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灰云層裹著水腥氣壓到檐角，整排銅鈴齊聲尖嘯，十二張停尸臺列在陰翳里，霉斑洇出人形輪廓，白麻布被穿堂風掀起，露出尸身青紫色的踝骨。

臨江山雨欲來。

梁緣余光打量這陰惻惻的場面，心里邊難免有些嘀咕。

冒充仙子，目的不純的黎曦該不會真是孤魂野鬼吧？

狐假虎威，黎曦心里樂開了花，師尊的身份真好用。

“師尊，千萬別怪乖徒兒僭越，乖徒兒也是見師尊思念情郎，卻不會表達，羞于開口，這些話就由徒兒替師尊說好了。”

黎曦覺得她想了一個兩全其美的好辦法，又能幫師尊將感情傳達給梁緣，又能借此機會讓梁緣幫她養魂。

她趁熱打鐵，語氣羞怯又期待道：“梁緣，你愛過我嗎？”

“沒愛過。”梁緣回答的異常干脆，毫不拖泥帶水。

“？？？”

黎曦身子不穩，從大黃背上栽下去，險些摔了個屁股墩，整個人都是蒙的。

不是，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沒愛過師尊？

剛才說的那句沒有真情是真心話？

“本宮都對你這么好了，那可是帝王都想要的玉衣，本宮毫不猶豫地給你穿……”

黎曦打心眼兒里為師尊鳴不平，語氣已經支離破碎，慘然道：“竟然……沒愛過嗎……你就不會騙騙本宮嗎？”

“我對仙子只有惡寒。”

黎曦不信邪，入戲太深，緊緊捂著心窩，實在為師尊感到傷心難過。

落花有意，流水無情，這都是師尊的一廂情愿？

“梁緣，你好狠的心，本宮不愿投胎轉世，不愿喝那孟婆湯，就是不想來世忘了你。

本宮等了你六十年，六十年啊……就是一塊石頭，六十年也該捂熱了，你難道真的不知本宮心意？真的這般鐵石心腸？”

“仙子切莫自我感動，強扭的瓜不甜。”梁緣淡淡道。

“？我自我感動？”

梁緣一口一個仙子，連師尊的名字都不愿意叫，黎曦打斷他的話，失落難過到極點。

替師尊攻略“師娘”是行不通了，還是顧念一下養魂吧。

“罷了，本宮時日無多，來找你，就是想讓你看在昔日本宮對你還算有照拂的份上，讓你幫本宮修養神魂。”

“仙子想讓我報恩？”梁緣心下冷笑，他倒要看看這個冒牌仙子能說出什么來。

黎曦收斂所有悲憤，重新側坐在大黃背上。

吹了口陰風，風語幽怨道：“《登仙圖》上留有本宮對你的情念，你若答應，那就找到它，將本宮畫在你懷里，讓殘魂有所依靠。”

梁緣心下了然，終于真正圖窮匕見了，冒牌仙子是為了《登仙圖》來的。

他淡淡道：“仙子，我不記得你的樣貌了。”

黎曦：“？”

忘了師尊的名字也就罷了，怎么連昔日同床共枕的樣貌都忘了？

黎曦咬牙切齒強忍痛心，幽怨道：“你沒愛過本宮，不記得也是人之常情，憑感覺畫吧，畫出本宮登仙的模樣……”

《登仙圖》并不難找，大冰坨子說過，就掛在晉王的書房里。

就算冒牌仙子不說，他也會拿回來的。

《登仙圖》對他意義非凡，那是他的登仙之志。

就是拿什么和晉王交換是個問題，為了這圖，長公主和晉王這對姐妹幾乎絕交了……

儺面之下，黎曦美目狡黠，像一只小狐貍，唇角微掀，露出一顆尖銳的虎牙。

“殘魂依托畫上不過權宜之計，世間諸氣，殺氣最森，可抵風霜刀劍，日月灼灼，你需以殺氣溫養本宮，方能護魂不滅。”

“殺氣養魂？”梁緣一愣，這還是大姑娘出嫁，頭一回聽說。

黎曦挺起一點胸脯，心中冷哼，梁緣也就是有玉衣才有今天，連最基本的修仙知識都不知道！

頗有些恨鐵不成鋼地道：“你啊，該好好學一學修行知識了～”

“世間諸氣，陰氣，陽氣，生氣，死氣，天氣，地氣，朝氣，暮氣，怨氣，財氣，殺氣，真氣，妖氣，魔氣，佛氣，龍氣……皆妙用無窮。”

“當年本宮和你說過這些的，你又忘了，六十年不見，還在盯著真氣不放，剛剛才發現怨氣養尸之妙，實在讓本宮失望～”

梁緣仔細琢磨她話里的真假。

真氣只是世間諸氣其中一種？那相應的，武道也并非唯一仙途了？

他仔細回想，當年的仙子對他說過這些嗎？沒有吧？他一點印象都沒有。

難道是大陳滅國后，六十年間世道大變，世間不在以修真氣為唯一成仙得道的途徑了？

黎曦多少有點心虛。

她說這些完全是狐假虎威，這些知識她自己都學的模棱兩可，只參悟了殺氣養魂，在怨氣養尸方面頂多算入門。

梁緣沒人指點，光憑自己摸索就能發現“怨氣養尸”，甚至想到用逆五行之法點燃怨氣去煉尸，簡直變態！

她相信，就算今天不點明諸氣玄妙，他早晚有一天能發現。

“多謝仙子告知！”

黎曦臉色羞紅，不好意思受他的謝，在修行方面她多少還是要點臉的。

見梁緣目光真誠，黎曦不好意思道：“好了，本宮一廂情愿喜歡你，你不用這么客氣的～”

梁緣心下冷笑，同樣圖窮匕見道：“為了更好地報答仙子的恩情，請仙子教我騰云駕霧之術！”

“咳咳……咳咳咳……”

黎曦聽罷差點被口水嗆過去。

什么玩意？

騰云駕霧之術？

我要是會騰云駕霧還用得著坐在大黃背上？

她靈機一動，幽怨道：“本宮殘魂之身，記憶所剩無幾，為了記住你已經竭盡全力……”

“……”

還以為順著黎曦的話茬，和她逢場作戲，能從她口中套出點有用的東西，結果她竟然滴水不漏。

要不是怎么找也找不到眼前這個冒牌貨的藏身之處，他早把她揪出來痛扁一頓了。

敢假冒仙子欺騙利用他，真當他這么好說話？

他不急，溫水煮青蛙。

等去了她的心理防線，讓她以為自己真的被騙得團團轉，等她現出真身，有她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