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出發(fā)前的忐忑不安相比，回來時的鎮(zhèn)民們顯然興致高昂了許多。

他們每個人都抱著一條半透明的蛛絲，抑制不住激動的心情低聲談論了一路。

回到鎮(zhèn)上后，那位從蛛網(wǎng)墻內出來后便一直沉著臉的唐納德老爺隨口宣布解散隊伍，接著便一頭扎入了廣場旁的木屋中。

“小查理，你等一下。”

人群將散時，沉默了一路的克娜夫人突然攔住了查理。

“怎么了克娜婆婆？”

等人走的差不多后，克娜夫人才拉著查理來到一處偏僻的角落。

“唐納德老爺真的要這樣做嗎？”

克娜夫人一臉認真地問。

“什么這樣做？”

“就是第一個實驗出能讓蛛絲變軟的人可以擔任紡錘監(jiān)管員這件事，唐納德老爺是認真的嗎？”

“當然是了，”查理一臉奇怪，“您難道還不信唐納德老爺嗎？自從他來到波恩，哪句許諾沒有實現(xiàn)？”

“我不是這個意思，小查理。”

“那你是——哦，克娜婆婆，您是想親自擔任這個紡錘監(jiān)管員？”

查理有些為難地說：“這恐怕有些困難，唐納德老爺已經許諾出去了，如果任命給您的話不就違反了誓——”

“真是個笨蛋！”

克娜夫人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你和你的父母跟我們做了這么久的鄰居，難道你這孩子還不了解我是什么人嗎？”

“那您的意思是？”

查理徹底被搞糊涂了。

“我的意思是，你要去提醒那位年輕貴族。”

克娜夫人神色嚴肅地說：“唐納德老爺是位好人，不說別的，單論他解決了黑霧森林的危險這件事，就足以讓我們這些世代生活在波恩的人為他立一座雕像了。”

“所以？”

“唐納德老爺他還年輕，出身貴族的身份讓他或許并不是那么了解底層人的真面目。”

克娜夫人嘆了口氣，一臉擔憂地說：“我想你應該聽過那句話，‘面對金錢，就連陰溝里的大耳鼠都會忍不住探出腦袋’。”

“我當然聽過了，可這跟唐——等等，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見查理終于認真起來，克娜點頭說：“你一定要勸告唐納德老爺，讓他派人盯緊那片森林，否則我怕有些拎不清形勢的混賬鋌而走險。”

“我知道，克娜婆婆，”查理嚴肅地說，“這件事我也有過考慮，但現(xiàn)在還不是說這件事的時候。”

“那什么時候能說?我可告訴你，今天那些人中有幾個家伙平日里手可不干凈，你應該清楚才對。”

“我知道您說的那幾個人，他們已經登上我的警戒名單了。”

查理伸出手按住婆婆的肩膀，“我會派人盯著他們，一旦有什么動靜就會當場拿下。”

“事關波恩的未來，我不會心軟的。”

他強調道。

“那就好，那就好啊。”

克娜夫人有些吃力地拿起那條長長的蛛絲，“你長大了，小查理，你的父母一定會以你為榮的。”

“呵呵，其實我也這么覺得。”

查理笑了笑，隨后主動幫她拿起蛛絲，陪著她一起朝家走去。

將克娜夫人送回去后，查理并沒有選擇回到近在咫尺的家中。

他還有很多事情要忙。

“伊瓦爾！伊瓦爾!”

街道上，他張口喊住正在奔跑的年輕高地人。

“誰喊——哦，是查理鎮(zhèn)長啊。”

綁著一頭辮子的伊瓦爾停下腳步，臉不紅氣不喘地轉身走到他面前。

“有什么事嗎？”

“你這是要去哪？”

“我的叔叔該吃飯了，我請了假回去為他做飯。”

“他的身體如何了？”

“已經能進行一些簡單的活動了，但還是有些虛弱。”

伊瓦爾臉上浮現(xiàn)出一抹愁容，“自從跟著唐納德老爺去了趟那什么墓地后，叔叔他就跟生了場大病似的。”

“對了，你喊我是有什么事要說嗎？”

“咳咳，是這樣伊瓦爾，”查理組織了一下語言，說道，“我想你應該知道，唐納德老爺準備在鎮(zhèn)上新設一些崗位的事情了吧？”

“新設崗位？”

伊瓦爾先是一愣，隨后恍然大悟道：“你是指大門守衛(wèi)吧，放心，我都安排好了。”

“你怎么安排的？”

“很簡單，讓那些腦子不靈光的蠻子去守門就好了。”

伊瓦爾笑了笑，“反正他們復雜的事情也搞不好，做侍衛(wèi)或者巡街又容易偷懶，不如讓他們在波恩的四道大門前守著。”

“蠻族嗎......”

查理思考了一下，搖頭說：“還是有些不妥。”

“哪里不妥？”

伊瓦爾并沒有生氣對方反駁他的決定，而是一臉好奇地問。

“那些北境蠻族都是外來人，而且平日里不像你們和鎮(zhèn)民經常接觸，讓他們看門會出現(xiàn)一些不必要的麻煩。”

“比如呢？”

“比如將一些平日里不怎么出門的鎮(zhèn)民攔在門外，或者放一些生面孔進入城鎮(zhèn)。”

查理看向他，“這樣吧，我會出具一份告示，讓有興趣的鎮(zhèn)民找你報名。”

“以后每道城門前都派一名本地人、兩名蠻族來把守，這樣一旦遇到生面孔，波恩的本地人很輕松就能認出來。”

伊瓦爾思考片刻后同意了他的提議。

“還是您考慮的周到，”這位剛滿二十歲的年輕高地武士滿臉佩服，“我只是想著讓那些好吃懶做的蠻族干點事，卻沒想到您提出的那個問題。”

“哈哈，已經考慮得很好了，現(xiàn)在你還年輕，再磨練幾年一定能成為唐納德老爺?shù)淖蟀蛴冶邸！?

