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云言輕挑一下眉毛，“同兄長搶女人，依微臣對陛下的淺薄了解，陛下估計會拿惹得兄弟鬩墻的女人下手。”

他語調輕慢，完全沒有說太子不是的恐懼，“屆時，裴柚的身份如何也就不重要了。”

成允釋笑的單純，“裴姐姐如此有趣，孤哪里忍心叫她紅顏薄命。”

半合上眼睛，成允釋靠在車壁上凝神思考幾息，“孤聽聞令弟在教坊司的線人被清出去了。”尊貴的皇太子殿下難得捉到了陳云言這個老狐貍的狐貍尾巴，笑得更歡。

“愛卿是聰明人，可別被家里人拖累了手腳。”

陳云言聞言收斂了眼中的笑意，將茶杯擱置在桌上，“只此一次。”他已經跟在他們身后擦了好幾次屁股，若日后再犯蠢，也沒有救的必要了。

*

裴柚剛走至門口，便迎面撞上了從教坊司出來的女官郭清佳。

“郭司樂。”

“裴小姐，”郭清佳俯身行禮，將人帶進去，“今日尚書大人公務纏身，由臣與小姐隨行。”

上次來時就與這位面冷心熱的郭司樂打過交道，裴柚對這個安排沒有異議。好不容易抓到了驚鴻舞改編的靈光，裴柚一心只想快些敲定下來。

進了殿隔絕陽光，裴柚只覺渾身一涼，眼前突然沖出來一個舞女模樣的人，跪在她面前連連磕頭。

“裴小姐，求求您放過貴子吧，他也只是一時貪圖那點錢財，鬼迷心竅了才說瞎話的啊......”

裴柚下意識閃過身，避過去她的跪拜，對她的話也是覺得茫然。

“放肆，”郭清佳冷喝一聲，“還不快把這賤婢拉下去。”

見兩個膀大腰圓的婆子上來，擼起袖子就開始拉扯跪在地上，哭的梨花帶雨的舞女。看著眼前的紛亂，裴柚突然走上前握住婆子的手。

婆子們唯恐誤傷了這位看起來嬌嬌弱弱的小姐，下意識就收了力道。裴柚很輕易就在婆子的手下救出了跪在地上哭喊的舞女。

“裴小姐......”郭清佳剛想開口阻攔，卻見裴柚沖她搖一搖頭。

“我記得你，上次我來時你給我端來了一盞茶。”裴柚聲音輕輕柔柔，眼神在舞女已經哭的妝容破碎的臉上停了停，“但是我不認識你口中的貴子，何談放過？”

聽到裴柚還記得她，舞女詫異的同時心里全是驚喜，跪坐起來抹了把眼淚。

“妾是教坊司二等舞姬香荷，貴子是坊里的雜役，也是妾的......哥哥，那日他收了一個丫鬟的錢，叫他宮門守衛來問時，只說......尚書大人不曾邀請您。”

聞言，裴柚愣在原地，半晌才動了動手指把香荷拉起來，當初怎么想都沒有想明白的一巴掌突然就有了解釋，她一時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只覺得濃濃的委屈和悲傷鋪天蓋地得襲來。

見著裴柚扶人的動作，郭清佳以為裴柚是真的不諳世事的小姐，打算原諒那貴子，于是皺著眉冷聲開口。

“裴小姐，宮有宮規。”

這句警告讓裴柚從情緒里抽離，開口時的嗓音有些難以察覺的輕啞，“怎么罰的？”

“二十仗，趕出宮去。”郭清佳已經準備好在這位小姐同情心泛濫時阻止了，就聽到了出乎意料的答案。

“他只是得到了應有的懲罰，我為什么要救？”

香荷抬眼對上那雙如水洗過的杏仁眸子，心里微微一滯。這是一雙怎樣的眼睛？香荷原以為擁有這樣一雙清透單純的眸子，裴柚會是天真心軟的性子。

然而如今再看，這雙眸子清透，連帶著那顆心也是通透的，裴柚哪里不知道香荷那點陰暗的心思呢？

“每個人都得為自己的錯誤買單，你起來吧。”

