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剖心之論的成效今日便顯現，藤澤一就的嘴角掛著難得的笑意。

三位弟子在今天的研修中都取得全勝，用棋盤上的成績向老師匯報自己投身棋道的決心。

一子精微見匠心，寸枰漸悟道中深。

素來節制的藤澤八段，晚餐時破例飲了兩盅清酒，微紅的面頰讓弟子們既忍俊不禁又心生暖意，修行的決心愈發堅定。

按照少年們排定的計劃，今天晚上是詰棋訓練時間。

少年心性，爭強好勝。

平靜的道場氛圍中，暗藏著潛流。各坐一隅的三位少年，都想第一個完成當日份的課業。

當柏寒從容解完五十道題目，施施然走向老師房間時，沼錧沙輝哉和本木克彌抬起頭對視一眼。

一個如鍔迫交鋒，瞳孔收縮如針；一個抱著殘心之姿，目光不閃不避。

沼錧隨即沉下頭繼續和死活題纏斗，本木錯愕之下，慌亂地翻動起題集，好像要找出最容易解開的一道。

沒有人喜歡墊底，尤其是兩個平日里針鋒相對的家伙。

柏寒輕輕推開老師的房門，關于參加張豊猷研究會的事，他要向老師報備。

“張豊猷七段的‘今研’？“藤澤一就的眉毛微微揚起。

這個由張豊猷七段主持的研究會在棋界聲名顯赫，每月兩次的聚會總能吸引三十余位職業棋手，參與者從初段新秀到資深棋手，連張栩、井山裕太這等頂尖棋手也時常現身。

研究會取名“今研“，意在著眼當下，把握此刻。

莊惟杰的邀約來得突然，在藤澤一就看來甚至有些唐突，畢竟并未經過張豊猷本人的許可。

藤澤沉吟道：“這是面向職業棋手的聚會，你確定要參加？“

“現在B組的院生實力...，”少年話頭一頓，抬起頭，老師的目光溫和專注。

“壓力并不是很大。”斟酌著語氣，柏寒繼續說道：“既然把目標定在冬季采用試驗上，考慮到會有外來棋手參加，能早一點接觸不同棋風的職業棋手，對我的幫助會更大。”

藤澤的指尖輕叩茶幾：“關于接觸不同棋風，開拓眼界的事情，之前也有考慮。”

少年提起茶壺，溫熱的水流緩緩注入老師的茶杯。

氤氳的白霧在兩人之間升騰，藤澤一就臉上那抹微醺的酡紅似乎被這裊裊熱氣漸漸化開，原本朦朧的眼神也隨著蒸騰的水汽一點點清亮起來。

“結城桑的翔鷹會遠在關西，交通不便；小松英樹九段的研究會時間定在星期五，又擔心會影響你周末棋院對局的狀態，所以一直沒下定決心。”

“張七段的‘今研’倒是正好。”藤澤一就沉吟著，問道：“時間確定了嗎？”

“周三上午，如果老師允許的話，我可以搭乘出租車過去。”

“這樣貿然過去是失禮的行為。”看到少年疑惑的眼神，藤澤一就微微一哂。

“如果是張豊猷七段親自邀請你參加，自然沒有問題。但現在的情況是莊惟杰代為邀請，是否經過張七段的許可還未可知。”

少年一愣，隨即醒悟。之前完全沒考慮到這個情況，還是老師思慮周全。

啜了一口熱茶，煙氣隨之散去，露出少年緊鎖的雙眉。

“不用擔心。”老師溫聲道：“今天太晚了，我明天會和張栩名人聯系，請他代為引薦。這樣的話，應該就沒有問題了。”

“不過，周三我和你一起去。”

“老師，我自己可以的。”

少年正要推辭，只見老師擺了擺手。

“畢竟是第一次參加，我也不放心。而且，關于對手安排的事情，我要和張七段好好溝通。”

聽出老師話中的未盡之意，柏寒不以為然。

“老師不用擔心，對手的實力越強越好，我不會被失敗打擊到的。”

放下茶杯，藤澤一就的語氣嚴肅起來：“有壓力的對局自然是好事，但過猶不及。這件事我來確認，你不要管了。”

“是，老師費心了。”

......

東京都足立區北千住，今研會場。

第一次參加研究會的少年好奇地四處打量著。

研究會所在的會場大概七八十疊左右，間隔有距地擺放著三排棋桌，每排大概六、七張棋盤，可以同時進行二十盤對局。

房間左側立著公開講解的大棋盤，旁邊有兩張單獨的棋桌，柏寒猜測那是參加研究會的頂尖棋手對局的位置。右側餐臺上擺放著礦泉水、咖啡、可樂等飲品和一些日式甜點，旁邊還有一個飲水機。

陸續到場的差不多有20多人，大多數都很年輕，看起來像是剛入段不久的低段棋手。還沒到開始的時間，三三兩兩相熟的棋手聚在一起隨意聊著，每當有資深棋士入場，便激起一片問候聲。

“藤澤前輩！”一個身量不高，頂著地中海發型的棋士快步迎來，“前輩您好，我是張豊猷。”

彼此行禮寒暄。

柏寒直起身默默觀察著莊惟杰的老師。

81年生人的張豊猷，不過26歲。頭頂處的锃亮和透過眼鏡的沉穩，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大了不止10歲。

年紀輕輕，其貌不揚，卻能組織起這么大規模的研究會，可見有其過人之處。

仿佛注意到少年的目光，張豊猷的話題自然而然地轉到柏寒身上。

“藤澤前輩，我的這位小同鄉可不得了！昨天確定參加人選后，好幾位棋手主動要求和他對局呢。”

“哦？主動要求對局？”藤澤一就詫異地問道：“是哪幾位？”

“安齋伸彰五段和內田修平二段昨天特意打電話過來，希望能安排和柏君對局。”張豊猷哈哈笑道：“看來我這個小同鄉聲名遠播哦。”

藤澤一就恍然大悟。

看到柏寒不明所以，悄聲解釋道：“安齋五段是宋光復九段的弟子，內田則是大淵盛人九段的弟子。”

原來是一力遼和大淵浩太郎的師兄啊！少年恍然。

“張栩名人午后會到，也想與柏寒手談一局。“張豊猷補充道。

藤澤一就點點頭，這是和張栩提前約定好的。

不過，前面兩位是什么情況？

安齋伸鵬和內田修平是備受矚目的新銳，入段后的勢頭很猛。如果柏寒不敵...

“柏寒，這樣安排有問題嗎？”

不放心地看向弟子，藤澤一就擔心少年輸棋后信心會遭受打擊。

“老師請放心，我沒有問題！”

少年干凈利落的回答，讓藤澤一就心頭稍安。看著子弟眼中燃起的斗志，心下徹底釋然——這不就是弟子渴求的磨礪嗎？

“那就求仁得仁吧！”

藤澤一就轉向張豊猷：“麻煩張君費心安排，辛苦了。”

看到少年爽快的態度和堅定的表情，張豊猷眼神閃爍，嘴上卻贊嘆不已。

“果然是張栩名人看重的天才少年，氣度不凡。”張豊猷抬手示意，“那么請跟我來吧。”

棋桌早已備好，走向對弈席時，年輕的棋手們紛紛向藤澤一就躬身致意。

柏寒挺直了身軀，少年纖弱的身影在人群中時隱時現，格外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