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暈腦脹，眼前搖晃不止，入眼是炫彩的燈光，惡心感在胸口涌動。

恍若一場幻夢初醒。

林靛大腦終于開始正常運轉，意識到這里可能是KTV的包房。

耳邊是歡聲笑語，好像有很多人，林靛瞇著眼睛，卻只能看到模糊不清的人影。

他頭重腳輕搖晃著起身，卻差點一頭栽倒，幸好有人扶住了他，把他帶到包房的廁所。

他趴在洗手池上，酸水上涌，食管火辣辣的疼，鼻腔里都是胃酸的味道。

恍惚感終于不再那么嚴重，耳邊傳來一個陌生卻又熟悉的聲音。

“我靠！大定，吐到身上了！你也太惡心了！快洗洗！”

大定？多么久遠的稱呼……林靛打開水龍頭，捧起水，冰涼的水刺激著皮膚，他的大腦運作越來越快。

轉過頭去，看向身邊人。

比自己矮半個頭，半框眼鏡上是非常厚的鏡片，不算好看但也不丑的臉。

與記憶中某個面孔慢慢重合。

“你是老嘎？”

你返老還童了？

后半句話到了嘴邊，卻及時止住。四十歲的男人被社會教育多年，早就養成了多看多聽少說的習慣。

哪怕在精神恍惚的情況下，到了嘴邊不著調的話也能及時吞回去。

“不認識了？活該！誰讓你一口悶一杯白的！裝個什么畢！”

唐云杰嘴上嫌棄，但還是幫林靛拍著背。

林靛怔怔看著眼前的臉，忽然抬起手拿下了他的眼鏡。

唐云杰趕忙手忙腳亂搶回去。

“我靠！說了多少遍了！不準動我眼鏡！我看不見了！你腦殘還不讓說了？再動我眼鏡我跟你玩命！”

林靛有些不可置信：“你真是老嘎？”

唐云杰哈了哈鏡片，從褲兜掏出衛生紙擦干，再把眼鏡戴回去。

有些嫌棄的看著林靛。

“醉了？連你大哥我都不認識了？”

林靛下意識點點頭又搖頭，一時不知該如何開口，他便轉而看向洗手臺前的鏡子。

鏡子里是一張更加熟悉的臉——那是18歲的他自己的臉。

望著鏡子里的小鮮肉，林靛一時間有些迷亂，他抬起手，鏡子里的人也抬起手，他揮手給自己臉上來了一巴掌，鏡子里的人也對著自己扇了一巴掌。

“啪”的一聲響，臉頰和手掌都傳來一陣微微的疼。

這是真的？

他又轉頭看向唐文杰，嚇得唐文杰退了兩步，靠在門上。

“我靠！大定！我告訴你你別和我耍酒瘋！要不你別想我再幫你追沈旻之！”

林靛伸手把唐文杰壁咚在門上，嚇得唐文杰語無倫次。

“我靠！你干嘛？就算你追不到沈旻之你也不能把主意打到我身上來！定哥！我把你當兄弟你卻來撩我……”

“靠！閉嘴！老嘎你還是多照照鏡子！我就算撩老班我都不會撩你！”

林靛發出飲酒后有些嘶啞的聲音。

老班是個外號，并非真的班主任或班長，是個身形與班主任相似，在窗戶經過總是嚇同學一跳的滿臉青春痘的彪形大漢。

他五官其實長得不錯，只是被被痘痘遮掩了風采，成了遠近聞名的丑男。

不等唐云杰抗議，林靛一把將唐云杰拉開，打開了廁所的門。

林靛愣在門口。

這是哪？

擁擠的ktv包廂里，氛圍燈在閃爍，音樂伴奏中，是一張張陌生又……陌生、陌生、陌生……的臉龐。

一些本就交情不深的同學，在林靛的記憶中已經有二十多年未見，絲毫找不到熟悉的感覺。

他翻遍了記憶角落，才終于把這些陌生面孔與模糊的記憶慢慢對應上。

吃果盤那個女孩貌似姓姜，唱歌那個是老馬，兩個玩骰子的好像是體育委員和語文課代表，兩人好像還在班里打過架，現在倒是玩得挺好。

老班頂著滿臉痘痘走過來，這臉林靛記得很清楚，因為實在是丑的很有辨識度。

“林靛，你沒事吧？壯膽也不能一口悶這么多白的吧！”

