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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黎明

第五章黎明

1978年10月31日至12月10日,國務院召開全國知識青年上山下鄉工作會議,決定調整政策,在城市積極開辟新領域、新行業,為更多的城鎮畢業生創造就業和升學條件,逐步縮小上山下鄉的范圍,有安置條件的城市不再動員下鄉。 1981年11月,國務院知青辦并入國家勞動總局,歷經20余年的城鎮知識青年上山下鄉結束。

1977年的四月間,媽媽花一塊錢給我打了張半票,把6歲的我送上了文安開往北京的長途汽車,委托售票員提醒我在固安縣馬莊鎮下車。我已經好久沒有回姥姥家了。因為自從有了比我小三歲的妹妹和小四歲的弟弟,掛在自行車后座外側的小花框只能容下兩個小孩兒,我就徹底失去了跟爸爸媽媽一起回姥姥家的資格。下了車我依賴早先的記憶順利地就找到了馬北的姥姥家?!皢?,大玲來了,快進家!”姥姥驚喜地一邊拉我進屋,一邊打發人去追剛剛離開家時間不長,正在回固安縣城路上的老舅和舅媽。我把媽媽帶給姥姥的一包文安特產——小干魚交給她。老舅和舅媽聽說我來了馬上從村外折返回來。那是我第一次見到舅媽,舅媽給我印象極其深刻,她一看就不是鄉下人。個子不高,身材標致而勻稱,鵝蛋形的白晳的臉龐上,一雙十分喜興的大眼睛,透著善良和聰慧。一說話就笑。她的清秀俊美用任何語言形容都是那樣的多余,更讓人怎么看也看不夠。她親自給我打來洗臉水,一邊給我洗臉、擦臉,嘴上還不停地安慰著我……一口標準的普通話,聲音更是銀鈴般地悅耳兒。不一會兒,在姥姥的催促下,老舅老妗兒就返回固安縣城了。

第二天早上,姥姥告訴我中午包粽子,剛吃過早飯就帶我去村北的葦塘里摘葦葉兒。那年姥姥四十八歲,看上去非常年輕。不知道的都會認為是我媽媽的姐姐。姥姥特別愛笑,在鎮子上跟誰都合得來。她高高的個子,微胖的身材略顯富態。她膚色白析,鵝蛋型的美麗的臉龐,一對杏核似的大眼睛格外精神。一笑就露出一排整齊而潔白的牙齒。烏黑的頭發整齊地梳到腦后,挽成一個圓圓的發髻,與淡藍色格子偏衿棉布上衣搭配起來,把美麗端莊落落大方這八個字體現的淋漓盡致。聽媽媽說過,姥姥名叫尤振蘭,生于1930年。是馬莊鎮上大戶人家的女兒,那時村里女孩都沒有資格上學,她也不例外。后來,家里有了小賣部,姥姥不會算帳,都是買方代勞……

聽媽媽說過,姥姥七歲那年,馬莊鎮就被日本人占領了。1937年9月14日至18日僅僅4天的時間,入侵固安縣的的野蠻日軍,在城關、牛駝、北馬村、知子營、東灣、宮村一帶的八個村莊,先后制造了八起滅絕人性的血腥屠殺慘案。殺害無辜百姓443人。被日本人洗劫過的村莊,到處都是瓦礫、到處都是哀聲,村頭、街道、屋里、院外,尸體縱橫,血流成河。村莊上空黑煙彌漫,老百姓惶惶不可終日,民不聊生。姥姥因為長的俊,平時藏在家里,不得不上街前必須在臉上抹兩把鍋底灰才敢出門。為了保家衛國,姥姥的大哥尤振海帶領一群兄弟和日本人打游擊戰,后來加入共產黨的隊伍,成為了一名光榮的共產黨員,很少回來了。那段歲月里,一聽到有人說尤振海的隊伍要打回來了,是姥姥一家人也是全村人最興奮的事情。姥姥不到十五歲,就跟同鎮的我姥爺結婚了。結婚第二天,開門看到院子里有冰,就開始在冰上打出溜玩兒……姥爺自己推小貨車做生意,1955年的一天,突然有人把這些小生意人集中到一個大院里,說是公私合營,之后就把姥爺安排在固安縣城的糧食局上班,直到退休,還讓大舅接了班兒。

夜晚在炕上我發現姥姥的兩只大腳上,兩個大腳趾是歪的,每個大腳趾根部外側長個大鼓包。姥姥看我吃驚的樣子,笑著告訴我她小時候女孩子都必須要裹腳的,開始時疼痛難忍,慢慢扶著墻試著走路。沒幾年街上就宣傳禁止裹腳了,松綁后她的腳就慢慢長成這個樣子了。

姥姥家是鎮上的名門旺族。很久很久以前,祖上夫妻兩人在一個小村子里賣豆腐,因為生意不好做。兩人挑著擔子,一頭挑著兩個孩子,一頭挑著賣豆腐的家當。遷入馬莊鎮上生活兒。漸漸得有了些積蓄,置辦了幾畝地。農忙時節則請了幫工一起下地做莊稼活兒。一個細雨如酥的清晨,勤勞的男主人依舊照常早早起來,招呼人們隨他下地干活兒。幾個長工隔窗看到有點下小雨兒,就紛紛回復說:“下雨了,地里濕濕啦啦的,不適合下地干活兒。今天休息一天吧!”男主人沒有說什么,徑自向村北自家田地的方向走去。在路過小橋時發現小橋邊上有一條褥子,拎起來沉甸甸的,扒個縫隙一看,里面裝滿了銀元。

他一陣欣喜,然后想到失主要是回來找就還給人家,等到傍晌午,也沒見一個人來,細雨依舊沙沙地下著,于是他帶著錢褥子回家來。到家就吩咐家人中午包餃子。今天統統不用下地了,好好休息。之后依舊生活照常。大幾年以后,陸續置買了好多的田產,日子逐漸發達起來。成為了馬莊鎮上首屈一指的旺門大戶。

“后來那些田地呢?”我聽得上了癮??墒抢牙褤u搖頭,一言難盡的樣子。

走在馬莊鎮寬敞的街道上,兩邊是高大的建筑,有照相館,有商店……姥姥邊走邊跟我聊天兒:“你家是文安洼吧,這邊鎮子上時常過來做買賣的文安人,一說話就哈各哈各的,口音咵著呢。聽說你們那邊老發大水,一發大水就會有逃難的人過來要飯,穿的別提多破舊了,十分可憐……我總覺得你們都生活在鍋底兒上……”我小聲告訴姥姥,我也時常聽村里大人們念叨:“‘收了文安洼,糧食沒人抓,淹了文安洼,十年不回家?!颐磕甑搅讼奶?,人們議論最多的準是1963年發大水的事情,他們流著眼淚,眼神里充滿了恐懼,聽說人們坐在屋頂上,只能看到一片汪洋里的樹帽子。每每聽到這些,媽媽總是偷偷抹淚兒。我曾經問過父親:‘為什么咱文安這兒過去老發大水?’父親告訴我:‘要是不淹咱文安縣,就得淹天津市,寧可淹40個文安縣,也不可能淹一個天津市啊!……’見姥姥聽得面露愁容,我就小聲問姥姥,我們村里人也說我媽媽和我說話咵,“那么到底是誰咵呢?”姥姥只笑不答。

