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覺君，現在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這個少年身上了。”

不知何時，大竹英雄已站在身側。

他的目光落在公案上那兩份申請書上，紙張邊緣的折痕清晰可見。

“大竹師兄，明天我的申請會正式呈到您的案頭。”小林覺挺直脊背，聲音低沉卻堅定。

“就為了一個初段少年，值得你們如此興師動眾嗎？”大竹英雄眉頭緊鎖，語氣中透著難以置信。

“理事長，我在天元戰預選C組看過他對陣白石二段的那局棋。”

小林覺微微閉眼，仿佛再度置身于那方棋盤之前，“那不像是比賽……倒像是他在給白石下指導棋，只不過執黑的變成了十三歲的孩子。”

“他讓我看到了日本圍棋突破的希望！”

大竹英雄目光微閃。

“看看去年的國際賽事，富士通杯八強已是最好成績，三星杯和LG杯全部止步十六強，亞洲快棋賽更是全軍覆沒。”

小林覺忽然轉身，目光如炬，“從上一次奪冠算起，已經快十年了！”

“所以呢？”

“所以，我懇請理事長為柏寒初段破例。”

小林覺向前一步，“第一，允許他以特許資格跳過低級預選，直接參加各大棋戰的C組預賽；第二，增加國際棋譜專項研修，并盡快安排他出征海外賽事。”

“荒唐！”

大竹英雄猛地甩袖，幾步走到沙發前抓起涼透的茶杯一飲而盡。

待他再抬頭時，眼中已凝起寒霜：“小林理事，棋院的規矩不是兒戲。若因個人偏愛就踐踏百年傳統，日后如何服眾？”

“師兄！”

小林覺一把抓起案上文書，攥緊的指節讓紙張簌簌作響。

“兩份聯名推薦還不夠的話，”他深吸一口氣，“再加上我，夠不夠？”

大竹英雄身形一滯。

“坂井秀至、結城聰……所有與柏寒交過手的棋手，沒有一個反對我的提案。”

小林覺緩緩松開手，申請書上的朱紅印鑒在燈下泛著血色的光。

他的語氣忽然柔軟下來：“還有林海峰老師……那孩子叫他‘林爺爺’。您知道嗎？他把吳大師親筆題字的折扇，送給了柏寒。”

大竹英雄驟然抬頭，瞳孔劇震。

他太明白這意味著什么。那個與自己斗了半輩子的“竹林”老友，竟將吳清源的手書贈與少年。

這已不是欣賞，而是傳承的象征啊！

“理事長，方才失禮了。”

小林覺鄭重鞠躬，再起身時目光澄明，“高尾十段與張栩名人的聯署足以堵住悠悠眾口。如果還是不夠……”

他頓了頓，“我不介意再請四位昔日的頭銜者添上名字。”

長久的靜默后，大竹英雄望向窗外漸沉的夕陽，喉結滾動：

“……容我再想想。”

......

冬日的清晨，寒風凜冽，天邊那輪紅日被厚重的云層緊緊包裹，吝嗇地不肯灑下一絲暖意。

柏寒裹緊了圍巾，在藤澤一就的陪同下快步走向日本棋院。

今天是天元戰預選賽D組決勝局的日子，少年步履輕快，全無大賽前的緊張。

若手對局室內，八位年輕棋手如青松般靜立。

他們左領上的徽章在燈光下熠熠生輝，在一片銀光中，柏寒那枚明黃色的徽章顯得格外醒目。

小林覺九段主持最后的對陣抽簽。

隨著他每一次抽取后洪亮的宣告聲，對陣形勢逐漸明朗。

柏寒的對手是內田修平二段，今天參賽選手中他唯一認識的人。

抽簽出來的瞬間，少年的余光似乎掃見內田二段銳利的眼神。

雁金對局室內，四盤棋局即將同時展開。

這個以圍棋名宿雁金準一命名的對局室，今天將再次見證這些年輕棋手的較量。

距離上次在“今研“的對局已經過去大半年，柏寒發現內田修平蓄起了胡須，原本青澀的臉龐如今多了幾分成熟與沉穩。

猜先時，內田修平二段在棋盒里反復抓取，最終掌心只余一顆黑子。

柏寒看著自己默默擺上的兩顆白子，不由得苦笑搖頭——內田二段對這盤棋還真是重視啊！

黑白確定，戰幕拉開。

內田的黑棋第一手穩穩落在左下小目，白棋隨即占據右下星位。

面對少年刻意留出的對角空位，內田毫不猶豫地落子，白棋占去最后一個角的星位。

短短四手，棋盤上已形成三星拱月的局面，唯一的小目守角頓時成為當前最大的大場。

內田不假思索地在左下走成無憂角。

從他占據對角星位和構筑無憂角的迅捷落子中，柏寒清晰地感受到了對手洶涌的戰意。

少年沉思數分鐘，白棋最終選擇從上方左邊小飛守角。

這一手既扎緊自家籬笆，又遠遠牽制著左下無憂角的發展可能。

黑棋則馬上占據上方星位下方，防止白棋兩翼張開形成大勢。

白棋在下方小飛掛向右上星位，黑棋以單關跳應對。白棋并未按常理行棋，而是直接點入三三！

內田修平明顯一怔，目光飛快掃過對面神色沉靜的年輕對手，隨即陷入長考。

棋盤上，一場暗流洶涌的較量正悄然展開。

......

休息室內，小林覺和藤澤一就并肩而坐。

小林覺“唰“地展開折扇，輕快地搖動著，卻怎么也扇不熄心頭燃起的熱忱。

棋盤上那顆點入三三的白子，在笨拙的黑子包圍中，宛如松本小雪翩躚的舞姿般光彩奪目。

“內田二段怕是被驚到了吧？“

小林覺放下折扇，指尖在棋盤上輕點，擺出后續變化，“黑棋若擋下，白棋必然二路扳，屆時黑棋可就進退兩難了。“

藤澤一就微微頷首：“若黑棋跟著扳，白棋虎在二二，待黑棋打吃粘住后，白棋在上方大飛......“

“那上方拆邊的黑棋位置不好。“

小林覺補充道，“若是選擇在三路拐下，單關跳的那顆子又顯得位置尷尬。這手點三三，當真是妙味無窮啊！“

藤澤一就臉上泛起紅暈，眼中閃爍著自豪的光芒。

“藤澤君，“小林覺將目光從棋盤上移開，“有件事要告知你。柏寒在其他幾大棋戰都將從預選C組打起，包括王座戰和碁圣戰。“

藤澤臉上喜色更甚：“多虧小林先生提攜。“

小林覺擺了擺手：“理事長已經特批了'暫準'，不過...”

他頓了頓，“在正式授段前最好保持不敗，否則理事長那邊不好交代。“

想起大竹英雄將空白的初段證書壓在辦公桌上的場景，那張證書上還擱著他心愛的折扇。

理事長那虛張聲勢的警告言猶在耳：“要是授段前輸掉一盤，那小子就別想拿走這張紙！“

小林覺不禁莞爾。

“請您放心，“藤澤一就鄭重承諾，“我一定會好好督促他的。”

“今年的三國新銳對抗賽，讓柏寒做好準備。”

藤澤伸向茶杯的手遽然停頓，張開的手掌慣性地捏合了下，仿佛要抓住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