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頭大汗的柏寒艱難地走進道場，呼吸急促，額頭的汗水順著臉頰滑落。盡管半小時的跑步鍛煉讓他感到疲憊不堪，但他依然咬牙堅持了下來。

日本棋壇的慢棋傳統對棋手的身體素質提出了很高的要求。一盤棋動輒五六個小時，甚至在一些重要的頭銜戰如棋圣戰、名人戰和本因坊戰中，比賽會采用兩日制。

棋手需要在長時間的對局中保持高度的專注與冷靜，沒有一個好身體是吃不消的。所以柏寒從搬到道場后就開始了每日清晨的跑步鍛煉。

簡單洗漱，享用了秋子夫人準備好的早餐后，墻上的時鐘指向了7點半。

柏寒隨便找了個角落，翻開了手中的《張栩詰棋特選》。

作為日本棋壇知名的詰棋達人，張栩名人編的死活題靈活多變，易于上手。

通過計算發現棋型的弱點，再用精妙的手筋解開層層圈套，柏寒做得十分投入。

“柏桑還真是用功啊！”一個溫糯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柏寒抬起頭，10歲的小姑娘帶著和煦的微笑站在他面前。

“早啊，里菜。和你比起來，我還差得遠呢！”柏寒忙站起身，向藤澤里菜行禮。

藤澤里菜比柏寒小2歲，在柏寒剛到道場的時候，因為語言不通私下里很是受了些欺負。

多虧藤澤里菜和沼館的照顧，才順利安定下來，柏寒很是感激，所以話語中帶了一份親切。

“柏桑的實力越來越厲害了，改天向你請教一盤。”少女嘴角俏皮地彎了彎。

“互相學習。”柏寒應承道。

“我去做功課，就不打擾你自修了。”藤澤里菜在準備12月的冬季女流特別招募，爭取定段成功。

柏寒收回視線，重新投入到死活題的計算中。

道場里的同學慢慢多了起來，道場每天上午的對局從9點開始，對局按順序是早就確定的，貼在道場的公告欄里，今天柏寒的對手是野澤遙。

和柏寒一樣，北海道出身的野澤遙同樣借住在道場。他的棋力和前身少年相差無幾，平日里的對局互有勝負。

臨近9點，野澤遙來到柏寒對面，跪坐在棋盤前，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

“野澤君昨天沒有休息好嗎？”柏寒關心地問道。

“還不是大熊悠人那個家伙，昨天擺棋到半夜，吵得我一直沒睡著。”野澤雙手用力地搓了搓臉，嘟嘟囔囔地抱怨道：“今天估計要輸給你啦！”

柏寒笑了笑，把白棋放到野澤面前，黑棋放到自己的右手邊。按照之前的安排，這局棋柏寒執黑先行。

9點一到，道場里響起此起彼伏的“請多指教”聲，隨之而來的是一陣噼啪的棋子敲落聲。

柏寒定了定神，長舒了一口氣，捻起一顆黑子，放在棋盤右上角的星位，隨手按下計時鐘。

開始吧，第一盤棋！

野澤嘴里不清不楚地嘟囔著，把白棋放到柏寒左下角的星位。第三步棋黑棋下在了右下角的小目，野澤占據了最后一個角的小目。

柏寒小飛掛角，白棋小飛應，黑棋再高拆回邊路星位。

道場里的對局都是每方一小時持有時間，時間到了直接進入一分鐘一步的讀秒。柏寒不想在布局階段浪費太多時間，所以選擇了自己熟悉的小林流。

小林光一是柏寒喜歡的棋手之一。作為上世紀80-90年代的代表人物，小林光一是日本赫赫有名的六超之一，攻擊銳利、形勢判斷精確的棋風影響了幾代人，小林流布局更是風靡一時。

