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縣丞此刻最關(guān)心的,一定就是李三到底知不知道他通倭的事,以及李三他到底知道多少。
柳誠知道他一定不會輕易地善罷甘休,等張縣丞走后,他立刻喊來了王二牛,嚴肅地叮囑他務(wù)必要嚴加看管李三。
沒有柳誠在場,不允許任何人見到李三。負責看管李三的人也不得隨意外出,吃食都由外面的人送進去。
柳誠還特意交代了一點,每日的吃食不要在固定的食肆買,每天都要換一家,以防有人在飯菜里下毒。
王二牛一一點頭應(yīng)下,柳誠又講:
“不過也就辛苦這幾天了,等戚將軍的命令一到,我們就該著手準備押解山本一郎和李三去杭州府城。”
柳誠心里知道最兇險的時候就是在這一段押送的路上,那些與倭寇有牽連的人,是絕不會眼睜睜看著山本一郎和李三被安然押送至杭州府的。
柳誠拉過王二牛,在他耳邊細細說著自己的布置,這時張縣丞也回到了自己家中。
張縣丞的心里現(xiàn)在已是萬分焦躁,但是還是像往常一樣沐浴完換上新衣服,這才敢輕輕敲響他夫人的房門。
張縣丞的妻子身穿青色道袍,正盤膝坐在蒲團上,嘴唇微動,在默念著經(jīng)文。
張縣丞小心翼翼地走到夫人身旁,輕輕呼喚著:
“夫人,夫人,今日我與那個柳誠談過了,他說什么不肯讓我去見那李三。”
張縣丞將他今日的所作所為都講了出來,夫人緩緩睜開眼,一道怒意閃過她的眼睛,厲聲斥責道:
“你還有什么用,你當那柳誠是傻的?五千兩銀子你也敢淘,這不是坐實了你與李三之間有著見不得人的勾搭,這么一點小事都辦不好!”
張縣丞不敢有絲毫反駁,只能唯唯諾諾地應(yīng)承。他的夫人雖然只是庶出的女兒,但也是當代沈家家主的妹妹。
當年他考上貢生,若非夫人的青睞,他絕無可能到浙江這般富庶之地為官。
夫人讓他做什么,他自然就做什么,從來不敢忤逆。
“廢物,你去打聽好他們何時押解山本一郎和李三去杭州府城,剩下的事情不用你管了,不要自作聰明,這點小事你總該能辦到吧!”
張縣丞唯唯諾諾答應(yīng)了下來,等到從房間里退了出來,他長舒一口氣,每次他見夫人都有很大的壓力,更別提現(xiàn)在他知道自己又做了蠢事。
......
浙江省內(nèi)的一處官道上,浩浩蕩蕩的一支隊伍正在緩慢前進。
隊伍前列設(shè)清道旗、飛虎旗各八面,肅靜、回避朱漆木牌分列兩側(cè),六名佩刀校尉鳴鑼開道。
后面的官銜牌上詳列著職銜:“總督浙直福建等處軍務(wù)兼巡撫事”、“兵部左侍郎兼都察院左僉都御史”。
這正是胡宗憲的儀仗隊伍,他正坐在一頂八抬云紋皂蓋轎之中,轎頂覆青繒,轎簾上繡著獬豸補子。
胡宗憲坐在轎中,看著戚繼光給他的急報,心中慢慢思索這件事可能帶來的后果。
通倭之事,雖然只涉及一個小小的八品縣丞,但其背后牽涉的卻是沈家。
這沈家要不要查,該怎么查,若是深究下去,必定還要牽扯出織造局,那宮里的太監(jiān)也不是好相與的。
想到這里,胡宗憲的腦海中萬千思緒翻涌,一團亂麻。
這一段時間以來,他一心抗倭,卻感覺身后有無數(shù)牽掣,讓他無法專心做事。
他的女兒行蹤竟被人透露,半路上遭遇倭寇追殺,要不是柳誠搭救,自己恐怕再也見不到自己最疼愛的女兒了。