我們娘倆個一邊嘮著,不知不覺就來到了村子正北邊的蘆葦塘。這是一片面積很大的葦塘。里面生長著密密麻麻的碧綠的蘆葦。風不大,我快樂地穿梭在蘆葦蕩里邊采摘葦葉兒邊玩兒,天空中偶爾還有烏黑的小燕子靈巧地飛過頭頂。雖然胳膊和腿上不時被葉子邊緣劃傷,并且弄臟了新衣裳,可我還是十分開心。沒多大功夫,我們倆就滿載而歸了?;氐郊依?,姥姥把葦葉清洗干凈放在鐵鍋里煮熟,端來頭天晚上泡好的江米和紅棗。把白線繩剪成段,就開始教我包粽子了。這包粽子可是個技術活兒,稍微不注意就會漏米。還好我看著姥姥包了幾個,又失敗了兩次,就學會了?!疤詺獾男∽邮呛玫模詺獾拈|女出巧的!你知道你小時候來了,別提多淘氣了,看看現在長大了,心靈手巧,這么一小會兒,就學會包粽子了?!蔽衣犃诵χ?,心里美滋滋的,比吃了糖塊兒還甜。那天中午,我是長那么大第一次吃粽子,又香又甜,好吃極了,令人終生難忘。那次離開姥姥家前,姥姥從衣服兜里掏出裹錢的手絹,小心地一層一層打開,最后取出1張1元錢紙幣,遞給我說:“給你做盤纏”,我當時怎么也不要。姥姥看我不收,緊接著又說:“拿著,姥姥給的,你爸爸不會瞎胡你的!”“不用了,我不是要飯的!”直到我扔出這句話。那場1元錢的爭執才以我的勝利宣告結束。后來聽媽媽說,馬莊鎮上的人大都看不起文安這邊的人。而我的“我不是要飯的”那句話被姥姥在馬莊鎮子上津津樂道了好長時間。

我小時候媽媽的腿和腳患脈管炎,常年吃藥,為了節約成本,她就買來藥和蜂蜜,自己團藥丸。有一次眼看馬上就沒錢買藥了,老姨給寄來的15元錢,救了急,真正是天無絕人之路?。寢屔砀?.65米,瓜子臉,眼睛細長,在家總是媽媽做飯喂豬收拾打掃,父親連吃飯筷子都不管拿。媽媽心直口快,又是個急性子,干活兒很麻利,但是不掬小節。一次父親在外間屋修自行車。她拿起來機油烙餅。父親笑著邊吃邊夸,餅烙得不錯,連嘴唇三層兒。飯后父親發現機油少了好多跟媽媽一核對才知道的!但剩下的也都吃掉了,更有甚者,一次新出鍋的餅子,父親一口咬到一根針,還帶著長長的線從餅子里出來。

媽媽常說她小時候學習成績特別好,時常被老師留下來幫他批改同學的作業。但是沒上幾年家里就不讓上了。無論老師怎么勸,家長也不同意。就讓她下地干農活兒,甚至冬天去村后的大水塘里,蹲在冰面上鑿小蘆葦茬兒。等到十五六歲的時候,有一次半夜,小她兩歲的大舅要尿尿,姥姥讓他起身下地去尿,他卻說什么也不去??拗f地上有個人。姥姥本來就膽兒小,聽他這么一說更害怕了。明明地上沒有人,就把大舅打了一頓,末了高低還是尿在了炕上。第二天早晨,媽媽第一個起來下地做早飯,剛一下地就癱瘓在地上。姥姥和大舅將她抬上炕。從那天開始媽媽便長期癱瘓在炕上,悶的無聊的時候只能接著玻璃窗往院子里望望。媽媽說她癱瘓了大概兩年多才漸漸好轉。

媽媽總是最后一個上桌吃飯。用她的話說就是“做著頭里,吃著后頭”,家里來了客人,只有父親有資格陪客人吃飯,媽媽總是伺候客人喝完酒吃完飯走了有剩的就吃幾口,沒有剩的就等下頓二合一了,是典型的農村婦女。而我們三個小孩兒,則連客人吃飯的屋里也不能去,春夏秋三季還好,最可惡的是冬天,只得在當街凍著,直盼著客人走了才能回家。媽媽始終堅持下地干活兒掙工分。而我的任務就是看弟弟妹妹。有一天上午,他們兩個一直哭著找媽媽,我不堪忍受吵鬧,只好抱著小的,領著大的,向村子西北方向的地里走啊走啊,過了大場,逢人就問,有人告訴我們媽媽在七十六,好容易盼著走到了七十六,根本沒有媽媽的影子,七十六的人告訴我們在北邊的大斜尖子,到了大在斜尖子還是沒有媽媽,一直快走到離家十多里地的六十畝地,才終于見到了收工往回走的媽媽一伙人。媽媽從我懷里接過弟弟,心疼極了。坐在道邊樹陰里給弟弟吃夠了奶才帶著我們三個回家。

母親做飯的時候,我總是抱著弟弟老豆子坐在后院朝北的過道屋門口兒,西頭兒有位會用甜菜疙瘩做拔絲糖的老頭兒,手里提個玻璃罩的大食盒,每當聽到他清脆的銅鑼聲響起,我們便從炕尾的大黃衣箱底下,拿出1分錢,買上兩小條,先用手反反復復地拔絲,拔到一定的時候,突然就變成了白色,一捻即成粉末,再美美地吃掉。

有一天,大華、三嬡、老四、蕊潔等小伙伴一起打菜時對我說:“趕明兒我們都去上學了,不跟你不上學的小孩兒一起玩了。”晚上,從挖河工地上工回來的父親問母親,“給小玲報名上學了嗎?”母親回答說:“沒有,我想讓她再看一兩年孩子再上學也不晚!”父親毫不猶豫地說:“讓她去上學吧!”爺爺得知我要上學的好消息,高興地特意騎車去到文安城里,買回來石板和一小捆石筆。那是一塊精致的長方形黑石片,跟一張A4紙一樣大,木質原色的四框。父親邊用報紙給我包書皮邊說:“得給她起個學名?!鄙约铀妓鳎跁ふ胸Q著上寫下:“李雅玲”三個大字。第一天上學,楊老師問我石板是誰買的,我低下頭,小聲告訴老師:“我爺爺給我買的?!崩蠋熣驹谥v臺上,舉著小石板兒小石筆跟全年級同學說:“你們看李雅玲同學爺爺給買來的小石板、小石筆。你們大家也需要每人準備一個?!?

沒有久,第一次考試,我高興得跑回家,一進門兒就喊,我語文100分,數學98分,父親的反應卻大大出乎意料,問我有考兩個100分的嗎?我說有啊,“那你為什么沒有考兩個100分呢?”見我沒說話,父親看著我,一字一句地重重地說:“一定要好好上學,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你只要好好上學,家里砸鍋賣鐵也要供你!”我點頭答應著。我不知道小孩兒為什么上學,但從父親特別重視我的學習的舉動里,我意識到上學是件大事!那時候他不管干著什么,只要我一問他學習上的問題,便立刻放下手中的活兒,跑過來耐心解答。就連我寫的作文他都從頭讀到尾,給我提出修改意見:“你這個結尾要是寫:‘歡笑聲傳遍了田野和鄉村?!嗪?!

學校里上珠算課,每人發了一個舊算盤用,下課后,老師說五角錢可以賣給我們,我回家跟媽媽說了。媽媽開始不同意,當聽說五毛錢時,就毫不情愿得滿足了我的要求。

爺爺是有固定收入來源的。父親哥三個姐兩個,父親有兩個哥哥,一個姐姐,一個妹妹。姐姐嫁到永清,妹妹嫁到文安城東關。哥三個商量每月每家給爺爺兩塊五毛錢。每半年輪一次住的地方。二伯當時就提出他每月給寄伍塊。連我父親那份都出了。到了該住二伯家的時候,依舊還是在我家,媽媽伺候。其實從我記事兒起,爺爺就是我家蓋房去大伯家住了一個冬天。其他時間都是在我家長住的。老人愿意住哪兒就住哪兒,沒有人叫真兒。錢上也沒有人叫真兒,逢年過節,大伯二伯總是成倍多寄錢給爺爺。平時爺爺吃的牛黃降壓丸和牛黃清心丸,也都是大伯二伯供應。有一次大伯寄來的藥。爺爺將裹著藥盒的說明書團成團剛要扔進爐膛,結果打開一看,里面整整齊齊地夾著十塊錢。

二娘也曾跟父親親口說過:“過年過節你二哥給老人多寄些錢,我是理解的!我也非常支持你二哥常回老家看望老人,孝子床前一碗水,勝過墳前萬堆灰!”

