱寺香火鼎盛，突然之間辦佛會是不是有些太過顯眼了。

不如選在一處小寺廟，城外的凈慈寺就很合適，那里近日正在修繕，香客稀少，正好設局。”

胡宗憲聽了徐渭的話，點頭贊同道：

“還是文長你想的周到，就說寺中挖出了古佛舍利，所以舉辦佛會請高僧來開光祈福。那倭女若真信佛，定會前來。”

徐渭又補充道：

“明遠回去后，不需要你做什么，只要盯著那倭人女子即可。”

柳誠聽了徐渭的話，心中泛起了疑惑，這個計策他昨天晚上就與李錚想了出來。

可是最重要的一點還沒有解決，該怎么讓那倭人女子知曉有這樣一場佛會呢。

徐渭聽著柳誠的疑問，哈哈一笑，捋著自己胡子，不慌不忙地說道：

“此事十分簡單。”

見柳誠有些不信，徐渭繼續往下說道：

“在杭州城每次有寺廟舉辦佛會前，總是會派高僧向城中大戶化緣，碼頭這些地方也是他們化緣的地方。

只要派僧人去碼頭化緣，那倭人女子一定會聽到消息，只要她虔誠信佛，就一定會來的。”

柳誠暗暗佩服著自己這位老師，徐渭這一連串謀劃環環相扣，連倭人女子的心思都算得精準。

既然解決了這最大的問題，柳誠正要告辭回碼頭，就聽書房門外傳來了細碎的腳步聲。

“爹爹，我煮了參茶。”

胡明淑手中端著漆盤推門而入，見到柳誠站在書房之內，頓時愣在了原地。

她手中的漆盤上的茶盞輕輕一晃，濺出幾滴褐色的茶湯。

柳誠見她眼睛微微發紅，顯然這些天沒少擔心。

他擺出笑臉，對著胡明淑笑了笑，又接過了她手中的漆盤。

胡明淑也沒有說話，只是一雙大眼一直盯著柳誠的臉看，仿佛是要把柳誠的容貌刻在自己的心中。

胡宗憲和徐渭自然也是看出了這二人之間的故事，胡宗憲輕輕咳嗽了一聲。

“明遠？”

胡宗憲的呼喚將柳誠的思緒拉回到了現實。

“你回到碼頭以后，一定要務必小心，也不能讓那李錚搶先將賬本拿到手中。”

柳誠鄭重點頭答應，轉身準備離開。

就在他臨出門時，胡明淑突然從柳誠身后追來，往他手里塞了個香囊：

“柳哥哥，這是我求的平安符，一定要平安回來。”

香囊上繡著并蒂蓮，密密麻麻的針腳透著絲絲暖意。

柳誠珍重地將香囊收入到了懷中，給胡明淑一個笑容，摸了摸她的頭，轉身離開了總督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