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心緒波瀾 情見乎言
- 從日本院生開始的圍棋之道
- 刀疤九
- 3067字
- 2025-04-08 20:21:17
6月9日,陰雨綿綿。
上午10點整,賽事組委會安排的黑色轎車準時抵達天豐道場,接上柏寒后徑直駛向東京站。
與工作人員麻美彩衣匯合后,兩人搭乘“光號“特快列車前往北九州。其他工作人員則選擇乘飛機前往賽場。
身材嬌小的麻美彩衣今年25歲,是日本棋院的職員。
她一路上對年輕的院生照顧有加,不僅準備了精致的便當,還貼心地詢問是否需要毛毯。
短短幾小時的相處,在麻美彩衣的要求下,柏寒對她的稱呼已經變成了“麻美姐姐“。
在與星藝的對弈中,五個小時的車程悄然流逝。窗外飛馳而過的景色與黑白世界交相輝映,讓這段旅程顯得格外充實。
抵達小倉站時,天空飄著細雨。
雖然步行到門司港酒店只需五分鐘,但考慮到梅雨季節的潮濕天氣,組委會還是安排了專車接送。
這是柏寒第一次體驗到如此周到的服務。
透過車窗望著雨幕中朦朧的城市輪廓,他深切感受到日本社會對圍棋運動的尊重與熱愛。
在這個將圍棋視為傳統文化瑰寶的國度,職業棋手享有崇高的社會地位。
按照日本棋院的規定,配合比賽的工作人員需要在比賽地住宿四晚。
臨行前,巖田秋子老師為他準備了整整一箱衣物。
柏寒剛把沉甸甸的行李箱拖進酒店房間,就接到麻美彩衣的電話,匆忙趕去匯合。
“柏君,這邊!“
當柏寒來到酒店二樓,遠遠就看見麻美彩衣踮著腳尖向他招手。
作為工作人員,她需要檢查對局室的準備情況,而柏寒則懷著好奇心跟隨前往。
對局室設在二樓一個獨立的和室,面積不大卻布置得典雅精致。
麻美彩衣脫掉高跟鞋,在房間里忙碌地檢查各項設施。柏寒則借機仔細觀察這個即將見證巔峰對決的場所。
房間中央鋪著嶄新的榻榻米,上面安放著一張高約80厘米的米黃色棋墩。
棋墩側面隱約可見歲月留下的痕跡,仿佛訴說著無數傳奇故事。
兩尊明黃色的本因坊專用棋罐靜靜立在棋墩兩側,比普通棋盒更高大,不規則的圓柱造型在燈光下泛著溫潤的光澤。
棋墩兩旁各擺放著一張日式靠椅,鋪著印有吉祥紋樣的素色坐墊。
房間內側設有一張鋪著潔白桌布的長桌,這是開賽儀式時嘉賓和工作人員的席位。
柏寒輕輕撫摸著桌面,想象著自己即將見證的歷史時刻。
“柏君,要不要來體驗一下?“麻美彩衣站在棋墩旁,眼角含笑地發出邀請。
“可以嗎?”少年的眼睛亮了起來。
得到允許后,柏寒鄭重地緩步走向棋墩。
他深吸一口氣,以標準的跪坐姿勢在靠椅上坐下。
就在這一刻,一股莫名的悸動涌上心頭。他閉上眼睛,感受著周圍靜謐的氛圍。
麻美彩衣輕手輕腳地取下棋罐,將其中一盒放在柏寒右手邊。片刻之后,少年緩緩睜開雙眼。
他修長的手指從棋罐中夾起一枚黑子,手臂舒展,以完美的姿勢將棋子落在右上角星位。
“感覺如何?“麻美彩衣溫暖的手輕輕搭在柏寒肩上,俯身在他耳邊柔聲說道:“加油啊,期待早日在這個舞臺上看到你的身影。”
她的聲音里飽含鼓勵與期待。
柏寒轉頭迎上她的目光,點頭回應:“謝謝麻美桑,我一定會努力的!”
......
一夜好眠,雨過天晴。
清晨,柏寒拉開窗簾,昨日的陰云已經散去,陽光透過薄霧灑在北九州的街道上。
潮濕的空氣里帶著草木的清新,遠處門司港的海面泛著粼粼波光。
“柏君,天氣轉晴了!”麻美彩衣的聲音從電話里傳來,帶著輕快的笑意,“要不要去出光美術館看看?”