后來媽媽用針線裝訂的兩個黑紙本子用完了,那天中午我趁著幫媽媽燒火的機會,跟正在往鍋里貼餅子的媽媽要2分錢,買本,爺爺聽到立刻把我叫到他的屋里,拉開高桌的抽屜,從裝錢的信封里拿出一枚2分的鋼镚兒,放到桌面上,示意我拿去。第二次亦是如此,于是我記住了竅門兒,每每需要錢買文具,都會故意設法讓爺爺聽見,并且每次都能達到目的,爺爺的屋子南半部分到窗戶是一溜大炕。北墻上正中掛著兩個長方形的金黃的大相框,里面整整齊齊擺放著好多照片,相框下面是一張三個抽屜的高桌,高桌上擺有茶盤茶碗,東北角擺著一大摞線裝的舊的發黃的醫書,再靠里則放著一個玉石的大搬指,扳指上的水銹天然形成的一個小娃娃臉,頭上還扎著一個小辮子,栩栩如生。扳指圓孔里放著精致的血紅色小玉菱角和兩枚比指甲蓋兒還小的銅錢兒。桌子東邊是一個棗紅色的長方形凳子。爺爺的時間都是花在喝茶、聊天、看書、喂鳥、喝酒、遛彎兒上。別人只是吃飯前喝酒,頂多一天三頓。他是出來一口兒,進來一口兒,從來不用就酒菜兒,跟小孩子吃零食一樣。他還從地里撿來大塊的礓石狗子,粘在一堆兒碼在小圓碟子里,在有孔的地方撒上麥粒兒,經常澆水,麥粒長出高高的嫩綠的麥苗叢,形成盆景兒,好看極了。他時常讓父親幫他掏來剛出生不久、渾身光禿禿的小麻雀兒,養在鳥籠子里,和點玉米面糊,用冰棍棍鋤起,一點點喂給小麻雀吃,鳥籠子的邊上還用鐵絲固定著盛滿水的小水罐兒,鳥兒養大了就放飛,然后再養一波兒。聽父親和老姑說過,爺爺過去養鳥,到了一定的月份大,如果鳥不會叫,他就出來進去的埋怨:“為什么這鳥兒還不哨兒!”實在等了久了不哨兒,他就一把將鳥抓出來,直接把腦袋揪下來,接著連身子一起扔出去老遠。不過像這樣現場慘烈的鏡頭從我記事兒起再也沒有過。

爺爺不但自己不干活兒,也看不慣老姑干活兒,經常因為老姑去拾柴火、下地打草回來晚了擔誤了做飯跟老姑吵架,他常常發出:“人生猶似西山日,富貴終如草上霜!”的感嘆!

爺爺屋最東邊的抽屜里總有花不完的錢。每當星期天,他就從抽屜里面拿出1元錢紙幣給到我,讓我去城里找老姑,由她帶我上街,買回來1斤多羊肉(0.60元一斤),全家人一起吃餃子。爺爺喜歡在中秋節的夜里,昂首仰望夜空,對著繁星擁繞著的一輪皎潔的滿月,發出“八月十五云遮月,正月十五雪打燈”的慨嘆!也時常告戒我們三個孩子:“不管去誰家玩兒,快到吃飯點兒了要主動回家,寧可讓人可憐見,不能讓人不待見!”爺爺的手把件是一對近三角體狀不規則的木梨疙瘩和一對圓圓的核桃。他經常握在手里把玩,磨得錚亮,特別是那對核桃,深紅深紅的。

高興的時候爺爺喜歡操著天津口音給我們講故事:“話說在古時候,芒山有個小偷被官府逮住了,要被砍頭,臨刑前官差問他還有什么要求,他說想見自己的媽媽一面,那沒有問題呀,人們趕緊派人把他媽媽找來,媽媽與他訣別時,小偷對他媽媽說:‘我如果要像小時候一樣再吃一口你的奶,則死而無憾!’媽媽憐憫他,就解開上衣扣子露出奶頭兒讓他吃,不料小偷突然上去一口咬斷了媽媽的奶頭兒,他媽媽流了好多血,最后疼死了。然后小偷告訴行刑的說,我小時候,犯了小錯,偷了一顆菜一根柴,我媽媽見了十分開心,從不教育我,使我膽子越來越大,最終鑄成大錯。我之所以走到今天被砍頭的地步,完全是因為我媽媽從小不管教我、事事慣著我的緣故......”爺爺看到我們全家人都聚精匯神地聽他講,得意地笑著說:“把他媽媽奶頭兒給咬下來了,哈哈哈!你就說爹媽對孩子的教育有多重要吧!”“那是啊!父母是孩子的第一任老師??!”父親用純正的天津口音感慨道。

周末的午后,他還會給我們講介子推割股侍君和南蠻子憋寶的故事,措詞恰當,語言流暢,故事情節更是引人入勝……

1977年,文安雨水特別大,大坑里,村里村外的大溝里,水全部滿滿的。莊稼遭遇大澇,整個雨季睛天非常少,人們從生產隊里回來第一件事就是去水里摸魚,父親也準備了小粘網、小趕網和圓口兒上縫著布邊的竹劈子編的小魚簍兒。大人逮了魚即刻扔到岸上,我們小孩子站在岸上負責把魚撿到魚簍兒里。一天晚上,母親把雞骨頭放魚簍里,魚簍下到下坡兒機井房的水里。第二天早上拎回家大半簍小魚兒小蝦兒。頓頓有魚有蝦的餐桌和孩子們戲水的喜悅,絲毫掩蓋不子大人的憂愁,大部分秋莊稼長期泡在水里,糧食嚴重減產,不但冬天吃什么已成問題,更可怕的是房子,那可是多年的全部家當,每到半夜大喇叭總是傳來讓村民每戶準備多少多少個編織袋子,支援上頭用于河堤加固。萬一要是跟1963年似的來場大水災,房倒屋塌,則之前多年的所有努力,會全部化為烏有。洪水隱患,早就成了母親的心病,我時常看見她偷偷的抹淚兒?!爱敵踉垡遣煌@文安搬,還在渭頡城該有多好啊!大哥把咱們倒騰文安來了,說好了的他晚過來一兩年,到最后磚都給他燒好了他又不來了!大哥家的麥子,大囤滿小囤流,鋪著蓋著吃也吃不清的,而咱們還得月月買白面!”母親不只一次哭著跟我父親抱怨著。

父親耐心地解釋道:“上次我去渭頡城送瓜子餅。原來大哥早就拉了十間房的磚卻遲遲不肯動工。渭頡城魏寶忠跟我說:‘我親口跟你大哥說過,‘我能猜到你為什么遲遲不翻蓋房,因為你這么做對不起萬增??衫线@樣兒不叫個事兒!你要是張不開口,我去跟萬增說!’我當場明確表態,‘我大哥在哪蓋房我都大力支持!’在這件事情上,大哥確實是欠咱一個挺大的人情,可是一旦咱張嘴說出來,這個人情也揍不欠了。你說是不是這么個道理!發大水的事兒,1963年11月17日毛主席親筆題下:‘一定要根治海河’的號召以后,多年來,多少民工去挖河!這些水系國家花大力量徹底治理了,象1963年的那種情況絕對不會再發生了。人這一輩子揍這么三萬多天,愁也一天,樂也一天,何必每天為不會發生的事情愁眉苦臉、擔驚受怕呢!你這揍叫‘看三國落淚——替古人擔憂!’”