兩人互相恭維了幾句，隨后就此分別。

查理的工作仍未結束。

他去了一趟石匠戴夫的家，與他溝通了一番修繕城鎮(zhèn)道路的事情后，又轉頭聊起了西邊的城堡。

“你覺得那棟城堡大概多久能修好？”

查理靠在門旁的石墻上，沖著正打磨石頭的戴夫問。

“這要看老爺買的那些東西什么時候到。”

戴夫用手中銼刀一點點磨去石頭表面的棱角，“如果一切順利的話，赤月結束后唐納德老爺就能搬進去了。”

“還是要盡快。”

查理嘆了口氣，“讓領主大人住在那種木屋里，是我們這些人的失職。”

“作為波恩的統(tǒng)治者，只有那座城堡才配得上他的身份。”

“嗯。”

“關于城鎮(zhèn)的改造，你有什么想法嗎？”查理接著問。

“我？”

戴夫終于抬頭瞥了他一眼，“我沒有什么想法，老爺怎么吩咐我就怎么做。”

“對了，”他停下手中的動作，“如果之后真的要對城鎮(zhèn)進行改造，我需要你在這幾天幫我征召一批年輕人。”

“這是肯定的。”

“你沒明白我的意思，查理。”

戴夫繼續(xù)打磨起石頭來，口中慢悠悠地說：“我的意思是，再征召一批人。”

“什么？”

“我需要助手，查理。”

戴夫專注地盯著眼前逐漸成形的石頭，“波恩鎮(zhèn)需要一支真正的石匠隊伍。”

“我還是沒明白。”

“我需要助手，明白了嗎？”

查理猛地瞪大了眼，“你的意思是，你終于準備要——”

“不是我準備，而是以后確實需要了。”

戴夫嘆了口氣，放下銼刀看向面前比他小上幾歲的鎮(zhèn)長先生。

“難道你沒發(fā)現(xiàn)么，我們這位領主大人野心很大。”

“我當然知道，”查理一頭霧水地說，“可這跟你招募學徒有什么必然的聯(lián)系嗎？”

“唉。”

戴夫搖了搖頭，“你真是個蠢貨，不知道唐納德老爺看上你哪點了，竟然讓你當鎮(zhèn)長。”

他轉身拿過窗臺上的水杯抿了口，解釋道：“按照昨天領主會議的內容，他應該是想好好發(fā)展一下波恩鎮(zhèn)。”

“發(fā)展一座城市，最需要的是什么？”

“人口！”

查理毫不猶豫地說。

戴夫被噎了一下，隨后勉強點頭說：“確實是人口，但大興土木也是必須要做的一件事。”

“波恩鎮(zhèn)太小、太老了。”

“小鎮(zhèn)的道路要重新修繕，圍墻需要加固、加高，鎮(zhèn)上的許多房屋都有些破損......”

“老爺那座城堡的重修，東邊那座港口的建立與擴大，以及未來可能的，波恩鎮(zhèn)的進一步擴大。”

戴夫看著他，認真地說：“這些都需要我們石匠來負責，而現(xiàn)在，整個鎮(zhèn)上的石匠只有我一個人。”

“所以你明白了嗎？”

“明白了。”

查理有些感動地看著這個平日里沉默寡言，仿佛對一切都漠不關心的木訥男人。

“你怎么突然變得......”他問出了心中的疑問，“......上進起來了？”

“因為唐納德老爺正在讓我們的家一點點變好。”

戴夫重新拿起銼刀，低頭打量著自己的作品。

“你見過有自掏腰包給領民買糧食的領主嗎？”

“你見過讓自己的醫(yī)師為一位賤民之子治病的老爺嗎？”

“你見過會主動為自己領地上的管員每月按時發(fā)放報酬的貴族嗎？”

“更不要說，他一個人單槍匹馬解決了那座黑霧森林內的可怖危險。”

戴夫有些感慨，“你知道我小的時候跟隨父親一起輾轉于北境各地，見過許多貴族和城市執(zhí)政官。”

“但唐納德老爺和他們都不一樣。”

“他是個好人，是值得我效忠的領袖。”

查理沉默下來。

他知道這位木訥的石匠有多厲害。

他從自己父親那里繼承了全部的手藝，之所以沒有像父親一樣離開波恩外出闖蕩，純粹是因為他是一個怕麻煩的人。

如果他當時選擇了離開，或許這時候應該已經在北境創(chuàng)下了不小名頭了。

“我明白了，戴夫。”

查理深吸一口氣，轉身打開房門。

“我會為你專門出具一份告示的。”

沿著小鎮(zhèn)有些泥濘的土路一路向前，查理心情前所未有的高漲。

鎮(zhèn)民們已經開始認同這位僅僅只來了一個月的老爺，他們迫切地想為自己的好領主，為自己的家園做些事情。

這座幾乎被徹底王國拋棄的邊境小鎮(zhèn)在經歷了多年沉淪后，終于迎來了一抹令人心醉的曙光。

查理有些疲憊地停下腳步喘了口氣，隨后叉著腰望向前方的道路。

明媚的陽光穿透薄霧，灑在他那張仍算年輕的臉上。

還不到休息的時候。

他想。

還有許多事情在等著他。

波恩鎮(zhèn)美好的未來也在等著他。

等著他和包括唐納德老爺在內的所有波恩人一起，親手去實現(x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