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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劫生

寒風裹挾著冷雨透進疏窗,案頭青年指尖一顫,手中毛筆啪嗒一聲落在紙上,暈開滿紙迸濺的墨痕。

【剩余生命:2106:31:15】

胸腔的癌痛中傳來幾分心悸,吳桐不知怎的,突然莫名感覺心頭涌起一陣慌亂。

遠處傳來咚咚更鼓聲,算起來,現在已是四更天了。

他披起衣服,在屋里踱起步來。

從前日開始,自己下令以感通寺為中心,每日向外推進五里,進行水苗法天花接種;

這幾日數據統計下來,平均每日瘴房營死亡三百人,觀廬營確診八百人,痊愈者二百人;

自己還建立了三支由痊愈者組成的義阡隊,負責燒毀死者尸體。并且還改良了消毒配方,用滇南特有的箭毒木樹汁,調制成湯水,取代一部分淡石灰水用以浸泡消毒。

然而這種生物堿雖然具有出色的殺菌效果,但毒性實在太強,稍有不慎就會致命,還需要自己再次計算,精確把控濃度……

他轉頭看向桌上被墨痕污損的算式,紛亂如麻的心緒又不禁飄向了遠處巍然的蒼山十九峰。

藍朔樓已經出發七天了。

這三天間,自己陸續派出三十幾路哨騎,將搜索范圍擴大到了方圓百里開外,可依然全部一無所獲。

藍朔樓和他的小隊,就這么消失在了茫茫蒼山之間。

連同一起渺無音訊的,還有小鄭和,不過此時系統并沒有提示有關于歷史修正率被更改的問題,顯然目前他還安然無恙。

吳桐望著黑蒙蒙的雨中層巒,眼底滿是化不開的愁容。

“你們到底……都去哪兒了?”

帳外突然傳來紛亂的腳步聲,吳桐霍然轉身,正見營正帶兩名醫戶,火急火燎地沖進房內。

“出什么事了!”吳桐心底一沉。

“是張老醫戶!”營正抹了一把頭上的汗:“他快要不行了!”

“什么?”

吳桐趕忙穿好衣服,沖進雨里,直朝瘴房營奔去。

剛進營房,吳桐就看到那名老軍醫席地躺在幾張氈毯里,老者臉上布滿暗紅斑塊,脖頸處已然鼓起成串的皰疹——正是天花重癥的體征!

“張老先生……”吳桐眼底翻起酸楚,這位老者不僅是自已一直以來的助力,更是軍中資歷最深的老醫官之一。

自從經過那天他不顧危險擁抱小女孩的事情之后,吳桐便將瘴房營的消毒規程全權交由他督導。

此刻,老醫戶的意識已經模糊,喉頭不停發出風箱般的喘息聲,枯槁的身軀正蜷縮在氈毯中微微抽搐。

吳桐上前扯開老者衣襟,只見其胸前紅斑竟呈現出可怖的紫黑色!

他清楚,這是感染天花后并發敗血癥的征兆,顯然毒素已侵入臟腑。

“取甘草四兩,綠豆半升,快!”說罷,吳桐抽出銀針,纖細的針尖在燭火上燎過,略一比對后,先后刺入老者的曲池、合谷二穴。

說實在的,吳桐施針的手段絕對算不得高明,和王太醫相比更是差了十萬八千里。

畢竟他是現代醫學教育體系培養下出身的醫生,主修的方向也更側重西醫,所以對中醫里面的很多理念,也只是有個大概了解。

不過即便如此,周圍的人還是嘖嘖稱奇起來,其中幾名醫戶正在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吳桐聽見,其中一個醫戶對旁邊的同伴介紹道:“吳道長果然妙手,這是《傷寒雜病論》中記載的放血祛毒法!”

吳桐確實是按此法施針的,但真正起效的,是他藏在袖中那支沾滿冰霜的牛痘活性提取物——這支花去他150h兌換出的應急藥物,此刻正借著按壓穴位的動作,悄然推注進老者皮下。

帳簾突然被掀開,一個八九歲的小女孩哭喊著撲到榻前,一旁的營正趕忙沖上前去,攔住了這個瘦小的身影。

吳桐認得這是瘴房營里的那個小女孩,自從那天被接種人痘之后,她的狀況是最為喜人的,幾天下來,她竟然都褪去高熱,甚至可以幫軍醫們晾曬草藥了。

此刻她渾身顫抖,手里還舉著那只早已經枯黃了的草螞蚱。

女孩喉間擠出嘶啞的哭喊:“是我……是我把病氣過給爺爺的!”