1978年以后,來到改革開放前夕,生產隊處于半開放狀態,有不愿意掙工分的,可以每天交給隊里1.80元錢,便可自謀職業了。否則就得去生產隊干活兒,每天掙10個工分。父親剛離開生產隊,就跟著李文忠去城里打土方,從城外挖土推到縣城里墊平大坑,好建路東的工業局和路西的外貿局,每天能掙4到5元,扣去交隊里的1.80和每天的租車費0.20元,每天凈掙3元錢吧。打土方是超級體力活兒,累得父親膝蓋損傷,不能上工了,每天扶著我去上藥,多虧秀珉姑姑給了一貼止痛膏藥,效果不錯,只下雨休息了兩天,雨過天晴父親就又出發了……

父親經常從東關老姑家通過城墻的豁口到糧食局門口兒轉悠,門口的小黑板上寫著:收購油料:葵花籽、芝麻等,后面標著價格。父親拿筆抄下來。去王口大集上考察價格,發現葵花籽有差價。便找爺爺借來二十元錢做本錢。嘗試去王口兒集上收購葵花籽兒,每斤能有一毛錢的利兒。父親盤算著交到糧食局每趟能有十多塊錢的總利潤。他就在王口集上買了點兒,讓同村的嘉豐看見了,問:“三哥,你買這個干什么?”“我買點試試唄!”他看見我買了回來一琢磨,這里邊有差價,就開始從南邊、東邊往回馱芝麻,于是村里好多人都開始倒糧食。特別是金生大伯家哥仨。馱了整整一個冬天。他們不交文安,往文安西北邊,霸縣西邊去賣,差價更大。

父親倒了一趟葵花籽兒后,便帶著我老姑夫去固安幫大伯家蓋房去了近一個月,然后兩人直接去永清大姑家幫忙蓋房半個多月?;貋碓诖迥吓錾贤鹾陥D,宏圖大爺說:“這么多天你干什么去了,回來快倒糧食吧,咱村人們倒糧食成瘋了,三一群兒倆一伙的,都是讓你引的道兒,分開生產隊了,都沒事兒干,你成了咱村倒糧食的領路人!”

冬天有一次搭伴兒倒糧食,跟父親一起去的小樂子、小幫都回來了,而父親卻遲遲沒有回家,每次有倒糧食的回來從下坡兒路過,媽媽和爺爺都不失時機地跟人家打聽父親的消息,可每次都讓他們望。當爺爺聽說王曲有個19歲的小伙子結婚還不到一個月,開著三碼車在附近的一個村兒買糧食,讓人圖財害命了。家人到了村里時,人沒了,三碼車還在。他跟我媽媽更是不往好處猜疑了,“是不是有人趁著看秤星不注意背后給了一杠子,帶錢帶糧食帶車全讓人給弄走了?”更是跟熱鍋上的螞蟻一樣度日如年……五六天過去了,突然父親推著車子進家。爺爺跟媽媽懸著的心總算落了地兒。原來他把棉襖放在糧食口袋上,因為跟著買主帶路,買主騎空車跑的快,情急之下,又把棉襖丟了,因為當年春天已經丟了一件棉襖了,不好意思回家,為了挽回損失,第一趟馱的糧食賣完后沒回家,直接又倒了一趟糧食。

父親陪笠增伯伯上蘇橋二姐家有事,跟他二姐的小叔子聊天兒,得知他們從天津的顏料廠拉回好多五顏六色的廢塑料袋,父親跟笠增伯伯就全買了下來,找一隊的車把式鐵栓趕著大車幫忙拉回家來,在我家南墻根兒堆了好久好久,平時沒事兒,每當下雨我家院子里則五彩繽紛。終于六七個衡水的人來買廢塑料,在買賣的過程中,父親問那邊各種糧食的價格,對方說了幾樣兒,父親發現芝麻的價格比文安便宜一毛多。父親問:“你們具體是哪的”對方回答說:“我們衡水三大鎮,窩北、梁村、大尹村。我們是窩北的。就這三大鎮,你趕哪個集都行。傍晚,父親來到東頭大奶奶家問我大奶奶:“大嬸,能借我三十塊錢嗎?”大奶奶正在曬糧食:“哪有錢那”父親又問:“那你家有口袋嗎?能借我倆口袋嗎?”大奶奶沒有抬頭:“沒有閑口袋,都盛著糧食呢!你要口袋干什么?”父親回答說:“我打算去衡水買趟芝麻!”“沒有”父親站在那里好尷尬,只好悻悻地回了家,媽媽轉了好幾家,借夠30元交給父親。父親湊夠了本錢,打聽著就去了大尹村,有200多里地吧。生產隊管庫的老頭兒,邊過秤邊對父親說:“這囤芝麻是落鐮芝麻,最好的大黑芝麻了!”父親當天去當天就馱著200多斤芝麻回來了。交到文安糧庫。一趟掙了20多塊錢。一天晚上笠增伯伯找到父親,說以后跟著父親倒芝麻。本錢和口袋都準備好了。父親滿口答應。“按理說我就不帶著他,他家怎么又有本錢又有口袋啦!”笠增伯伯走后父親特別氣憤地說!媽媽勸解道:“別那樣,許可別人不對,不許可咱不對,舉頭六尺有神明,老天爺什么都看得見!他掙的錢越多咱越高興,再說人家笠增又沒有得罪你。分開生產隊,都想干點事兒,以后出門做買賣帶著他,也是個伴兒,我們家里的也放心。”父親想了想跟我們說道:“剛才你媽媽說的話擱了對了。你們記住,與人為善,福雖未至,禍已遠矣!與人為惡,禍雖未至,福已遠矣!人無論到什么時候都要做好事!一個常做好事的人,未來就差不了哪去!”媽媽接著說:“做個好人,即使有個小災小難,大伙也是同情你的,相反,要是壞人遭了難,大伙會認為特別解恨!”于是以后父親跟笠增伯伯兩個人經常一起搭伙去馱芝麻、做買賣了。

有一次父親起大早兒帶著笠增伯伯、幫叔、小樂子、小毛外出倒芝麻,騎空車子半天就到了河間南邊的目的地,五男莊,于是幾個人大聲吆喝“有芝麻的賣......”立刻出來個男的,四五十歲的樣子。“別喊叫啦!這大晌午的人們正睡著叫呢,叫你們一嗓子吵醒了??熳呖熳撸 迸^蓋臉就把他們給瞎唬了一頓。幾個人大氣兒都沒敢吭,只得灰溜溜地騎上自行車奔向下一個村?!拔迥星f,五男莊,咱們是不是犯村名兒呀!”幫叔一句玩笑打破了沉寂,無比郁悶的五個男人哈哈大笑。那邊村里種芝麻的多,吆喝出來兩三個茬兒就能裝滿一個人的口袋,在第二個村,不到三個小時,人們紛紛裝滿了口袋。開始裝車,自行車后座的兩側一邊放一個,最上面橫著再放一個,然后用大拇指粗的麻繩牢牢捆綁,固定在車子上,每人都能帶三百多斤。父親為了多掙錢,用的是王宏圖家自制的特大口袋,總是裝的比別人多好多,足足有四百斤。每斤賺一毛錢,刨去挑費,也能掙上30多塊了。下午四點他們五個人馱著重重的糧食口袋,一個個上半身前傾,肩膀和脖子帶動頭一下一下往前探,大腿帶動小腿和雙腳,往前驅動著自行車,步步登勁,帶著美好的憧憬,向家的方向出發了。到了河間北邊離臥佛堂不遠的劉守寺,天就大黑了。幾個人只好在一家小旅館兒住下。晚上,父親突然想起出發前一天小毛的父親、當了半輩子隊長的李璟河的話:“你們知道這芝麻摻水怎么摻嗎?就是把口袋解開口兒,在中間的地方刨個坑兒,把水沿著坑里湞水進去就行啦!”

