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弈道薪傳 三代同壇
- 從日本院生開始的圍棋之道
- 刀疤九
- 4508字
- 2025-05-08 15:38:41
柏寒穩步來到小林覺與高尾紳路面前,鄭重地欠身行禮。陽光透過窗欞,灑在他挺括的西裝肩頭上。
小林覺眼中閃過一絲驚艷,一周未見,眼前少年的氣質迥然不同。
翩翩少年郎,眉宇未染塵世氣,指間已藏古今章。
清俊的眉宇間仍是不染世俗的純粹,舉手投足間卻已透著超越年齡的沉穩氣度。
這般風姿,就連以謙和著稱的小林也不禁露出贊賞之色。
“聽藤澤君提起,你贏下了天元戰預選C的首戰。“
高尾紳路熟稔地開口,語氣中帶著前輩特有的親切,“第二輪的時間定下了嗎?準備得如何?“
“高尾前輩,下周四對陣小山竜吾六段。“柏寒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這些日子的訓練,都按計劃在進行。“
不知何時,大竹英雄已站在旁邊:“年輕人就該如出鞘利刃般銳不可當。”
他的目光掃過少年一絲不茍的裝束,轉向小林覺時忽然笑道:“小林君,在柏初段面前,我們這些老骨頭都要自慚形穢了啊!“
小林覺溫和地笑著頷首:“師兄說得是。正需要柏君這樣的新鮮血液,才能讓棋道永葆生機。”
他望向柏寒:“看來新初段研修的成果斐然,柏初段身上已經有了棋士的風姿了。”
少年行禮致謝。
三代棋士圍立而談,老當益壯、中流砥柱、青出于藍。
銀發的沉穩如山,中年的挺拔如松,少年的銳氣如劍。
午后的陽光透過落地窗斜斜地鋪陳開來,在木地板上勾勒出跨越時光的輪廓。
影子在木地板上交錯延伸,仿佛一副正在徐徐展開的棋道傳承畫卷。
.....
開場在即。
會場內的燈光漸漸調暗,手持“保持安靜”指示牌的工作人員沿著過道緩步前行,木質地板發出細微的吱呀聲。
交談聲如潮水般退去,只剩下空調運轉的低鳴。
年輕的母親們下意識地收緊手指,將孩子的手腕輕輕扣住。
幾個活潑的幼童剛要張嘴,立刻被母親搖頭制止,只能睜大眼睛望向四周。
角落里,幾位白發棋迷扶著膝蓋慢慢起身,和服袖口摩擦出沙沙的聲響。
院生們不自覺地并攏膝蓋,手中折扇被攥得微微發顫。
職業棋手們在指導席前站定,黑色西裝在頂燈下泛著深藍光澤。
高尾紳路調整著胸前的紫云徽章,小林覺低頭確認手表——上午九點整。
柏寒和各位年輕棋手站在后排,默默挺直身軀。
“現在開始平成21年度職業棋手指導活動。”
廣播里傳來輕微的電流雜音,整個會場瞬間安靜下來。
成年觀眾們的表情變得專注而肅穆,仿佛在等待一場神圣儀式的開始。
只有孩子們仍忍不住左顧右盼,好奇地打量著那些擺放整齊的棋盤和棋子。
錚!
清冽的銅磬破空聲,帶著震顫自虛空劈落。
當少年逐漸放松呼吸時...,第二聲傳來。
叮——!
溫潤的柷木悠長,仿佛能聞到棋墩的木香。
嗡......!
電子混響模擬的殿堂余韻,在耳畔掠過,在心頭回響。
禮的精神,攻的銳意與和的境界,在三連音漸漸寂靜中,刻下時間的厚度。
大竹理事長手持心愛的折扇,緩步登上講臺。
左手輕扶講臺邊緣,右手持扇自然垂落,環視會場時一雙濃眉微微顫動。
“諸位,在情人節甜蜜的空氣中,在情侶們的良辰吉日里,我們匯聚于此,在棋盤展開手談。”
“昭和54年,我作為主辦者初創此活動時,職業棋手與業余愛好者之間還隔著十段戰的屏風。”
目光掃過角落里正在約束好動稚童的年輕母親,老棋士嘴角幾不可察地翹了翹。
“平成21年的今天,諸位看到母親握著稚子的手落子,看到白發棋士與院生同席復盤,這正是“棋心傳承”的真意。”
“但是!”
大竹英雄突然把扇尖指向東側展示柜,那里陳列著坂田榮男的血淚篇棋譜。
“若以為溫情就是圍棋的全部,現在就可以離席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匯集在講臺上,靜靜的聆聽著,靜靜的等待著。
“真正的傳承:是讓后輩親眼見識,職業棋士如何為半目勝負咬碎牙齒,臥雪眠霜!”
