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漁港離開時已經是下午。

唐納德與奧斯丁并肩而行，在商隊侍衛與高地武士們的保護下回到了鎮上。

“小唐納德，來到波恩后，我發現了一個很嚴重的問題。”

看著街道兩旁的鎮民，奧斯丁皺著眉扭頭問道：“你有沒有發現，波恩鎮的人口比例有些不對勁？”

“你是指，鎮上的男性人口要比女性多這件事？”

“沒錯，”奧斯丁的目光從周圍那些男性鎮民的臉上掃過，“一路上，我見到的絕大多數鎮民都是成年男性與老人，你們的女性鎮民都跑哪去了？”

“唉。”

唐納德深深地嘆了口氣，“這件事情在我剛來波恩時就已經深入地了解過了，問題的根本就出在那座森林深處的神秘存在上。”

“你是指——”

“您有聽說過‘剝皮者’這個名字嗎？”

“沒有。”

唐納德握緊韁繩，“那是來自森林深處那位【織網者】的可怕詛咒，祂的精神污染能夠激發出人心中隱藏極深的負面情緒。”

“波恩鎮是距離那片森林最近的人類聚集地，自然也是遭受這種精神污染最嚴重的地方。”

“我來到波恩后就按照您的囑托進行了集中看管，隨后果然在人群中揪出了三十名被惡念侵蝕出現異常變化的人。”

“在這三十位后來變成剝皮者的鎮民中，足足有三分之二的人為成年女性。”

“老實講孩子，”奧斯丁滿臉凝重地說，“當時給你的這個建議，我并沒有親身經歷過，而是聽那些經常途徑波恩的商會領隊所說。”

“現在看來，這個建議真的非常寶貴。”

“是的，有了您的這個建議，鎮上只有一個人不幸被剝了皮，其余的剝皮者因為沒有下手機會，只能被迫剝下自己的皮披在身上。”

唐納德嘆了口氣，“后來我從那些鎮上的老人口中得知，波恩鎮受【織網者】影響最深的便是那些女性鎮民。”

“這是為什么？如果要論負面情緒的話，應該是男性心中產生的多一些吧？”

“是這樣沒錯，但您有沒有想過一件事。”

唐納德看向他，眼中滿是憂慮之色，“在波恩，男性可以通過各種手段來發泄出心中的負面情緒，喝酒、打架、抽煙、甚至當眾發瘋咒罵不止。”

“可鎮上的女性呢？”

“在帕溫王國，您應該知道女性的地位并不高。她們被要求在家照顧老人與孩子，為丈夫漿洗衣物準備餐食，可能一個月都未必能有多少屬于自己的時間。”

“男性可以發泄，但女性往往會被家庭的壓力逼得只能忍耐。”

唐納德看向人群中一位步履匆匆的女性鎮民。

她的臉上滿是疲憊之色，單手抱著孩子的同時另一只手還要提著沉重的布袋。

她看起來才二十出頭，可脊背已經變得佝僂起來。

“這種情況下，越來越多的負面情緒會在她們心底積壓，直到再也忍受不住被【織網者】的邪惡誘惑污染，成為毫無人性的‘剝皮者’。”

“您知道嗎，奧斯丁叔叔，”他扭頭看著身旁那位中年貴族，“五年間，波恩鎮一共因為‘剝皮者’事件失去了將近五十名女性鎮民。”

“這是一個十分可怕的數據，女性的不斷減少，代表著波恩的新增人口在逐年下降。”

“根據我手下人的統計，從去年的霧月開始到今年，波恩的新生兒甚至還不足十名。”

唐納德滿臉憂愁地搖起頭，“除了糧食短缺和外部的危險因素，更重要的是鎮上單身漢和鰥夫的數量越來越多了。”

“這是個極其不健康的現象，小唐納德。”

奧斯丁認真起來，“按照這樣的趨勢繼續下去，往后你的領地恐怕將會面臨人口短缺的難題。”

“我最近也在頭疼這件事情。”

唐納德抿著嘴說：“事實上奧斯丁叔叔，這次您來得真是太及時了，關于人口的問題正是我想與黑玫瑰商會進行的幾項合作交易之一。”

“這件事情回頭再說。”

奧斯丁不可置否地看向前方，“我剛剛看到了埃文斯，他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和我說？”

...