店里的大鐵壺特別大,幾乎能裝半桶水,父親把車子推到屋里,按照李璟河的教導,把一壺水全倒了進去。

第二天早上出發后不久,幫叔在后面邊騎車邊說:“萬增哥,你的口袋底下怎么都是冰凌墜兒墜兒?。 ?

回來在文安集上賣芝麻,大莊子有個吳家場,吳家場那個開油房的禿子問父親:“這芝麻挺好啊,底下的怎么樣啊,上下一樣嗎?”父親說:“你看見上頭的了嗎,就看見下邊了?!倍d子說:“真的嗎?”父親斬釘截鐵:“這還錯的了!”“你跟著我走吧,到家過秤,咱可是提前說好了啊,我這兒等米下鍋,人家有要香油的。到家芝麻如果不行,再買去就耽誤事了。城里都散集兒了,我上哪兒買去。我可確實等著使芝麻呢!”父親說:“沒問題”。等到了院里,兩人抬起大口袋把芝麻往大笸籮里一倒,四周圍的都起塵土,當中間這一溜芝麻特別鮮亮,禿子拿手這么一摸:“哎喲!你這個人怎么這樣啊,我還問你上下一樣嗎,你說一樣,這揍叫一樣?。俊备赣H說:“我也鬧不清怎么回事呢?”禿子說:“你快得了,別來這一套啦!這肯定揍是你的事兒!”父親說:“那怎么著?。课疫@也上當了唄!”禿子說:“你沒個不知道怎么回事,這揍是你的事兒!”父親問道:“那么你說怎么著啊?”禿子說:“這種情況只有一個辦法,咱把芝麻攪拌均勻,然后上鍋里炒,炒干后等著涼涼了,再過秤。”父親一口回絕:“不行,門兒也沒有!”“門兒也沒有那我揍不要了,你馱走吧!你看這事兒你把我給耽誤的!”于是父親讓他幫著裝好口袋,再把口袋裝上車捆結實禿子就不管了。父親推著車出了門兒,要出這村得下北邊那個大陡坡,而且都是莊戶根本沒有道兒。父親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算把載重400斤的車子從大陡坡兒上推下來,回到家,正好李璟河跟大吉祥兩人合伙新開了個香油房。父親回到家重新攪拌均勻了,重新裝好口袋馱到了李璟河家的油房說:“有買芝麻的告訴我一聲兒?!本桶岩卉囍ヂ槲薪o他們油房了,沒幾天真的來了個霸縣到這村買芝麻的,商量好價格以后,從父親的口袋里往買方的口袋里倒芝麻的時候,買方十分滿意地說:“這芝麻才好呢,一點土氣兒都沒有!”

父親倒糧食攢下三百多塊錢,他帶力增伯伯去山東德州陵縣尋找他的堂姐大桂未果,順路在山東批了大蔥雇車拉到天津去賣,賠了些錢,回來跟王洪途一說,王洪途告訴父親:“接道兒不倒蔥的道理難道你不懂嗎?”父親吃驚地望著洪途大爺:“傷份量?怪不得我們一斤加了一毛的利兒還賠錢呢!”宏圖大爺點點頭。接下來父親跟著王宏岸的父親等幾個人一起雇車從河間進了一批草驢,到文安這邊來賣,用汽車運輸過程中由于路途顛簸,所有草驢膝蓋磕破了,傷口上長了蛆蟲到村里后因為不服水土,草驢病了不少,根本賣不出去,我跟小伙伴兒去村北邊的大場里看驢玩兒時,王宏岸的媽媽跟我開玩笑說:“閨女,你爸爸把你的嫁妝錢全賠光了……”后來,只能等驢死了賣驢肉挽回一點兒損失。倒這一趟驢下來,父親幾乎把家里的積蓄全部賠光了。那些日子里,父親口中說的最多的是:“錢是王巴蛋,賠了再賺!”

父親跟王宏圖大爺合伙進了榨油機,在我家小西廂房里,父親負責買來花生和葵花籽兒榨油熬油,王宏圖負責賣油。原來榨油機技術性特別強,請來寒磨的大莽師傅,師傅在就出油,不在機器就不停的出故障,沒有幾個月便以失敗告終。

一次偶然的機會,父親碰上周莊兒的一位經常往北京賣油、姓馬的大哥,問他:“這賣香油是不是還得帶桿秤?。俊彼f:“根本不用,三四個提就夠了,一斤的、半斤的、一兩的、二兩的?!蹦侨诉呎f邊挨個將白鐵皮油桶里掛著的提掏出來展示給父親。臨別還熱心地告訴父親最好自己買來芝麻找油房加工,文安城里誰家的油房出油率高等等。父親受到啟發,找爺爺借了本錢,騎自行車去衡水饒陽縣的大尹村,馱回芝麻,找本村金生、灤河和趙鎖三家在劉鎖家合伙開的香油房加工成香油,再用自行車馱到天津去賣,賣得快的時候一個集(5天)能跑上兩趟。

不到半年之久,父親跟宏圖大爺合伙在家里西廂房安排香油房,加工香油,雖然不用到處跑著賣油了,但是總得打磨,好吃好喝地伺候著打磨的師傅,夏天香油房進去就一身汗,他們從小屋干完活兒來到院子就渾身發冷。而爺爺則坐在院子里的小槐樹底下,悠閑自得的搖著蒲扇,我放學回來則時常會幫著他們蹲油。

一次為了打磨,父親跟宏圖大爺一起往下抬磨盤,不小心砸了腳。因為爺爺沒有主動問候,父親堵氣不找他看病,找了村子里好幾個大夫看了好多日子也不見好,最終還是找到爺爺給看的,爺爺給開了藥,沒有一個禮拜就好了。下醫囑時他問爺爺:“為什么小玲的藥拿香油調,而我的拿醋調。”“她那是黃水瘡,跟你不一樣”。香油房干了沒多久因為不掙錢,只好關張了。父親又開始去天津賣香油了。

中秋節這天,全天下著小雨,爺爺出來進去的念叨“八月十五云遮月,正月十五雪打燈”。那時候最快樂的時光就是下雨天,我們叫“過陰天兒”,人們跟本進不去莊稼地,所以不但不用下地干活兒,還有時間在家做好吃的。我們吃著一兜兒羊肉丸的餃子,聽著爺爺講他小時候的故事。到了晚飯后,我們一家人圍在盛滿炒花生瓜籽的簸箕前,邊吃邊聊天兒,或者聽爺爺講家族史,美哉!

