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朱元璋,早已走下神壇
- 熬通宵也要讀完的中國史
- 春秋小歷
- 3674字
- 2025-03-13 16:56:32
很多人對于朱元璋的印象,一直停留在一幅十分熱血的畫面上,那就是:當元末農民起義的戰火席卷中原大地,當“虎賁三千,直抵幽燕之地,龍飛九五,重開大宋之天”的口號響徹四海天邊的時候,正在皇覺寺里敲鐘的朱元璋立刻響應起義,奔赴戰場了。
似乎,朱元璋就是為了造反而生的,似乎他承受了這么多年人生苦難的原因,就只是為了等待這一刻。這樣的朱元璋形象,難免有些失真。
雖然朱元璋的父母及諸多親人都死于元王朝殘暴不仁的黑暗統治,雖然在封建帝制的壓迫下,朱元璋成了孤兒,做過和尚,流浪過,乞討過,雖然朝廷已經把朱元璋逼到了一個無法想象的境地,但朱元璋從來沒有想過要造反起義。他在皇覺寺中唯一的盼頭,就是每天晚上那頓談不上特別豐盛的晚飯。吃飽飯,這不只是朱元璋一個人的夢想,也是那時節百姓們的普遍想法。
活在當下這個時代的我們,可能已經很難想象到,挨餓是一種什么感覺,餓死又是一種什么滋味。析骸以爨,彈盡糧絕,似乎離我們很遙遠了。然而,在漫長的封建時代,挨餓卻是常有的事兒。
千年前的先賢孟子一生所追求的最高理想,只有一句話,“樂歲終身飽,兇年免于死亡”。
意思是,平時大家都能吃飽飯,災荒年月,只要不被餓死就可以了。
然而,這個看起來似乎有點可笑的“崇高理想”,穿越強漢、盛唐、富宋、大元,直到在朱元璋的時代,也未能徹底實現。
中國人對“吃飽飯”,是有執念的,在全世界范圍內,只有中國人打招呼的其中一種方式是:吃了嗎?
皇覺寺中的暮鼓晨鐘或許真的有別于外面的兵荒馬亂,所以在不長不短的僧侶生涯中,朱元璋似乎在這種東方哲學的教育下得到了某種啟迪,使他覺得,自己這么多年來承受苦難和折磨,并非因為自己做錯了什么,而是有著超越當前時間和空間的,更為深邃和神秘的理由。
所以,朱元璋從來沒有想過要起義,而且還在建立大明,成為皇帝之后不止一次強調過:“元主中國百年,朕與卿等父母皆賴其生養……”
這句話的意思是,朱元璋一直認為,元朝是封建正統,朝廷里的百官,以及自己,包括自己的父母親人,都是靠著元朝的庇佑才能生存下來。
所以,對朝廷持這種態度的朱元璋會去造朝廷的反,源于一個契機。
什么契機呢?他幼時的好友兼玩伴湯和在已經參加義軍并且取得了一定成就的前提下,給朱元璋寫了一封書信,邀請他入伙,跟著自己一起干。
一般來說,劇情應該是這樣的:朱元璋讀完書信之后心潮澎湃,久久不能自已,當即在自己那一間破舊的臥室的墻上寫下了一首反詩,然后揚長而去,直接就去投奔湯和了。因為,總是挨欺負、受折磨的朱元璋窩窩囊囊地活了二十多年,好不容易有這么一個可以翻身、改變自己命運的機會,若不讓他這么做,觀眾看著心里都憋氣。
然而,真實的歷史就是這么憋氣。
看罷湯和寫給自己的信后,朱元璋的心情十分平靜,不僅十分平靜,甚至感覺有點無聊。他認為,湯和不是在拉他共富貴,而是要把他拖下水,所以他一言不發,直接就把信給燒掉了,然后接著去掃他的地,磕他的頭,撞他的鐘。
是啊,朱元璋為什么要造反?雖然他在皇覺寺里做長工總是被其他師兄欺負,雖然開飯的時候自己只能最后一個上桌,往往還要吃其他人的殘羹剩飯,但至少自己不挨餓了、不受凍了,自己有地方睡覺了,自己不用再流浪了,換作以前那個家破人亡的朱元璋,這樣的日子他是想也不敢想的。
雖然活得不好,但至少能活下來,那朱元璋憑什么要造反呢?造反不是憑一腔熱血,造反更不是家常便飯,造反是封建帝制時代下危險系數最大的一項活動。
古來功敗垂成者多,而功成名就者少,他朱元璋憑什么拿自己的命去賭一個不確定的明天?
是的,在這樣的關頭,朱元璋沒有展示出他的英雄氣概,也沒有迸發出他的豪情萬丈,他所表現出來的,只有恐懼和猶豫,膽小和怯懦。
誠然,這看起來似乎并不光彩,不符合他作為中國歷史上最為傳奇的皇帝之一的光輝形象,但這才是一個正常人的正常反應。
我們不得不承認,我們往往把造反起義想象得太過簡單了。
造反是把頭別在褲腰帶上過日子,是血淋淋的現實,而不是玩游戲。游戲輸掉了可以重來,打不過可以續命,實在玩不下去,還可以隨時結束。然而,在這個殘酷無情,分分鐘能把人的骨頭吃得一根不剩的世界面前,朱元璋只有賤命一條。那么敢問,如果是你,你會怎么選?