...

...

唐納德臨時征用的城鎮大廳中，室內的氣氛十分凝重。

奧斯丁坐在一張椅子上，臉色陰沉得像是能擠出水來。

在他對面站著兩名醫師小姐，唐納德的目光自打進門后就沒從那位高挑小姐臉上挪開過。

“奧斯丁叔叔，我很抱......”

羅斯家族的二號人物毫不猶豫地抬手打斷了他的話，“這和你無關，小唐納德，是麗芙自作主張。”

面色陰沉地盯著那張面無表情的俏臉看了一會，奧斯丁長嘆一聲站起身。

“麗芙，我親愛的孩子，”他叫出了那個只有最親近的人才會稱呼的昵稱，“我真不明白，你為什么要這樣做？”

奧莉薇婭早已解除了臉上的面紗，此時她用力抿著自己鮮紅色的嘴唇，眼神不由得暗淡了幾分。

“我知道你對于你父親的安排很不滿意，但這不是你不告而別的理由，明白嗎？”

奧斯丁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他腳步極重地來回走動著，堅硬的靴底將木地板踩得砰砰直響。

“我原本以為，你應該和之前一樣鬧了點小脾氣，躲起來不愿意見我或者勒布萊克，但我從未想過你的膽子竟然會這么大！”

奧斯丁突然一拳砸在木桌上，巨響讓奧莉薇婭嚇得渾身一顫，隨后下意識后退了一步躲到勞拉醫師身后。

“現在就走，”奧斯丁沉著臉沖埃文斯喊道，“接下來的一系列事情都交給你，派一半的護衛隨行，我現在就要帶她回雷文斯特。”

雷文斯特城，羅斯家族在王國南部的領地。

同時也是黑玫瑰商會的總部駐地。

“我，我不回去。”

聲若蚊鳴的拒絕仿佛一下子點燃了火藥桶，奧斯丁氣得雙眼通紅，咬著牙沖到兩位醫師面前。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奧莉薇婭·羅斯？！”

“你在致羅斯家族，致你的父親和我們其他人于死地！！”

奧斯丁黑著臉，額頭上因為憤怒爆出了兩條青筋。

“你明知道王室對于我們越來越不耐煩!”

“你明知道那位大王子是個什么樣的人！”

“你明知道嫁給他將會成為羅斯家族與王室間的破冰點！”

“你明知道，你明知道——”

奧斯丁突然劇烈地咳嗽起來，唐納德還未反應過來，那位埃文斯管事便猛地撲上前，從懷中掏出絲巾遞了上去。

奧斯丁的胸腔中發出風箱被拉動的難聽聲響，他的面色變得異常痛苦，整個人頓時變得萎靡了不少。

“叔叔......”

奧莉薇婭一臉擔憂地從勞拉醫師身后走出，卻被奧斯丁粗暴地推開。

“我沒有你這樣的侄女！”

“你明知道你的父親快要被那個尼古拉給逼死了，你明知道王室已經開始在蠶食黑玫瑰商會在帕溫的商路......”

奧斯丁被攙扶著坐回椅子上，他長嘆一聲，整個人像是失去精神般軟了下來。

“你什么都知道，麗芙，你是個聰明的姑娘。”

“羅斯家族已經搖搖欲墜了，孩子。”

望著那個亭亭玉立的貴族小姐，感受著從她身上散發出來的圣潔與生命氣息，他的眼中既有痛惜，也有驕傲。

“尼古拉與你相差近二十歲，你以為我愿意將你交給那個混球嗎？”

他不露痕跡地將手帕塞進口袋，但唐納德還是敏銳地捕捉到了上面那一抹刺目的鮮紅。

“我希望，你能真的好好考慮一下。”

“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