1966屆、1967屆、1968屆三屆初、高中畢業生,當時在中學的初、高中學生因故造成在學校堆積,到1968年出現了古今中外絕無僅有的六屆中學生同年畢業的奇景。造成了具大的就業危機。因此老三屆離校后基本上都當了知青。并且將此前農場(含兵團)模式為主的上山下鄉改變為以插隊模式為主并向后來者延續。秀珉姑和桂嵐姑是那個時代當之無愧的下鄉知青。秀珉姑是我爺爺親弟弟的女兒,爺爺的親姪女。1970年下鄉住文忠家的閑置房子,桂嵐姑是東頭聾大爺的親姪女1974年下鄉,1972年畢業拖到了1974年下鄉,因為一家必須得走一個,她再不走,她的弟弟就得走。住在東頭兒聾大爺家跟貴霞姑桂香姑一起住最東邊的套里間兒,這些握慣了筆桿吃慣了大米白面、細皮嫩肉兒的城里姑娘,扛起了鋤杠,跟村里社員兒干一樣的活兒,掙一樣的工分。吃著一樣的地里的產出,農忙下地干活兒,農閑則給六姑貴霞打下手一起織席打蓋墊,好到集上去賣錢!桂嵐姑剛來時因為干不慣農活兒,無論割麥子還是掰棒子,都讓社員落下一大截,老百姓常說,“是灰揍比土熱”每當這時,父親和笠增伯伯總是主動接應。不讓別人看笑話!有一次桂嵐姑和我五姑寶珍等幾個人走著去了小白河北邊的王八蹄,六十畝地還往北好遠呢,那是我們村最遠的一塊地了。還沒干活兒,每只腳底板上都打了好幾個大水泡。播種麥子的農具叫樓,前面中間一個穩重的成年人駕轅掌握方向,前方左右兩邊是兩個拉套的小伙子。蔣麥子的把式兩手扶著樓把兒在后面向前面推動的同時掌握播種的深淺。最后用小碌碡沿麥眼兒滾軋一遍。小碌碡只要一滾動起來,鐵環和碌碡的鏈接處就會吱扭吱扭響個不停,我們叫它“樂不夠兒”。桂嵐姑不顧腳底的水泡疼痛鉆心,左右微微甩兩下頭,將兩條烏黑的大辮子甩到后背。左手指優雅地向左邊理一理齊眉穗發,同時右手倔強地拉起小碌碡的長長的麻繩。大顆大顆的水珠滴到土壤里,分不清是淚珠兒還是汗珠兒,只見她深一腳淺一腳、舉步維艱地朝遠方長長的地頭兒走去……

1978年秋,聽說要落實返鄉政策,秀珉姑丟下一句:“只要能讓我返城,一步一個頭從小寇村兒磕到天津我也求之不得?!备吒吲d興地返回天津了。從此她再也沒有來過這個村兒。第二年年底,桂嵐姑也興高采烈地返城回天津了。

那時候一聽到東下坡大汽車響,就急忙往外跑,八成是我二伯回來了。二伯二娘都在天津紅旗化工廠上班。二伯1.88以上的大個兒,長方臉、大眼睛,直鼻梁,英俊倜儻,如果不是臉上隱隱約約有小麻坑兒,絕對典型的美男子,聽爺爺說過二伯小時候因為長的特別好看,在火車上外國人都喜歡抱著他玩兒。二伯每次來一準給我們三個孩子帶來新衣服和好吃的面包、果脯、耳朵眼兒炸糕、十八街大麻花等零食,有時還有魚肉豬肉餡粽子、魚肉豬肉餡月餅、糖炒栗子……

東頭兒笠增伯伯的老爺去世了,人們在當街搭起了靈棚,四歲的弟弟戴著白布做的孝帽兒守在靈棚里,有來祭奠的人,他就學著大人的樣子,雙膝跪地,兩個小拳頭頭駐在地上,低下頭,讓額頭頂在兩個小拳頭上,唔唔的假裝哭著。媽媽驕傲的跟人家夸贊弟弟懂事兒。爺爺是死者的親侄子。會在靈棚里坐著。因為死者去世時80多歲了,算是老喜喪。為了活躍靈棚里的氣氛,人們請爺爺給大家講故事,爺爺推辭不過,便操著天津口音娓娓道來:“給大家說一個‘介子推割股侍君’的故事,這個故事也是寒食節的來歷!話說東周列國時期,晉國的公子重耳出逃經過五鹿這個地方,饑餓難耐,實在走不動了。隨從便向一個正在耕田的老農夫要吃的。農夫看這幫人穿衣坐派非富即貴。認為他們不缺飯吃,生氣地拿起一塊土坷垃遞過來,當時重耳大怒,趙衰趕忙說:‘這是老天爺在給你土地啊!這是吉兆?!谑侵囟R上跪拜接受......”出殯后笠增伯伯過來串門說:“村里人們在傳揚三伯那天講的割骨侍君的故事真好??!”

頭進臘月的一天頭晌午,天氣晴朗,母親從大街上帶回來兩個十歲左右的小哥倆兒,一邊忙活做飯一邊說:“當街來了個安徽過來拘瓦盆兒的師傅,帶著四個小孩兒。說他們那里今年夏天遭了大水,逃難過來的。正好快到晌午了。我領回來兩個,王慶聯奶奶領她家去兩個。媽媽用大油炒了兩大盤子土豆,圍鍋貼了一大圈餅子。兩個孩子跟我們圍坐在一起吃了一頓熱氣騰騰的午飯。兩個孩子吃飽后媽媽用搌布包上幾個金黃的大餅子,塞到孩子懷里抱著,把他們送回大人那里回來才開始吃飯,她指著還剩少半邊炒土豆的菜盤子教育我們說:“人家這孩子規矩成大了,你看他們倆夾菜就夾靠近他們那面兒的,一點一點的往中間挪……”

那時候小孩子最盼著過年?!靶『盒『耗銊e哭,過了臘八就宰豬,小孩兒小孩兒你別饞,過了臘八就是年?!迸D八節那天,早上用八樣食材熬臘八粥,里面還有二娘讓父親稍來的栗子和紅棗,好吃極了。晚上家家會包好多大蒜瓣兒,裝進罐頭瓶或壇子里,倒滿醋,封好口兒做成臘八醋到過年當吃餃子的蘸料。父親從天津賣油回來,帶回了二娘給買的兩條綢子,一條粉的,一條綠的。我要的粉的,一剪兩段,扎在兩個辮稍上,妹妹扎綠的,鮮艷極了。過了臘月二十,基本就為過年忙活了,媽媽會把不多的兩樣兒家具搬到院子里,戴上頭巾,把房子從房頂到屋地,從炕上到炕下,包括墻面,都打掃一遍。臘月二十三前夕,村里就會有賣糖瓜的叫賣聲,講究的人家就在二十三那天祭灶。這一天也是北方小年,吃餃子的日子。但是根本沒吃過一次餃子,那點兒有數的白面得留到大年三十和初一。臘月二十九借來落子鍋放在火爐上,用梅子米面糊糊開始攤爐糕。用黃豆換來一大盆豆腐,煎一部分放到不住人的屋子里凍上一部分。不管白天多累,父親每天晚上堅持看書,我的語文課本從不放過,《東周列國》也是他的案頭書。每年過春節父親都是自己寫對聯。手中握筆蘸足了墨汁兒,凝眉思索之際,母親笑著說:對聯兒我想好了,“今年買賣沒做好,丟了兩個大棉襖,”橫批:“李萬增”父親也笑了,“快滾我腳底下去吧!”“你想滾我腳底下是嗎?我還都不要呢。”媽媽的嘴從不讓份,平時也因此吃過不少的苦頭兒。

“新年到,新年到,閨女要花,小子要炮,老太太要裹腳?!钡艿軇倳f話時過年聽到鞭炮響,就知道吵著跟媽媽要鞭炮了。

三十早晨起來,我們都穿上二伯二娘給稍來的時興的新衣裳,腳上穿著天津帶來的半新不舊的小皮鞋兒。辮稍扎上粉的綠的蝴蝶結。早飯要吃大米干飯白菜粉條燉肉,吃飯前父親帶著弟弟放鞭炮。頭吃中午飯前上墳,喻意是把過世的親人接回家一起過年。父親頭上墳,一幅大紅的對聯已貼在門框上了,上聯是:“雄關漫道真如鐵,下聯是:而今邁步從頭越。橫批:翻天覆地”喜氣盈門的感覺。我們這邊閨女不上正日子的墳,大概二十五前后,老姑騎車子回來了,她每次上墳都帶上我,到了墳上,她點著燒紙一別用小棍子扒啦一邊開始哭,熱氣順著火苗兒往上升騰,撩撥著老姑前額的秀發?!肮嗜溯p拂親人眉,為你抹去半生災”我在一旁也跟著直抹眼淚兒。