前人不知后人之思,而后人亦不知前人之失,但我們可以想象得到,朱元璋在收到書信的那一夜,一定是輾轉反側,徹夜無眠。而當太陽照常升起時,朱元璋終于做出了決定:造反與我無關,我要接著做和尚。
一個人自己無法做決定的時候,往往會選擇拋硬幣。拋硬幣的巧妙之處在于,你無須知道硬幣的正反,當你拋出硬幣的那一刻,你的心里就已經有了答案。朱元璋很窮,至少在那時他一枚硬幣(銅板)也拿不出來,所以當他無法為自己的人生做出決定時,命運將會給予他新的指引。
早上起床,寺廟里的師兄告訴他,皇覺寺里已經有人知道你要投義軍的消息,正準備到官府去告發你。事情發展到這一步,朱元璋才意識到,現在已經不是自己反不反的問題了,而是如果不反,自己就會被官府抓住殺頭的問題。由是,在這種萬般無奈、走投無路、極不情愿的境地下,朱元璋一咬牙一跺腳,反了。
這是一幕典型的逼上梁山,貧農朱元璋終于和過去那個膽小懦弱的自己劃清了界限,走上了一條全新的道路。
這世上沒有注定的英雄,也沒有注定要去做的事情,有的,只不過是在命運的十字路口走向不盡相同的道路的苦命人。
這個苦命人當了皇帝之后,可以說是廣受好評。
有人說,朱元璋是對百姓最好的皇帝,因為他制定了“三十稅一”的極低賦稅,他還定下了綁縛送官、剝皮實草的規則,可以說是愛民如子。
“綁縛送官”,是指朱元璋破天荒地施行了一條在現如今看起來都十分魔幻的政策,那就是,如果平民百姓覺得大明的某一位官僚貪污腐敗,可以直接拿繩子把這位官員給綁了,然后把他送到朱元璋的面前來治罪。路途近的,沿路關隘不得阻攔,一律放行;路途遠的,各地驛站還要奉送上一些銀錢當作路費。
“剝皮實草”,是指朱元璋裁定,官員貪污六十兩以上就要斬首,而被斬首的官員往往又會被完整地剝下皮膚,然后填充柴草,做成“稻草人”,放到各地州府道臺的門口以儆效尤。
這些內容,可以說是一部分明粉老生常談的內容了,他們也會因此得出“朱元璋是千古仁君,治國奇才,同時是對百姓好到骨子里的皇帝”這樣的結論。
然而,事實真的是如此嗎?
宋朝百分之七十的賦稅都來自商業,元人粗獷,但也沒有限制工商業的發展,然而朱元璋卻開起了歷史的倒車,限制商業發展,還搞起了海禁政策。
宋時的殉葬制度已經基本銷聲匿跡,人文關懷開始滲透到君王的寶座之上,然而朱元璋卻恢復了這殘忍的人殉制度——“太祖崩,伺寢宮人盡數殉葬”。
朱元璋即位后,曾經在他的老家鳳陽興建皇宮,最后卻因為對基建并不滿意而一怒之下殺害了幾千名工匠。
坊間曾經流傳過一幅朱元璋的妻子孝慈高皇后馬氏的畫像,把馬氏的腳畫得很大,朱元璋認為這是在污蔑皇后,盛怒不已,于是下令嚴查,但查來查去查不到具體責任人,索性把一整條街的人都殺了。
而這,只不過是鳳毛麟角,翻遍皇帝所著《御制大誥》,你會發現更多由朱元璋所制造出的千奇百怪且并不合理的血腥案件。
他的確愛民如子,但并不妨礙他殺人如麻。比如,我們熟知的洪武四大案,空印案死了一萬人,胡惟庸案死了三萬人,郭桓案死了一萬人,藍玉案死了一萬五千人,四樁案件加起來,死了五萬五千人。這也就是說,朱元璋執政三十一年,平均下來,每天他就要殺掉將近五個人。這五個人里,有多少是真的罪有應得,又有多少是死于朱元璋的濫殺?
在得知了這些真相之后,你還會認為朱元璋是一代明主,是一位仁君嗎?他還能在你的內心中存留完美無瑕的形象嗎?手段殘忍,殺人如麻,簡直可以說是一個劊子手。
那么問題來了,朱元璋為什么這么熱衷于殺人?
其實,這個答案很簡單,那就是,童年和少年時代的凄苦遭遇,使得他缺失了人性構成中很重要的一個因素——信任。
他不再信任他的子民,所以他會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殺掉無辜的百姓。
他不再信任他的臣下,所以只要朝堂上稍微有那么一點點的風吹草動,都會挑動他敏感不安的神經。
他要捍衛皇權,要統治王朝,他要澄清吏治,他要四海升平。
他要全天下都無條件服從他的意志。
從安徽鳳陽太平鄉孤莊村走出來的朱元璋,他太過了解民間的疾苦,也太能體會底層人民的艱辛和不易,所以,就算他已經成為最高級別的統治者,他也無法和統治階級站到一起,反而會屠刀向內,清算那些貪官污吏。
然而,百姓們也未必會接受他,當他在南京城內登殿受賀,俯瞰山河萬里,靜聽山呼萬歲時,人們只會恐懼這個據有天下的王,誰能想到,這曾經是一個痛失雙親,淪為孤兒,在皇覺寺里被監寺毒打,在流亡路上和野狗搶食物的人呢?
或許,只有朱元璋自己在鏡子中看到自己那一張粗糲的臉龐時,他才能想到,自己是從何其卑微的地方爬上來的。
是的,大明王朝的開國皇帝,歷史上最為傳奇的帝王之一的朱元璋,他從來就沒有從當年那個雷電交加的風雨之夜中走出來。
父母雙親骨瘦如柴、活活餓死的畫面不斷地在他的腦海中浮現、盤旋,使得他心碎,使得他痛苦,使得他不安,使得他在長夜中的沮喪和猙獰永遠無法消弭。
這,才是朱元璋。
參考文獻
1.《御制大誥》
2.《明太祖實錄》
3.《國榷》
4.《明會典》
5.《大明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