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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弈道薪傳 三代同壇

柏寒穩步來到小林覺與高尾紳路面前,鄭重地欠身行禮。陽光透過窗欞,灑在他挺括的西裝肩頭上。

小林覺眼中閃過一絲驚艷,一周未見,眼前少年的氣質迥然不同。

翩翩少年郎,眉宇未染塵世氣,指間已藏古今章。

清俊的眉宇間仍是不染世俗的純粹,舉手投足間卻已透著超越年齡的沉穩氣度。

這般風姿,就連以謙和著稱的小林也不禁露出贊賞之色。

“聽藤澤君提起,你贏下了天元戰預選C的首戰。“

高尾紳路熟稔地開口,語氣中帶著前輩特有的親切,“第二輪的時間定下了嗎?準備得如何?“

“高尾前輩,下周四對陣小山竜吾六段。“柏寒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這些日子的訓練,都按計劃在進行。“

不知何時,大竹英雄已站在旁邊:“年輕人就該如出鞘利刃般銳不可當。”

他的目光掃過少年一絲不茍的裝束,轉向小林覺時忽然笑道:“小林君,在柏初段面前,我們這些老骨頭都要自慚形穢了啊!“

小林覺溫和地笑著頷首:“師兄說得是。正需要柏君這樣的新鮮血液,才能讓棋道永葆生機。”

他望向柏寒:“看來新初段研修的成果斐然,柏初段身上已經有了棋士的風姿了。”

少年行禮致謝。

三代棋士圍立而談,老當益壯、中流砥柱、青出于藍。

銀發的沉穩如山,中年的挺拔如松,少年的銳氣如劍。

午后的陽光透過落地窗斜斜地鋪陳開來,在木地板上勾勒出跨越時光的輪廓。

影子在木地板上交錯延伸,仿佛一副正在徐徐展開的棋道傳承畫卷。

.....

開場在即。

會場內的燈光漸漸調暗,手持“保持安靜”指示牌的工作人員沿著過道緩步前行,木質地板發出細微的吱呀聲。

交談聲如潮水般退去,只剩下空調運轉的低鳴。

年輕的母親們下意識地收緊手指,將孩子的手腕輕輕扣住。

幾個活潑的幼童剛要張嘴,立刻被母親搖頭制止,只能睜大眼睛望向四周。

角落里,幾位白發棋迷扶著膝蓋慢慢起身,和服袖口摩擦出沙沙的聲響。

院生們不自覺地并攏膝蓋,手中折扇被攥得微微發顫。

職業棋手們在指導席前站定,黑色西裝在頂燈下泛著深藍光澤。

高尾紳路調整著胸前的紫云徽章,小林覺低頭確認手表——上午九點整。

柏寒和各位年輕棋手站在后排,默默挺直身軀。

“現在開始平成21年度職業棋手指導活動。”

廣播里傳來輕微的電流雜音,整個會場瞬間安靜下來。

成年觀眾們的表情變得專注而肅穆,仿佛在等待一場神圣儀式的開始。

只有孩子們仍忍不住左顧右盼,好奇地打量著那些擺放整齊的棋盤和棋子。

錚!

清冽的銅磬破空聲,帶著震顫自虛空劈落。

當少年逐漸放松呼吸時...,第二聲傳來。

叮——!

溫潤的柷木悠長,仿佛能聞到棋墩的木香。

嗡......!

電子混響模擬的殿堂余韻,在耳畔掠過,在心頭回響。

禮的精神,攻的銳意與和的境界,在三連音漸漸寂靜中,刻下時間的厚度。

大竹理事長手持心愛的折扇,緩步登上講臺。

左手輕扶講臺邊緣,右手持扇自然垂落,環視會場時一雙濃眉微微顫動。

“諸位,在情人節甜蜜的空氣中,在情侶們的良辰吉日里,我們匯聚于此,在棋盤展開手談。”

“昭和54年,我作為主辦者初創此活動時,職業棋手與業余愛好者之間還隔著十段戰的屏風。”

目光掃過角落里正在約束好動稚童的年輕母親,老棋士嘴角幾不可察地翹了翹。

“平成21年的今天,諸位看到母親握著稚子的手落子,看到白發棋士與院生同席復盤,這正是“棋心傳承”的真意。”

“但是!”

大竹英雄突然把扇尖指向東側展示柜,那里陳列著坂田榮男的血淚篇棋譜。

“若以為溫情就是圍棋的全部,現在就可以離席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匯集在講臺上,靜靜的聆聽著,靜靜的等待著。

“真正的傳承:是讓后輩親眼見識,職業棋士如何為半目勝負咬碎牙齒,臥雪眠霜!”