三十中午會有餡包子和白面饅頭吃。晚上我跟妹妹打著里面點著小洋蠟的大紅紙燈籠,一起聚集到北邊上坡蕊潔家的大樹下。秀梅姑讓我們圍成圈雙手在胸前合攏,她圈在里邊一邊挨個用雙手撫摸我們的雙手,一邊喊:“澆,澆花了,早上澆的支楞楞,晚上澆的蔫轟轟……”直到手里的紙燈籠著了火,才慌忙跑回家……

大年三十晚上我們一家人圍坐在一起剝花生磕瓜子。村里跟我家血源最近的是東頭兒聾大爺和大奶奶家,聾大爺跟我爺爺是一爺之孫。家里有七個女兒,一個兒子。兒子就是笠增伯伯,是我家的??停砩显谖壹掖袅撕荛L時間跟我父親商量,聽說過了年就要分開生產隊了,明年干點什么好掙錢,他想了好些事。等他走后,母親說:“咱揍還賣油吧,到香油房躉油,當時也不用給本錢,去天津賣油回來再給油房結賬。最起碼不用什么本錢,帶個二三十塊的盤纏就夠了。在天津每天晚上住在二哥那里?!备赣H沒有說什么。夜深了,三十晚上所有電燈必須著一晚上。全家人開始包著餃子,我負責搟皮兒。他們兩個大人包,還有一個餃子里放了一分錢的鋼镚兒。母親三十兒晚上不讓亂講話,什么面多了、餡兒少了的。擺滿整整齊齊兩蓋聯餃子后,還剩下一些面和餡兒,剩面預示著來年有衣服穿。剩餡兒預示著來年有錢花。餃子必須拿搌布蓋好,放到高處,堅決不能讓老鼠拉走。聽說前些年有一家過年,餃子少了三圈,結果第二年那家死了三口人。一過12點漸漸有放鞭炮開始吃餃子的了。一直到天亮鞭炮聲此起彼伏,還有鉆天猴、二啼角、摻雜著炸雷子的聲響,讓人擔心玻璃窗會被震碎,甚至連屋地都跟著亂顫!到天亮鞭炮聲更是連成了一片,用媽媽的話說熱鬧的跟開了鍋似的!餃子下鍋要萬分小心,千萬不能落鍋臺上一個半個,更不能煮破了皮兒,漏了餡兒。正月初一丟餃子新的一年對老人不好,十五丟餃子新的一年對小孩兒不好。這邊馬上撈餃子了便通知外面早已準備好鞭炮和香火的父親和弟弟。放完鞭炮,正好餃子上桌了,上座主位給奶奶擺上醋碟和餃子以示祭奠。父親母親和弟弟挨個兒給爺爺磕頭拜年后圍座在桌子旁。然后全家則圍坐在一起吃餃子。在臘八醋碟子里用筷子點上一點點父親提前泡好的金黃色的芥末,蘸著白面皮羊肉餡一個肉丸的餃子,香氣直鉆鼻孔,好吃的簡直用任何語言都無法形容!

爺爺飯桌上從來不喝酒,因為他喜歡站著喝,也從來不用下酒菜兒。拿起酒盅,一昂脖兒,片刻就全部喝下去。頭出去喝上一口兒,溜達出去轉一轉進來又是一口兒。就跟我們惦記著中間大寬抽屜里的麻花和面包一樣一樣的。一次爺爺去代銷點打散酒。柜員為他打完酒,回頭找完零錢見杯子空空如也,愣愣地得問爺爺:“我是不是還沒給你打酒?”我有時再想,爺爺從沒有讓我為他打過酒,假如他要我替他打酒,我是不是會醉得找不回家?

母親擔心餃子粘了,總是不緊不慢得把餃子顛幾下,碗里的對倒一下,羅鍋篦子里的撿一撿。坐下來,吃第一口準把鋼镚兒吐出來。都說吃到帶鋼镚兒的餃子有福氣??墒俏艺娌恢浪母庠谀?

吃過餃子,又一場大戲上演,父親母親換上新衣裳,囑咐我們來了拜年的拿煙端花生瓜子。父親就匆忙跟著笠增伯伯他們一起挨家挨戶拜年了。母親也跟一大幫來給爺爺拜年的媳婦們出了門兒。直到午飯前,村街上到處都是穿著新衣裳的一群群來來往往拜年的人群!中午媽媽拜年回來,讓我幫他去四娘家抬泔水,路上她從褲子口袋里掏出一張1元錢的紙幣遞到我手上,囑咐我跟誰也別說。那天晚上,弟弟妹妹每人舉著5毛錢的壓歲錢歡天喜地地亂蹦。

初一的餃子初二的面、初三烙餅往家轉,初四的春餅,初五是吃破五的餃子,捏小人嘴。這些講究基本上都用粗糧細作的爐糕和油茶面潑的茶湯代替。唯一那點白面得留給正月十五早上!

每年元宵節為期三天的燈會,做為名符其實的視覺盛宴則把新年的氣氛推向又一個高潮。正月十三晚上開始,連續三個晚上放燈,村民自發組織的音樂會,會在傍晚村長大喇叭里無比深沉地一句:“音樂會的,音樂會的,大隊集合來?。 焙芸旒墼诖宀?。然后再一起走到最東頭的主街,鼓樂笙簫,各種樂器齊奏。一曲奏畢,前邊到誰家門口誰家便鞭炮齊鳴、還有放煙花的,還有放鉆天猴的,還有放二啼角的......音樂隊邊演奏邊踏著滿地的廢炮紙屑往前走。就這樣走走停停,停停走走,直到最西頭。每晚都要折騰到半夜十一二點才算結束。生產隊解體后,這些音樂隊的吹鼓手,便轉型為轉村吹死人的音樂會了。

正月十五是小年,十四跟三十一樣過,十五早上跟初一一樣過,家中所有的燈依舊亮一宿。就是不用起那么早、也不用拜年了。十五晚上煮些自己把粘面里裹上豆餡,用簸箕搖成的元宵。象征著團團圓圓。哎,每次提到豆餡便心有余悸。王宏圖大爺一直是我家的???,只要父親在家,每晚必到。而且是有名的鐵屁股!每晚不說上三次回家,是不會真的離開我家的。

寒假開學前,父親騎自行車去天津賣油,帶上了我。我是最后一個被父親帶到天津玩兒的一個,弟弟是第一個、妹妹是第二個。弟弟是家里唯一的男孩子,而妹妹則比我長的好看的太多。大人誰見了誰喜歡的不得了。過年去大奶奶家玩兒,小老姑開玩笑問我:“玲玲,你長大了想做什么?我被這突如其來的問話弄得不知所措,只能默不作聲。而在一旁的六姑貴霞馬上說:“人家小玲長大了要到縣城里生活,當大工人!”我一直在想,城市里是不是當地兒一點土也沒有?那里的大人和孩子從來不用下地干活兒吧?他們是不是每天都穿著干凈時髦的衣裳?他們是不是家家都有花不完的錢?