吳桐目光掃過哭得梨花帶雨的女孩,他屏退左右,俯下身去,沒有半分責備,反倒問出了一個令所有人完全沒想到的問題:

“你叫什么名字?”

如此情急之下,吳桐問出的這個問題,讓所有人都有些摸不著頭腦,就連女孩也止住了哭聲,一臉疑惑地看著眼前的青年。

“我說。”吳桐提高音調:“你叫什么名字?”

一旁的營正最先反應過來,他用抬腳踢了一下那個小女孩,低聲提醒:“大人在問你話呢,快說啊!”

“回……回大人話!”女孩慌亂地盯著吳桐,忙不迭答道:“我……我叫阿蘿……”

吳桐蹲下身與她平視,雨絲順著帳簾縫隙飄進來,在他肩頭暈開深色水痕。

“我記得你。”吳桐輕輕說道:“我還知道,當初瘴房營剛剛設立之時,是你爺爺從洪水中救出了你,還往你手里塞了半塊茯苓糕。”

阿蘿猛地抬頭,眼淚還掛在睫毛上。

她當然記得——五天前大水滔天時,自己高燒昏迷,絕望的趴在房梁上等死。

是爺爺帶著一位姓藍的百戶大人,把自己從洪水中抱了出來,最后見自己吃不進東西,就把茯苓糕泡成糊,一口一口喂給自己吃。

“當時你渾身燙得像塊火炭。”吳桐抓過女孩手腕,三指搭上她的寸關尺:“當時很多人,包括我在內,都認為你活不成了。”

“但唯獨你爺爺卻說,這脈象猶如春蠶吐絲,是絕處逢生之兆。”

“大人……阿蘿求求您!您救救爺爺!”吳桐話音未盡,女孩早已哭成了淚人,她噗通一聲跪下,對著吳桐重重磕頭。

女孩爬過來攥緊吳桐的衣角,淚水大顆大顆砸在對方手背,她啜泣著說:“爺爺告訴我……等病好了,就帶我去洱海看月亮……爺爺說那里的月光,能照見蒼山神女梳頭……”

“那你知道蒼山神女為何要在洱海梳頭嗎?”吳桐攙起孩子,眼角邊蕩漾著笑意:“因為月光能照見凡人看不見的福緣——就像你爺爺看見你命里的生機。”

身后的眾人鴉雀無聲,只有孩子的哭泣回蕩四周,也恰在此時,吳桐感覺胸口癌痛突然減輕,仿佛有月光真的穿透帳頂,直抵心房。

他望向昏迷的老軍醫,發現對方緊攥的左手正緩緩松開,在老人的掌心,躺著一枚小小的銀鎖,上面刻著“蒼洱月圓”四個小字。

“你且安心,我自會救你爺爺。”吳桐將手覆上孩子頭頂,轉頭對身后圍觀的眾醫戶喝道:“將今天新制的箭毒木汁液濃度稀釋三成,每斤混合四兩滇重樓,煎制成劑!”

這是他從現代藥理學逆推的配方:箭毒木中的強心苷正好能對抗敗血癥引發的心衰;而滇重樓皂苷可以進一步增強抗病毒藥的滲透。

隨著深褐色藥汁灌入,老者紫黑的指尖竟漸漸轉紅。

當第一聲微弱的喘息響起時,阿蘿從懷中掏出個油紙包,打開后,里面全是曬干的枇杷葉。

每片葉子的邊緣都被精心修剪過,這正是她摘來準備送給爺爺治咳嗽的。

吳桐摸了摸女孩枯黃的發辮,眼底的憔悴中流淌著溫柔,他走出帳外,對圍觀的軍民輕聲道:“要防的是疫毒,不是人心。”

夜雨不知何時似乎小了。

天色漸亮,通宵未眠的吳桐轉過頭,望著阿蘿趴在榻邊熟睡的側臉,仿佛想起什么似的,拿過稿紙重新校準箭毒木的濃度。

墨痕未干的算式旁,一滴水痕緩緩暈開,點染了紙上的“蒼山”二字。

就在這時。

一陣寒風猛地灌進屋子,營正頂著滿頭大汗,氣喘吁吁地跑了進來。

吳桐立馬站起了身,他的眼神頓時凝重起來,問道:“是不是情況加重了?”

營正只是一個勁的搖頭,他指著外面,斷斷續續地說:

“藍百戶……和那個小孩……他們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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