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杭州城比起昨日來,已經是截然不同,在得知汪直已經被帶到城外城隍廟以后,原本空無一人的杭州城又立馬變得摩肩接踵起來。
剛剛熱鬧起來的城門處,卻又突然冷了下來,只因卻來了一隊平日里不常見的人馬。數十個緹騎押送著一輛囚車緩緩駛來。
原本排隊準備入城的百姓見狀紛紛躲開,生怕沾染了囚犯身上的霉氣。
“娘,你看那人在囚車里,怎么身上還帶著那么多鐐銬啊?”
只有一個小孩子童言無忌,正指著囚車朝著自己的娘親大聲詢問著,他的母親趕緊上前抱起他,帶著他往一旁躲去,一邊還在捂上他的嘴,小聲地呵斥著他:
“那人肯定是犯了重罪,犯了殺頭的罪,以后不準拿手亂指!”
站在囚車之中的張承翰,也聽見這對母子間的對話,無奈地苦笑了一聲,這場景也讓他想起來了他的母親。
在他很小的時候,他的父親就去世了,但他母親并沒有改嫁,反而是選擇了一個人含辛茹苦把他拉扯到大。
她母親靠在大戶人家做侍女才湊夠錢,讓他進了學堂讀了書,好不容易培養他考上了貢生,本來想著終于能夠出人頭地,報答老母親的養育之恩。
可是自己怎么就相信了沈靈蕓這個女人的鬼話。當初他還自以為自己的本事大,所以才能夠吸引到沈家的女子,
雖然只是沈靈蕓只是庶女,但也是很多人可想不可及的。果然在自己娶了沈靈蕓后,自己就被調到了富庶的浙江為官。
自從自己被抓了以后,一路關押在這囚車里,鐐銬加身,但他這一路上也想明白了不少。
其實沈靈蕓從來也沒有看上過他,只是因為他比較好控制,她連自己在哪里任職也都是安排好了,恐怕是早就做好了讓自己替她辦事然后替她頂罪的打算。
自己也無力進行反抗,如今老母親在她的手中,倘若自己不按照她的想法把罪責都攬到自己身上,恐怕.....
想到這里,張承翰無力地抬起頭,看了看天空,他知道自己能看見天空的時日不多了。
......
“啪”地一聲,杭州府大牢的門被關上了。原本汪直住過的牢房,現在住進了新人。很快,張承翰被押送到了杭州府的消息已經擺到了很多人的案上。
胡松正在聽取負責押送張承翰的百戶匯報,得知已經順利將他押解到了杭州府大牢里,長嘆了一口氣。
本來他還不知道此案的內情,以為只是一個簡單的通倭案,一個小縣丞因為膽小所以和倭寇勾結。可是當他將卷宗完整地研究了一遍,才知道事情遠沒有他想的那么輕松。
之前他曾與吳桂芳一同猜測過,胡宗憲之所以會扣著此案的人證物證,是可能背后還牽扯著其他人,但當時只是猜測,沒想到現在猜測成真了。
胡松也是在官海上沉浮了多年,看完這個案子的卷宗后,他立刻將目標鎖定在了張承翰前沈家女婿的身份上。
難不成胡大人想在這個時候動一動沈家?胡松如此在心中想著。
此刻的沈家內部的氣氛也是十分凝重,沈靈蕓還是穿著一身道袍,但臉上卻帶著幾分之前沒有出現過的害怕,跪在沈家議事廳的正中央。
坐在主位上捋著胡須的中年男子就是沈家家主,沈鴻德。他一直在審視著自己的這個庶妹。
在張承翰被押送到杭州府大牢里以后,他才得知他這個妹夫因為通倭被抓起來,而自己這個妹妹在張承翰被抓之前與他和離了。
“是那張承翰主動要求與我和離的,說他對不起我,不想連累我。”
當家這么多年,沈鴻德始終覺得有些不對勁。雖然沈靈蕓一直咬死了這一點,但張承翰這人,他先前自然也是見過的,并不像是能做出這種事的人。
當初自己這個庶妹挑中這么一個人做夫君,也是讓他詫異了一下,在他的印象里,他這個庶妹心氣從小可就不是一般的高,卻挑了如此普通的一個人。
沈鴻德又環顧了一下四周,坐著的家族里的幾位族老,自己的幾個弟弟,神態各異,但都不是很關心這件事,可能都在覺得沈鴻德在小題大做。
他又望了望站在自己身邊還在傻笑的兒子沈寶玉,不禁從心底翻涌出一股深深的無力感。
他知道自己的幾個弟弟中,早就有人垂涎自己的這個位置,但他們這些蠢貨只看得到沈家現在的風光,卻不知道沈家一直走在懸崖邊上,稍微一不小心就會掉下去,死無葬身之地。
他嘆了一口氣,揮揮手讓沈靈蕓自己去祠堂跪著,沒有他的命令哪里都不準去,等什么時候想好了,再重新來與他講。
等到沈靈蕓退了出去,一個人迫不及待地湊到了沈鴻德身邊。
“哥,有必要這樣子嘛?難不成還會有人敢針對我們沈家,反正妹子已經和那個張承翰和離了嗎,他通倭就通倭了,反正都與妹子無關,都與我沈家無關。”
沈鴻德眼神深邃,看著這個湊到自己身邊的人,正是他的弟弟沈鴻信,他從小就愛和自己爭,但從來都爭不過自己。
聽了沈鴻信的話,他突然從心中涌起來了不好的預感,但又不知道從何而來。
沈鴻德沒有回應他弟弟的話,只是揮揮手,示意他們都出去,他需要自己一個人靜靜想些事情。
沈鴻信見到他哥哥如此動作,顯然又是和從前一樣,沒有把他放在眼里,眼底閃過一絲別人難以察覺的怨毒。
等事情成功以后......他在心里默默想著,也沒有繼續說什么,跟著其他人一起乖乖退了出去,只留下沈鴻德一個人在議事廳之中。
這時沈寶玉走到了他這個二叔身旁,先是東張西望了一番,然后神秘兮兮地和他說道:
“二叔,上次你給我的侍女還有沒有了?我還想再要一個。”
沈鴻信聽著他的話,面色有些古怪,他這個大侄子一點都不像他爹,如此蠢笨,不過沈鴻信要的就是他的蠢笨。
他一把攬過沈寶玉的肩膀,湊在他耳邊說:
“二叔那多著呢,都是正宗的揚州瘦馬,你想要幾個就有幾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