父親跟我說,找二伯二娘要提前計劃好,如果不是星期天,就要到他們上班的廠子里去找。那是個傍晚,我們來到了河東區小孫莊河沿街海河岸邊的一家工廠。門左邊豎立著:“天津市紅旗化工廠”的白底兒黑字的木牌子。從門口就能看到里面高高聳立的銀白色的大罐子。

到了維修車間,二伯二娘見我們來了,高興得去換工作服了。一位跟二伯年齡相仿的穿著渾身油污的工作服的男人,坐在高高的機床邊沿兒居高臨下:“小孩兒,過來,”我走到他跟前:“你爸爸為掙錢養家可是沒少受大累,你們農村生活條件不好,你一定要好好學習!不過總聽你二伯說你學習還挺好的!”說的話像是夸贊我,而語氣里除了居高凌下的輕蔑,感受不到一絲被表揚的溫暖!我當時一句話也沒說,更不知道說什么。

走出廠門口,我轉身指著高空中的大罐子問二娘是什么,二娘說是生產硼砂用的。

二娘叫李明英,是一個特別和善的女人,中等身材,長方臉,白凈的膚色、穿著樸素干凈得體,留著直直的短發。不象城里人那樣燙著卷發!從小學到初中畢業,二娘是天津教學質量最好的和平區的學校畢業的。她親口跟我說:“做人首先做厚道,一分厚道一分福!”

從門口出來右轉沿河走一小段,再右轉沿街再直行,馬路兩邊搭著的一個一個的帆布棚子里,賣水果、花生瓜子的,非常熱鬧。二娘說;“這地方,賣嘛的都有,只要有錢!”二娘買了桔子、花生、糖炒栗子。分別用牛皮紙袋子盛著。穿過一道寬敞的大馬路,二娘指著路邊立著的標識對我說:“這是‘后臺兒’的站牌兒,等你長大了,自己來到了天津站,就上17路,在后臺這一站下車,走不老遠就到家啦!我跟你說啊!我們同事都說你爸爸可是條漢子!他為了養活你們全家老小,可真是沒少吃苦受累!”緊挨著馬路東邊的公共衛生間旁邊就是一條胡同,從胡同往里走,左手邊就是一排排紅旗化工廠的職工宿舍。二娘帶著我從胡同口左拐進去,狹窄通道最多有一米寬(大人稱龍檔)只能勉強容兩個人并排走過,左右兩邊是一家家的門口兒,在最里邊數第二家門前停住。進來后,屋子里有張大床,床對面靠墻根兒是木質帶抽屜的高桌。高桌上有一臺舊收音機。挨著高桌是兩個豆綠色的單人沙發,中間隔著一個小茶幾。沙發和茶幾上都鋪著雪白的帶花邊鏤空裝飾布。兩個小男孩兒,峙魁峙庚只是禮貌得打個招呼,就沒有什么共同語言了。對面的更矮更小的房子里靠南墻橫擔東西墻搭著個小床鋪,床單干干凈凈。二娘在小窗下邊做飯邊跟洗完澡剛進門的父親說:“大年初一你二哥說什么也不起床,躺了一天,一問怎么了,好嘛,他說想他老兄弟了?!备赣H跟二伯都笑了。

第二天早上,二伯把訂的唯一的一小碗兒牛奶給我獨自享受。其實我真不知道牛奶是什么,二娘沒有上班,帶我去了濱江道上的勸業場和濱江商廈轉了半天。乘坐了我特別害怕坐的手扶電梯。二娘幾次要給我買這買那,我都堅決不讓?;貋矶畣栁屹I嘛了。我說什么也不用買呀,二伯笑著說;“窮逛??!”二伯喜歡邊讓我喝事先泡好的桔子皮水邊跟我聊天。我不失時機的問二伯:“為什么人家兄弟都在一個村子。而我大伯在固安、你在天津、我爸爸在文安?”二伯仰天大笑,“哈哈,這才叫五湖四海呀!”我又問:“為什么有的人一輩子面朝黃土背朝天的下地干活,而有的人一出生就帶著鐵飯碗兒”“那是??!峙魁峙庚不就是嘛!一出生就是天津市非農業戶口!”高桌上大玻璃罐子里的桔子皮水非常好喝。只是每次去廁所都要走到外面大馬路邊上的公廁。臨離開二伯家,我偷偷地把二娘頭天晚上強塞在口袋里的十元錢,放在高桌上的收音機底下!

回家的路上,父親告訴我,二伯家的房子開始住著胡大爺和另一位同事三個人。后來,二伯娶了二娘,那兩位同事就搬到別處住了。我問父親:“二伯臉上隱隱約約好象有麻子,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兒嗎?”父親鄭重地跟我說:“二伯小的時候,染上了天花,天花是烈性傳染病,死亡率得有30%,即使是幸存者,也會留下嚴重的疤痕甚至失明!以后你們不管在哪兒,都絕對不允許提你二伯臉上有麻子的事情。”我點頭答應了。然后追問:“那現在還有天花這種病嗎?”父親長出了一口氣,輕松地說:“現在小孩兒出生后國家都有計劃地給打疫苗、種花(接種天花疫苗),天花早滅絕了。你們這一代,趕上好時候啦!”

正月里男人是一律不讓理發的,因為正月里理發死舅舅,特別是有舅舅的,都要給舅舅遵守這個風俗習慣!直到二月初二,龍抬頭的日子,才能剃頭理發。二月二這天龍抬頭,不光理發,也要打囤子的。

“二月二,龍抬頭,大囤(dùn)尖,小囤流?!倍谑且环N用竹篾、荊條、稻草編成的或用席箔等圍成的盛糧食的器具。那何為打囤呢?千百年的農耕年代里,人們多是靠天吃飯,終年祈盼老天爺能夠風調雨順,到秋收冬藏的日子里能多收些糧食,以養家糊口,不致挨餓逃難。于是,每年的正月二十五和二月二,農家人會在自家院子里舉行打糧食囤儀式,以期盼麥季秋季糧食豐收,五谷豐登。

其實打囤這種民俗古已有之,何以為證?宋代詩人陸游就有“處處遙聞打囤聲”的詩句,元初書法家趙孟頫也有“散灰沿舊俗”的說法。由此可見,打囤已有千年的悠久歷史了。

正月二十五是填倉節(天倉節、添倉節等),農歷正月的最后一個節日。“填倉”意思就是填滿糧倉。這一天,農村很多地區都會打囤。古時,為有充足的草木灰打囤,前幾天家人們就不再從灶膛里往外掏灰(做飯燒好的草木灰)了。打囤的前一天傍晚,家人就會用掃帚把院子打掃得干干凈凈。我家是正月二十五打囤子,提前好幾天,父親便把準備打囤子用的幾個較大型的鞭炮煲在炕頭兒炕席底下。

正月二十五清晨,天剛麻麻亮,父親就從灶膛里掏出一大簸箕草木灰端到院子里,用鐵锨以本人為圓心,以鐵锨長為半徑轉圈劃幾個大圓圈,然后延圓線散上草木灰,在每個圓正中心放上一種糧食,如芝麻、大豆、玉米、小米等。再放上鞭炮。先后點燃鞭炮。崩得山響稀碎的囤里的糧食品種就寓意著今年收成好的糧食。就大面積耕種,不響的或者干脆點不著的,就寓意著今年老天爺不收這種糧食。就少種或者盡量不種。

等院子里幾個大囤打好,家人們會燃放鞭炮以示慶賀。此時,村村落落,家家戶戶,鞭炮聲此起彼伏,更為節日增添了幾分喜慶。

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凌上走,五九六九抬頭看柳,七九河開,八九燕來。九九加一九,耕牛便地走。這些諺語大都能從爺爺那里得到標準答案。記得七九第一天,村前大水塘里的薄冰一夜之間就不知被春風吹到哪里去了。而烏黑的小燕子也一諾千金,在八九第一天的傍晚立上了柳樹枝頭兒。只是比去年飛走時的燕子更加小巧,叫聲也更加婉轉好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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