柏寒的視線延展,仿佛看到小林覺的背脊如青竹般倏然繃直,高尾紳路握拳的手指攥緊,骨節凸顯。

年輕棋士們的眼底浮起薄霧,瞳仁深處卻燃著灼人的光芒。

所有未宣之于口的誓言,都在靜默中錚然作響。

收回折扇,大竹英雄聲音和緩:

“那么諸君,請在今日展現,何為職業的尊嚴,何為棋道的殘酷,何為薪火相傳的溫度。”

大竹理事長雙手持扇,向著全場深深鞠躬。

掌聲如潮水般涌起,他直起身時,銀灰色的鬢角已滲出細密的汗珠。

他緩步走下講臺階梯,右手不自覺地按了按左胸,那里裝著硝酸甘油片的老式懷表微微鼓起。

他忽然駐足,回頭望了眼掛在墻上的本因坊戰對局照片,嘴角浮現出一絲笑意。

“接下來由我為大家說明今日的活動流程...“

向井千瑛三段清亮的聲音通過擴音器傳開,鵝黃色的西裝套裙在肅穆的會場中格外醒目。

后排傳來孩童壓抑已久的咳嗽聲,幾位老棋迷終于放松了繃直的腰背。

小林覺快步上前,右手穩穩托住大竹英雄的手肘,微微用力。

高尾紳路站在半步之后,雙手自然垂在身側,卻保持著隨時可以上前攙扶的姿態。

“大竹師兄...“小林的聲音壓得極低,指尖傳來老人衣袖下微微的震顫。

大竹抬眼時,眼角的皺紋里還凝著方才演講時的銳利,瞳孔深處卻已泛起溫潤的光澤。

師兄弟相對而立,一個站得筆直,一個微微前傾。

那一刻,時間仿佛回到了1979年的深秋。

木谷道場的舊式拉門半開著,飄進幾片金黃的銀杏葉,落在棋盤邊緣。

二十四歲的大竹英雄端坐在上座,修長的手指拈起一枚白子,仿佛在刻畫“美學棋士”的雅號。

對面七歲的小林覺跪坐在厚棉坐墊上,小手緊緊攥著黑色袴褲的布料,眼淚止不住的滴落。

師母搖鈴的聲響,木谷實悠長期待的目光,還有棋盤上的“五五”之位——老師反復強調的“心之所向”...

棋心傳承,道之所向,時光慢慢流淌!

高尾紳路靜靜地站在一旁,三代棋手就這樣在會場角落默然佇立。

遠處傳來向井千瑛介的聲音,輕快溫雅。

卻仿佛隔著一重山水。

......

上午的活動分為三個區域展開:

A區是雙面打指導,主要由新銳棋手負責;B區是九段棋士的讓子指導棋,大竹英雄理事長和小林覺九段將親自坐鎮。

C區則是兒童專區,由梅澤由香里五段使用磁性大棋盤生動講解《圍棋童話》。

“柏君,沒想到今天你也來了。“

與柏寒并肩走向A區的三谷哲也頂著一頭新剃的短發,顯得格外精神。

他一邊走,一邊壓低聲音打趣道:“第一次參加棋士指導活動,等下可別在業余棋手面前栽跟頭啊!哈哈。“

柏寒沒有接這個話茬,反而話鋒一轉:“三谷前輩,聽說今年的天元戰您要從最終預選開始打?“

三谷哲也聞言,透過鏡片斜睨了柏寒一眼,嘴角微微上揚:“沒錯,我在最終預選等著你。“

話語中暗藏鋒芒。

少年笑而不語,反倒是三谷哲也底氣不足地拍了拍柏寒的肩膀。

A區對局室門前,棋院普及推廣部的佐藤小姐正嚴謹地核對著手中的名單。

她身著深藍色職業套裝,胸前的櫻花院徽在燈光下泛著微光,手中的對局記錄表整齊地摞成一疊。

見到三谷哲也與柏寒走來,她立即邁著標準的職場碎步迎上前去。

“三谷先生、柏先生,辛苦了。“

佐藤微微欠身,聲音柔和卻不失干練,“三谷先生的對局安排在二號室,柏先生在三號室,業余棋手已在等候。請隨我來。“

三谷哲也點頭致意,柏寒的目光則掃過走廊墻壁上張貼的《職業棋手指導日守則》:

讓子規則:業余初段讓四子,二段讓三子...四段讓先,五段定先

用時標準:每局限時30分鐘,讀秒30秒一次

禮儀規范:對局后需進行簡明復盤

根據事先安排,柏寒今日將分別指導一位業余四段和一位業余五段。他在轉角處略作停頓,隨即推開了三號室的門。

室內兩位業余棋手立即起身致意——一位戴著金絲眼鏡的中年男子,和一名身著藏青色校服的少年。

“在下山部一郎,業余五段,請多指教。“

中年男子雙手呈上段位證書,柏寒接過仔細審閱,紙張發出輕微的沙響。

“我是柳田勇人,業余四段,請多指教。“

少年深深鞠躬,校服領口別著的圍棋部徽章微微反光。

柏寒轉向隨行的佐藤小姐,后者立即遞上棋院存檔的段位證明。

確認無誤后,柏寒將文件交還。

職業棋手指導的流程和要求很嚴格,確認證書只是第一步。

指導過程對局中,職業棋手不能故意放水,但可以適當調整指導強度,對輕微失誤可以不進行追究。

業余棋手局后需要遞交200字以上的感想,棋院將會存檔,以便后續用于段位認證參考。

同樣的,指導對局的棋譜棋院也將留存。

“我是柏寒初段,請多指教。“

他在主位正坐,指尖無意識地輕觸棋罐。

佐藤小姐悄然退出,關門時帶起的氣流讓墻上的掛歷輕輕晃動。隔壁對局室傳來棋子叩擊棋盤的清響,如同雨滴落在青石板上的韻律。

“那么,請開始吧。”