柏寒欣然應允。半小時后,兩人在酒店大堂匯合。
麻美彩衣換了一身淺米色的連衣裙,搭配一頂寬檐草帽,手里還拿著一把折疊傘,以防午后陣雨。
柏寒則穿著簡單的白襯衫和深色休閑褲,看起來清爽而干凈。
他們沿著門司港懷舊區的石板路漫步,濕潤的風拂過臉頰,帶著海港特有的咸澀。
出光美術館坐落在半山腰,是一座融合了現代與和風設計的建筑,灰白色的外墻在陽光下顯得格外寧靜。
“這座美術館是1966年開放的,主要收藏出光佐三先生的私人藏品。”
麻美彩衣一邊走,一邊輕聲介紹,“尤其是中國陶瓷器,很多都是珍貴的文物。”
柏寒點點頭,心情卻復雜沉重。
他知道,這些展品中有很多是侵華戰爭時期從中國流失的。
那段歲月里,山河破碎,無數國寶或被掠奪,或被迫流散海外,成為民族記憶中的一道傷痕。
少年望著玻璃柜中精美的瓷器,手指微微收緊。
這些器物承載的不僅是藝術,更是一個民族的尊嚴與血淚。
他想起歷史書上那些黑白照片——炮火中的廢墟,流離失所的同胞,以及侵略者傲慢的鐵蹄。
胸腔里仿佛壓著一塊石頭,連呼吸都帶著隱痛。
“總有一天,它們會回家的。”他在心里默默說道。
走進展廳,柔和的燈光下,一件件青瓷、白瓷、彩繪瓷安靜地陳列在玻璃柜中,釉色溫潤,紋樣精美。
“這是南宋的龍泉窯青瓷……”麻美彩衣站在一件冰裂紋花瓶前,低聲贊嘆,“釉色像是深海一樣,真美啊。”
柏寒凝視著展品,指尖輕輕貼在玻璃上,仿佛能透過時光觸碰到千年前的匠人之手。
這些瓷器漂洋過海,如今卻只能在異國的博物館里被人觀賞。
柏寒站在展柜前,目光久久凝視著那件南宋龍泉窯的青瓷。
陽光透過玻璃,在釉面上投下細碎的光斑,那抹雨過天青的色澤純凈得近乎透明,仿佛能看見千年前江南的煙雨。
他的指尖無意識地收緊,指甲幾乎要嵌入掌心。
這些瓷器本該安靜地躺在故土的博物館里,被同樣說著漢語的人們欣賞贊嘆。
而現在,它們被陳列在異國的展館中,標簽上冰冷的英文和日文注釋像一道無形的屏障,將文物與它的根脈生生割裂。
喉嚨深處泛起一絲苦澀。
柏寒想起小時候在故宮看到的那些瓷器,它們被小心翼翼地保護在恒溫恒濕的展柜里,每一道裂紋都承載著歷史的記憶。
而眼前這些流落他鄉的珍寶,雖然同樣被精心保存,卻總讓人覺得少了些什么。
“這件梅瓶,是現存最完整的南宋官窯...“麻美彩衣的解說聲從身側傳來,卻在觸及少年緊繃的側臉時戛然而止。
她看見柏寒的睫毛輕輕顫動,在眼底投下一片陰影,那雙向來沉靜的黑眸此刻翻涌著復雜的情緒。
“抱歉...“麻美彩衣突然意識到什么,聲音不自覺地放輕,“是不是讓你想起...“
“沒關系。“柏寒打斷她,聲音比平時低沉了幾分。
他強迫自己松開攥緊的拳頭,指節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
“只是突然想到,這些瓷器當年漂洋過海時,可能也像現在一樣,被小心地包裹著,卻永遠離開了孕育它們的土地。“
展柜的玻璃映出他模糊的倒影,與那件青瓷重疊在一起。
柏寒恍惚看見瓷瓶上細膩的冰裂紋在延伸,仿佛時光在這方寸之間撕開的傷口。
八百年前匠人指尖的溫度,八百年來戰火與離亂的滄桑,此刻都凝固在這咫尺天涯的距離里。
“有時候我在想,“他輕聲說,“如果文物會說話,它們會不會想念原來的窯口,原來的水土。“
話音未落,一滴水珠突然落在展柜玻璃上,不知是空調的冷凝水,還是窗外飄進的雨滴,順著光滑的表面緩緩滑落,像一道無聲的淚痕。
麻美彩衣靜靜地站在一旁,第一次在這個總是沉穩從容的少年身上看到了裂痕。
她想起歷史課本上那些不愿細讀的章節,突然明白了這種痛楚的重量。
“要喝點茶嗎?“她最終只是這樣問道,指了指美術館的和室茶寮。
柏寒側頭看她,發現她的眼神里沒有回避,而是帶著一種真誠的惋惜。
柏寒點點頭,最后看了一眼那件青瓷,轉身時衣角帶起微弱的氣流,展柜上的水痕已經干了。
走出陶瓷展廳,兩人來到美術館的露臺。陽光灑在遠處的海面上,波光如碎金般閃爍。
麻美彩衣靠在欄桿邊,摘下草帽,任微風拂動她的發絲。
“柏君,明天就要開始正式比賽了,緊張嗎?”她笑著問。
柏寒搖了搖頭,目光望向遠處的海平線:“比起緊張,更多的是期待。”
麻美彩衣眨了眨眼,忽然從包里拿出一個小盒子,遞給他:“那這個送給你,算是初次擔任記錄員的禮物。”
柏寒打開盒子,里面是一枚黑曜石打磨的圍棋子,觸手冰涼,卻在陽光下折射出深邃的光澤。
“據說黑曜石能讓人保持冷靜。”她笑瞇瞇地說,“希望它能給你帶來好運。”
柏寒握緊棋子,唇角微微揚起:“謝謝,麻美姐姐。”
海風輕柔地掠過,帶著初夏的暖意。
遠處的鐘聲敲響,仿佛在提醒他們,明天的對局即將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