在柏寒看來，魂穿后的第一盤棋使用這樣的布局，再合適不過了。

當前的局面白棋的選擇很多，除了對局勢的判斷，個人的喜好也是決定行棋方向的主要因素。

野澤稍作沉吟，選擇了高掛黑棋小目，打散黑棋陣勢。

柏寒早有預料，沉著應對。黑棋飛應，白棋托角，黑棋扳，白棋退，黑棋立下，白棋拆邊，雙方落子如飛，很快在右下角形成一個常見棋型。

柏寒獲得先手，轉向左上，飛掛白棋小目，野澤二間高夾，雙方按照定式徐徐展開。

棋局繼續，隨著手數漸多，雙方各占大場，布局已近尾聲。

雖然各個局部都是簡單的定型，沒有激烈的戰斗發生，柏寒還是稍稍放緩行棋速度。

“需要一個準確的形勢判斷了。”柏寒暗想。

形勢判斷十分重要，通過對雙方實地的計算、外勢的發展、模樣的判斷等，綜合分析局勢優劣并據此制定接下來行棋的策略與方向。

前面的十幾步棋雙方應對都很正常，沒有明顯的惡手，局勢基本兩分。柏寒判斷清點了一下雙方的目數和厚勢，感覺自己的先行效力仍很充分。

現在棋盤上眼見的大場有兩個，一個是右邊黑棋星位對白棋的緊逼，另一個則是左下角黑陣中的打入，看起來非此即彼，雙方各得其一。

野澤同樣看清了現在的局勢，一直端坐的身體放松了許多。

“一定要想出辦法，把兩個大場都占到，那樣黑棋將斷然優勢！”柏寒陷入了長考。5分鐘、10分鐘、15分鐘……

苦苦思索的柏寒精神高度集中，完全沒注意到藤澤一就和藤澤里菜走到自己身后。

“這家伙在想什么？完全是浪費時間，這樣的局面有什么好思考的？”野澤嘟嘟囔囔，對柏寒的長考十分不解。

長考結束，柏寒將棋子輕輕放在了左下角，碰！

“怎么會下在這里？是擺錯位置了嗎？”野澤張大嘴巴，抬頭瞄了柏寒一眼。

“不對！這手棋……嘶！不好對付！”野澤直起腰，雙手用力地撐在腿上，身體俯向棋盤，認真地思考著對策。

柏寒面沉如水，心里卻暗暗得意。剛才他下出了一著碰，這手棋本身會把白棋撞厚，讓白棋的角地更加堅實，單從子效來說，算是一著惡手。

但在當前的局面下，卻變成了一步巧手。

白棋若按照柏寒思路妥協，則正合黑棋心意。黑棋先手加強下方陣勢，緩解白棋打入壓力的同時，搶占右邊大場。

如果白棋反擊，則黑棋順勢占據角部，如此黑棋攫取大量目數，實地將大幅領先。

“白棋難辦了，黑棋這手棋……”藤澤里菜挑了挑眉毛。原本只是跟著父親隨便看看，沒想到居然看到這樣一手棋。

“柏桑好像變得厲害了，看來一直在努力，我也要加油了啊！”藤澤里菜突然有了繼續觀戰的欲望。

“還真是不一樣了！”藤澤一就也在默默感嘆。

和里菜不同，藤澤一就的感觸更多。從昨天的四路尖沖，到今天的凌空一碰，柏寒在最近的對局中經常下出精彩的招法。

尤其是在對局中表現出的行棋思路和大局觀，和之前有著天壤之別。

從出事到現在短短的時間里，自己這個弟子似乎像變了一個人。

每天堅持鍛煉，沒有對局的時候，經常幾個小時坐在棋盤前打譜、擺棋，練習官子和鉆研死活。

棋上的自律和刻苦雖然在道場學生中數一數二，但更讓藤澤一就欣慰的是為人處事上的變化。

不再木訥寡言，自我封閉，而是落落大方，不卑不亢。

“挫折讓人成長，苦難催人上進啊！”藤澤一就想起自己要做的決定，莫名多了一份信心。

棋局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