柏寒的視線延展,仿佛看到小林覺的背脊如青竹般倏然繃直,高尾紳路握拳的手指攥緊,骨節凸顯。
年輕棋士們的眼底浮起薄霧,瞳仁深處卻燃著灼人的光芒。
所有未宣之于口的誓言,都在靜默中錚然作響。
收回折扇,大竹英雄聲音和緩:
“那么諸君,請在今日展現,何為職業的尊嚴,何為棋道的殘酷,何為薪火相傳的溫度。”
大竹理事長雙手持扇,向著全場深深鞠躬。
掌聲如潮水般涌起,他直起身時,銀灰色的鬢角已滲出細密的汗珠。
他緩步走下講臺階梯,右手不自覺地按了按左胸,那里裝著硝酸甘油片的老式懷表微微鼓起。
他忽然駐足,回頭望了眼掛在墻上的本因坊戰對局照片,嘴角浮現出一絲笑意。
“接下來由我為大家說明今日的活動流程...“
向井千瑛三段清亮的聲音通過擴音器傳開,鵝黃色的西裝套裙在肅穆的會場中格外醒目。
后排傳來孩童壓抑已久的咳嗽聲,幾位老棋迷終于放松了繃直的腰背。
小林覺快步上前,右手穩穩托住大竹英雄的手肘,微微用力。
高尾紳路站在半步之后,雙手自然垂在身側,卻保持著隨時可以上前攙扶的姿態。
“大竹師兄...“小林的聲音壓得極低,指尖傳來老人衣袖下微微的震顫。
大竹抬眼時,眼角的皺紋里還凝著方才演講時的銳利,瞳孔深處卻已泛起溫潤的光澤。
師兄弟相對而立,一個站得筆直,一個微微前傾。
那一刻,時間仿佛回到了1979年的深秋。
木谷道場的舊式拉門半開著,飄進幾片金黃的銀杏葉,落在棋盤邊緣。
二十四歲的大竹英雄端坐在上座,修長的手指拈起一枚白子,仿佛在刻畫“美學棋士”的雅號。
對面七歲的小林覺跪坐在厚棉坐墊上,小手緊緊攥著黑色袴褲的布料,眼淚止不住的滴落。
師母搖鈴的聲響,木谷實悠長期待的目光,還有棋盤上的“五五”之位——老師反復強調的“心之所向”...
棋心傳承,道之所向,時光慢慢流淌!
高尾紳路靜靜地站在一旁,三代棋手就這樣在會場角落默然佇立。
遠處傳來向井千瑛介的聲音,輕快溫雅。
卻仿佛隔著一重山水。
......
上午的活動分為三個區域展開:
A區是雙面打指導,主要由新銳棋手負責;B區是九段棋士的讓子指導棋,大竹英雄理事長和小林覺九段將親自坐鎮。
C區則是兒童專區,由梅澤由香里五段使用磁性大棋盤生動講解《圍棋童話》。
“柏君,沒想到今天你也來了。“
與柏寒并肩走向A區的三谷哲也頂著一頭新剃的短發,顯得格外精神。
他一邊走,一邊壓低聲音打趣道:“第一次參加棋士指導活動,等下可別在業余棋手面前栽跟頭啊!哈哈。“
柏寒沒有接這個話茬,反而話鋒一轉:“三谷前輩,聽說今年的天元戰您要從最終預選開始打?“
三谷哲也聞言,透過鏡片斜睨了柏寒一眼,嘴角微微上揚:“沒錯,我在最終預選等著你。“
話語中暗藏鋒芒。
少年笑而不語,反倒是三谷哲也底氣不足地拍了拍柏寒的肩膀。
A區對局室門前,棋院普及推廣部的佐藤小姐正嚴謹地核對著手中的名單。
她身著深藍色職業套裝,胸前的櫻花院徽在燈光下泛著微光,手中的對局記錄表整齊地摞成一疊。
見到三谷哲也與柏寒走來,她立即邁著標準的職場碎步迎上前去。
“三谷先生、柏先生,辛苦了。“
佐藤微微欠身,聲音柔和卻不失干練,“三谷先生的對局安排在二號室,柏先生在三號室,業余棋手已在等候。請隨我來。“
三谷哲也點頭致意,柏寒的目光則掃過走廊墻壁上張貼的《職業棋手指導日守則》:
讓子規則:業余初段讓四子,二段讓三子...四段讓先,五段定先
用時標準:每局限時30分鐘,讀秒30秒一次
禮儀規范:對局后需進行簡明復盤
根據事先安排,柏寒今日將分別指導一位業余四段和一位業余五段。他在轉角處略作停頓,隨即推開了三號室的門。
室內兩位業余棋手立即起身致意——一位戴著金絲眼鏡的中年男子,和一名身著藏青色校服的少年。
“在下山部一郎,業余五段,請多指教。“
中年男子雙手呈上段位證書,柏寒接過仔細審閱,紙張發出輕微的沙響。
“我是柳田勇人,業余四段,請多指教。“
少年深深鞠躬,校服領口別著的圍棋部徽章微微反光。
柏寒轉向隨行的佐藤小姐,后者立即遞上棋院存檔的段位證明。
確認無誤后,柏寒將文件交還。
職業棋手指導的流程和要求很嚴格,確認證書只是第一步。
指導過程對局中,職業棋手不能故意放水,但可以適當調整指導強度,對輕微失誤可以不進行追究。
業余棋手局后需要遞交200字以上的感想,棋院將會存檔,以便后續用于段位認證參考。
同樣的,指導對局的棋譜棋院也將留存。
“我是柏寒初段,請多指教。“
他在主位正坐,指尖無意識地輕觸棋罐。
佐藤小姐悄然退出,關門時帶起的氣流讓墻上的掛歷輕輕晃動。隔壁對局室傳來棋子叩擊棋盤的清響,如同雨滴落在青石板上的韻律。
“那么,請開始吧。”
棋室內只剩下計時器滴答的聲響和棋子偶爾落下的聲音。
柏寒執白,在兩張棋盤間輪轉。
按照規定,職業棋手不能長時間停留在某一局,必須保持兩盤棋同步推進。
柏寒像一臺精密的機器,在棋盤間切換自如,連呼吸的節奏都未曾亂過。
中年男子的厚勢被他輕巧地消減,高中生的進攻被他四兩撥千斤地化解。
佐藤偶爾進來添茶,安靜地記錄對局進程。
隨著黑白鋪陳,柳田最先投子認負,高中生額頭上一片細汗。
“這里……我是不是應該扳住?”