胡宗憲知道,現(xiàn)在的種種事情,都指向了一個人,那就是被關(guān)押在杭州府城大牢里的汪直。
汪直一日不死,這大明的東南沿海便一日不得安息。
幸好他提前做了布置,讓戚繼光提前去義烏招兵,現(xiàn)在看來戚繼光也沒有辜負他的期望。
要不是戚繼光新招的兵將那些制造火藥的倭寇給清除了,現(xiàn)在他還在擔心倭寇會強行登岸攻打城池。
聽說戚繼光還將救了自己女兒的柳誠招入了麾下,這人也是一員福將,火藥就是他帶人炸的。
現(xiàn)在也正是此人負責押解縣丞通倭案的人證,等到了杭州府城,自己一定要好好感謝一番他。
柳誠此刻正如胡宗憲所想,正在押解人犯的路上,兩輛囚車被黑布蒙著,走在整個隊伍的正中間。
如今隊伍正走到去往杭州府城路上最為兇險的一段,前面就是一個山谷,兩壁山崖像巨獸張開的嘴。
趙大勇自告奮勇走在隊伍最前面探路,突然間他猛扯手中韁繩,座下的馬兒嘶鳴著人立而起。
原來是前方山道上橫著幾棵新砍的木頭,將路完全堵死。
就在這時,后方也傳來一聲巨響,一塊巨石從山崖上落下,將后面的隊伍與囚車之間也完全阻隔開來。
柳誠瞳孔一縮,右手已經(jīng)按在了刀柄上,他知道自己在等的人已經(jīng)來了。
山風呼嘯中,兩旁山坡上的松林里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像是無數(shù)只老鼠在爬動。
“列陣!”
柳誠一聲暴喝,身邊還剩下的二十名戚家兵迅速結(jié)成圓陣,將兩輛囚車護在中間。
松針簌簌落下,數(shù)十個黑影從林間竄出,清一色的黑色勁裝,臉上蒙著黑巾,但是那標志性的月代頭直接暴露了他們倭寇的身份。
為首之人手持倭刀,刀鋒在陽光下泛著寒光。
“殺!一個不留!”
那人用生硬的大明話喝道,聲音沙啞得像是砂紙摩擦。
柳誠冷笑一聲,手中雁翎刀已經(jīng)出鞘。刀光一閃,當先一名倭寇的倭刀應(yīng)聲而斷,那人還未反應(yīng)過來,柳誠的刀尖已經(jīng)刺入他的咽喉。
趙大勇也大吼一聲,手中樸刀橫掃,將兩名倭寇逼退。他的刀法大開大合,一刀下去,能將倭寇劈成兩半。
剩下的戚家兵組成了鴛鴦陣,在互相配合下,倭寇卻連靠近囚車半步都做不到,只是徒勞地留下尸體。
那黑衣頭領(lǐng)見到眼前這些軍士如此難纏,心想怪不得山本一郎他們栽在了他們手上,看來是救不出他們了,只好連他們一起炸上天。
他拿出弓來,朝著天空射出一道響箭,聽到信號的倭寇們便不再與柳誠他們糾纏,直接開始了后退。
柳誠心中頓覺不好,大聲喊著:
“快散開!”
幸虧柳誠的提醒的及時,戚家兵都散開的及時。
倭寇居然搬了兩門火炮出來,轟隆巨響間,炮彈砸在兩輛囚車之間,煙塵滿地,囚車直接都被炸爛了。
柳誠望著已經(jīng)遠去的黑衣倭寇,正停在山坡上,他正在確定是否兩輛囚車都被炸飛了,等確認完畢后,他還得意地朝柳誠揮了揮手。
柳誠則是不急不慢從身后取下弓來,那人看著柳誠的動作心中倒也不怕,反而向柳誠做了一個斬首的動作。
只因他現(xiàn)在離著柳誠足足有著一百二十步的距離,根本不覺得柳誠能夠射中他。
可下一秒,他就再也做不出動作來了,一支箭正中他的面門,囚車前的柳誠慢慢放下弓,輕蔑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