棋室內只剩下計時器滴答的聲響和棋子偶爾落下的聲音。

柏寒執白,在兩張棋盤間輪轉。

按照規定,職業棋手不能長時間停留在某一局,必須保持兩盤棋同步推進。

柏寒像一臺精密的機器,在棋盤間切換自如,連呼吸的節奏都未曾亂過。

中年男子的厚勢被他輕巧地消減,高中生的進攻被他四兩撥千斤地化解。

佐藤偶爾進來添茶,安靜地記錄對局進程。

隨著黑白鋪陳,柳田最先投子認負,高中生額頭上一片細汗。

“這里……我是不是應該扳住?”

他指著中腹的交戰處,聲音有些發抖。

柏寒捻起一顆白子放在棋盤中腹,“如果扳,會形成劫爭,但你的劫材不足。”

他的聲音很淡,卻讓少年猛地睜大了眼睛。

當時鐘指向四點時,中年男人的大龍被屠。

山部苦笑著搖頭:“果然還是差得太遠啊……”

按照棋院規定,柏寒需要給每位棋手指出三個關鍵失誤。

他言簡意賅,指尖點過的每一步都讓業余棋手恍然大悟。

佐藤站在一旁,適時地遞上棋院特制的指導證書——印著“修了”二字的燙金卡片,邊緣還描著細小的櫻花紋樣。

“謝謝指導!”

兩人鄭重地鞠躬,柏寒微微頷首回禮。

“柏先生辛苦了。“佐藤微笑道,“今日記錄將錄入棋手評價系統,月底結算指導津貼。“

柏寒的基礎指導費為6000円,多面打指導每增加一個人另加1500円。

“要嘗嘗新到的咖啡嗎?理事長剛購置了進口咖啡機。“

“三谷前輩尚未結束?“

“二號室的對局仍在收束階段。“

“那便有勞佐藤小姐了。“

少年捧著咖啡杯站在窗前,目光落在庭院里那株與銀杏古樹比鄰的櫻花樹上。

這株櫻樹與他何其相似——都處在初段的狀態。

大多數花芽還被深褐色的鱗片緊緊包裹著,只有三根主枝上的芽鱗微微綻開,隱約透出一點粉白的生機。

溫熱的咖啡香氣氤氳而起,柏寒的思緒也隨之飄遠。

他想起老師提起的“師匠抽選“制度,作為新初段,他無權選擇,只能接受棋院分配的指導老師。

不過,只要升到五段,就能解除這種師徒關系——這對他來說,算是個小小的慰藉。

“僅靠升段積分慢慢積累,實在太慢了...“少年無聲地嘆息,咖啡杯中的倒影微微晃動。

“還是要打進循環圈或是挑戰賽,才能快速升段啊。“

小林先生托老師告知的國際比賽的種種也在他腦海中浮現。

那些熟悉的名字一個個跳出來:中國的范廷鈺、羋昱廷、黨毅飛、連笑,此刻應該也和自己一樣,都是初段;柯潔、李欽誠、辜梓豪、丁浩大概還未入段吧。

韓國的羅玄、申旻埈,應該也都處在初段階段。至于卞相壹、申真谞...還要再等幾年才會嶄露頭角。

“不知道和他們交手,會是怎樣的光景...“

少年不自覺地握緊了咖啡杯,一股灼熱的戰意從心底涌起,仿佛要沖破胸腔。

窗外的櫻花樹在微風中輕輕搖曳,那幾枚綻開的芽鱗在陽光下閃爍著珍珠般的光澤,就像少年眼中燃起的斗志。

“哎呀!柏君,這么快就結束了?該不會是輸了吧?“三谷哲也從二號對局室推門而出,臉頰還帶著對局后的微紅。

看到柏寒正倚窗品著咖啡,悠閑地欣賞院中櫻景,忍不住出聲調侃。

柏寒聞言眉梢輕揚,轉身看向前輩:“三谷前輩,是您太慢了。“

他晃了晃手中的咖啡杯,嘴角勾起一抹淺笑,“既然您的指導費比我高出不少,那中午的便當就勞您破費了。“

“哈哈哈,好說好說!“三谷爽朗大笑,拍了拍柏寒的肩膀,“正好我知道附近新開了家不錯的鰻魚飯,帶你去嘗嘗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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