裴柚從香荷身邊走過，聽到身后婆子們拉扯著香荷下去的聲音，垂下了眼睛。

她怎么也想不通為什么，加害者十分坦然，受害者還要為其買單。

郭清佳察覺到裴柚身邊的低氣壓，經過剛才的事，她對這位看起來單純嬌弱的小姐有些改觀，也對自己的一時誤解感到有些慚愧。

“她來攔我，也會有處罰吧，”裴柚驀然回首問道，“是何處罰？”

郭清佳一怔，很快回答，“會交給宮正處理，大約會在教坊司的名錄上剔除。”

裴柚不知道香荷為什么要這樣做，教坊司作為掌管宮中樂舞的地方，無數舞女擠破腦袋都想進來，她卻如此輕易地放棄。

“那婢子許是見小姐心善，以為能為自己與情郎爭得一個繼續留在宮中的機會。”郭清佳一語道破，眼神中滿是不屑。

“倒是情比金堅。”裴柚眨眨眼睛感嘆一句，竟是情郎嗎，怪不得方才香荷說起時面色有異。

本來傷今悲秋的小情緒被打斷，裴柚的興趣轉到香荷與貴子身上，人又活潑起來。

“那貴子收了誰的錢？”

這問題問得尖銳，郭清佳疑惑得看一眼裴柚。這件事要是沒有被太子殿下撞破，那最后受益者就是陳云心。

雖然現在風言風語傳著的，是眼前這位突然被接回來的真小姐不想應邀，還耍心機坑害可憐的云心小姐……

郭清佳發現對上裴柚之后總是容易讓人詞窮，她總不能說指使人陷害你、害你被關禁閉的罪魁禍首就是你們府上那個假小姐吧？

“順著那給錢的丫鬟查下去，已經沒有了其他線索。”郭清佳回答，意味不明的眼神落在裴柚身上。

裴柚卻已經在腦子里吹鑼打鼓，安排了一場大戲。

香荷與貴子情比金堅、一往而深，那丫鬟暗戀貴子已久，卻得不到結果，于是決定得不到就毀掉。

于是故意給貴子銀錢，讓他犯錯被逐出宮去。香荷傷心不已，不顧規矩攔裴柚的路，為貴子求情，最后也在宮里留不下去。

被自己的驚人想象震驚到，裴柚很想提筆沿著這個思路把故事寫下去。

而郭清佳看到的就是陷入沉思的裴柚臉上表情不停變換，時不時露出一個笑容來，與那張靈動漂亮的小臉格格不入。

裴小姐莫不是被自己說的話刺激到了？郭清佳自我反思著，就被裴柚點到。

“郭司樂，快將大家聚起來，”裴柚將圖紙拿出來，眼睛睜得大大的，十分堅定，“情情愛愛不是最重要的，干正事搞錢也很重要。”

郭清佳突然感覺身體中有點多年未有的激情，莫名其妙也興奮起來了，很快差人去準備。

裴柚在教坊司待了一下午，等忙完了才發現，已經完全超過了跟姜尚書約定的那兩個時辰。

被裴柚的情緒帶動，參練的舞姬們每個都精神抖擻，大有一副干完這票就升官發財的感覺。

于是被太子殿下派來的東宮侍從蕭白被帶進教坊司時，得到了所有舞姬的注目禮。

下意識把腳收回去，蕭白突然在舞姬身上感覺到了濃濃殺氣，那感覺就像是他搶了她們的錢。要不是還有在教坊司的認知，還以為自己進了什么土匪窩。

被自己的想想嚇了一跳，蕭白平復了一下心情。

跟為首的裴柚對上目光，蕭白再次邁步進去，對裴柚拱手行禮。

“裴小姐，太子殿下邀您去東宮用膳。”

在察覺到裴柚眼神中的疑惑不解時，蕭白補充道，“您的兄長，陳大人也在東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