記憶的潮水翻騰，林靛終于記起這是高考結束之后班里組織的一次聚會，他本想借酒壯膽，向自己的女神告白，結果一口氣悶了三兩白酒，直接暈倒，還差點叫了救護車。

下一刻，新的問題出現。

我怎么在這？

他明明在家里，通過電信公司的祝福短信得知當天是他四十歲生日，他舉目四望，身邊竟沒有一個可以親近的人，半生的蹉跎與失敗令他痛苦不堪，酗酒買醉。

酒醒之后竟回到十八歲這一天。

難道酒還沒醒？

林靛搖了搖頭，認識到自己現在很清醒。

又狠狠掐了大腿一下，很疼，不是夢。

幾個詞語在林靛腦海中閃過。

穿越？

重生？

林靛曾做過六年短劇演員，上學時也看過一些網絡小說，對穿越和重生這些概念還是很熟悉的。

可這種事怎么可能真的發生！

物理學不存在了？

但眼前這一切就是最好的解釋。

林靛深吸一口氣，決定回家看看情況，便不動聲色的對老班回答道：“我有些難受，要先回去了。”

然后回頭看了唐云杰一眼：“我先走了，你們好好玩。”

唐云杰看了看林靛：“你自己可以嗎？”

林靛擺擺手：“沒問題，我打車。”

老班臉上的痘痘組成一個問號：“你不是要表白嗎？這就走啦？”

林靛搖頭道：“計劃有變，再說吧。”

又以身體不適為由和其他同學打了個招呼，便拉開包房門，走了出去。

剛踏上走廊，便與迎面而來的兩個女孩打了照面。

林靛的視線停留在其中一個女孩身上。

沈旻之。

他的女神。

哪怕再多的臉龐都被遺忘，只有這張臉始終烙印在他的記憶深處，烙印在他的心上，烙印在他的靈魂中……

是化成灰都認得的程度。

看到林靛凌亂的衣衫和胸口上沾到的嘔吐物，沈旻之微微皺眉。

“林靛，你怎么了？”

她的聲音清冷，比起關切更像是一種審問。

林靛微笑：“酒喝的有點猛，不舒服，就先回去了。”

他不等沈旻之回應，與兩個女孩錯身而過。

走了兩步，林靛想起什么，轉回頭來，叫住了要進門的女孩。

“沈旻之！”

沈旻之停下腳步，回頭望去，驀然發現少年臉上的笑容有些陌生。

“你知道我今天要向你告白的事吧！”

少年熱烈的愛戀在綻放時是隱藏不住的程度，所以他的告白計劃并不隱秘，今天的告白其實從一開始沈旻之便知道。

這是前世大四的時候沈旻之終于答應做林靛女朋友以后，沈旻之親口對林靛說過的。

沈旻之斟酌著措辭：“林靛，我現在并不打算……”

林靛出聲打斷了她：“對不起！旻之，我知道過去一些沒有邊界感的行為對你造成了困擾，但從今以后，我不會打擾你了。”

沈旻之旻愣住，語氣柔和下來：“林靛，你身上發生什么事了嗎？”

林靛微笑，笑容里有釋然：“只是突然想通了。”

有些事強求不來。

“再見，沈旻之。”

他轉身，離去，步伐堅定而輕快，仿佛卸下了某種負擔。

沈旻之旻望著他的背影，對眼前這個與她一起長大的少年忽然感到陌生，耳邊聽到他最后留下的四個字。

“祝你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