他指著中腹的交戰處,聲音有些發抖。
柏寒捻起一顆白子放在棋盤中腹,“如果扳,會形成劫爭,但你的劫材不足。”
他的聲音很淡,卻讓少年猛地睜大了眼睛。
當時鐘指向四點時,中年男人的大龍被屠。
山部苦笑著搖頭:“果然還是差得太遠啊……”
按照棋院規定,柏寒需要給每位棋手指出三個關鍵失誤。
他言簡意賅,指尖點過的每一步都讓業余棋手恍然大悟。
佐藤站在一旁,適時地遞上棋院特制的指導證書——印著“修了”二字的燙金卡片,邊緣還描著細小的櫻花紋樣。
“謝謝指導!”
兩人鄭重地鞠躬,柏寒微微頷首回禮。
“柏先生辛苦了。“佐藤微笑道,“今日記錄將錄入棋手評價系統,月底結算指導津貼。“
柏寒的基礎指導費為6000円,多面打指導每增加一個人另加1500円。
“要嘗嘗新到的咖啡嗎?理事長剛購置了進口咖啡機。“
“三谷前輩尚未結束?“
“二號室的對局仍在收束階段。“
“那便有勞佐藤小姐了。“
少年捧著咖啡杯站在窗前,目光落在庭院里那株與銀杏古樹比鄰的櫻花樹上。
這株櫻樹與他何其相似——都處在初段的狀態。
大多數花芽還被深褐色的鱗片緊緊包裹著,只有三根主枝上的芽鱗微微綻開,隱約透出一點粉白的生機。
溫熱的咖啡香氣氤氳而起,柏寒的思緒也隨之飄遠。
他想起老師提起的“師匠抽選“制度,作為新初段,他無權選擇,只能接受棋院分配的指導老師。
不過,只要升到五段,就能解除這種師徒關系——這對他來說,算是個小小的慰藉。
“僅靠升段積分慢慢積累,實在太慢了...“少年無聲地嘆息,咖啡杯中的倒影微微晃動。
“還是要打進循環圈或是挑戰賽,才能快速升段啊。“
小林先生托老師告知的國際比賽的種種也在他腦海中浮現。
那些熟悉的名字一個個跳出來:中國的范廷鈺、羋昱廷、黨毅飛、連笑,此刻應該也和自己一樣,都是初段;柯潔、李欽誠、辜梓豪、丁浩大概還未入段吧。
韓國的羅玄、申旻埈,應該也都處在初段階段。至于卞相壹、申真谞...還要再等幾年才會嶄露頭角。
“不知道和他們交手,會是怎樣的光景...“
少年不自覺地握緊了咖啡杯,一股灼熱的戰意從心底涌起,仿佛要沖破胸腔。
窗外的櫻花樹在微風中輕輕搖曳,那幾枚綻開的芽鱗在陽光下閃爍著珍珠般的光澤,就像少年眼中燃起的斗志。
“哎呀!柏君,這么快就結束了?該不會是輸了吧?“三谷哲也從二號對局室推門而出,臉頰還帶著對局后的微紅。
看到柏寒正倚窗品著咖啡,悠閑地欣賞院中櫻景,忍不住出聲調侃。
柏寒聞言眉梢輕揚,轉身看向前輩:“三谷前輩,是您太慢了。“
他晃了晃手中的咖啡杯,嘴角勾起一抹淺笑,“既然您的指導費比我高出不少,那中午的便當就勞您破費了。“
“哈哈哈,好說好說!“三谷爽朗大笑,拍了拍柏寒的肩膀,“正好我知道附近新開了家不錯的鰻魚飯,帶你去嘗嘗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