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十二，父皇有旨，大哥就不和你寒暄了。”

朱標雖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老朱這么晚要召見他，肯定是有緣由的。

然而還沒等他跟朱柏道完別，毛驤便又緊接著說道：“陛下口諭，要一同召見的還有湘王殿下。”

朱標愣了一下，問道：“父皇一共召見了幾個人？”

“陛下今晚只召見了太子殿下、三皇孫，還有湘王殿下。”

“父皇要召見老十二作甚？”

“陛下并未將召見的目的告知于臣，還請?zhí)拥钕旅嬉娛ド现笥H自去問吧。”

“……”

朱標也不知該說什么好了，他總覺得父皇今晚的召見有些莫名其妙。

召見他也就罷了，召見允炆和老十二，就讓人摸不著頭腦了。

朱允炆今年三歲，朱柏也不過九歲，大晚上的把兩個孩子叫過去，這誰能想得通有何道理。

“既然是父皇的口諭，我便和大哥一同前去吧，還勞煩毛將軍帶路。”一直沉默的朱柏輕聲說道。

毛驤趕忙低頭回道：“湘王殿下不必如此客氣，這都是臣的本分所在。”

朱柏看向了太子殿下，對方也是點了點頭。

……

乾清宮里，朱元璋輕閉雙目，看上去在耐心的等待，實際上則是壓抑心頭怒火。

他的怒意愈演愈烈，仿佛陰郁的天空烏云蔽日，隨時都有可能掀起狂風暴雨與呼嘯雷霆。

“重八，你的臉色怎么這么難看？”馬皇后走了過來，坐在朱元璋的身后替他揉按肩膀。

在馬皇后面前，朱元璋的怒意這才稍微緩和了些：“妹子，都這么晚了，你還不回坤寧宮歇息嗎？”

“我看你這兩天有點不對勁，心里放心不下，便過來看看你。”馬皇后用溫柔的語氣說道，“重八，我們是共患難的夫妻，我也是親眼看著你從當年義軍里的一個普通士卒走到今天的。”

“我雖然不知道你這幾天是因為什么事變成了現在這樣，但咱們什么大風大浪都跨過來了，無論發(fā)生什么，我都相信你可以挺過去的。”

“重八，在我的眼里，你一直都是頂天立地的英雄。”

一向以殺伐果斷立命的朱元璋，此刻也不由因為馬皇后的言辭而動容。

遙想當年，他只不過是濠州城里最普通不過的士卒，但對方卻是濠州元帥郭子興的義女，自幼聰明，能詩會畫，尤善史書，是當地有名的才女，向郭大帥提親的媒人踏破了門檻。

然而這位濠州的才女，最后卻選擇了朱元璋當自己的丈夫。

二人共患難，從一無所有到坐擁天下。朱元璋的性格多疑，殺性又重，如果他對誰產生了懷疑，那么對方便可以連夜到地府報道了。

但如果有馬皇后去找朱元璋求情，即使是閻王爺想留下誰，也能被這位皇后給救回來。

“妹子，你相信天命嗎？”朱元璋忽然說道。

“天命？”馬皇后輕聲一笑，眼神中卻帶著歷經風霜后的淡然，“我是一介女子，只曉得日子是一步步走出來的。當初我跟著你四處奔波，風里來雨里去，哪有功夫想這天命不天命的。”她微微側身，素手輕輕理了理鬢邊發(fā)絲。

“還記得濠州城初見你時，你雖衣衫襤褸，然雙眸炯炯，意氣風發(fā)。那時候我便覺著，你絕非凡夫俗子之流。后來啊，陪著你打仗，風餐露宿，餓于荒野，避于深山，歷經諸般艱險，每當覺著快撐不下去了，咬咬牙也就挺過來了。”

“若言天命，我以為，此命乃我等親手鑄就，非天定也。”

在馬皇后看來，朱元璋依舊是當年那個意氣風發(fā)、揮斥方遒，在亂世中逐鹿天下的少年郎。

“皇后。”朱元璋的聲音有些低沉，“咱以前想的和你一樣，這些年，于沙場上出生入死，刀光劍影間，不知多少次命懸一線，卻總能奇跡般生還。昔日只道是自身福澤深厚，如今細思，或真有那冥冥之中的天命相助。”

朱元璋看著對方的眼眸，緩緩說道：“咱做了一個夢，在夢里，雄英早逝，標兒也死了，咱將皇位傳給了允炆。”

馬皇后突兀的覺得心里有些不安：“重八，你到底想說什么？”

“在那個夢里，新帝登基，咱尸骨未寒，他便對咱的兒子們揮下屠刀。”朱元璋的眼中浮上了一抹漆黑，“咱的兒子們逐一被廢為庶人，衣不蔽體，食不果腹，流落于荒野之間。茍延殘喘如湘王、燕王，他也沒有放過，正當他準備對咱剩下的兒子們動手的時候，夢醒了。”

“重八，你……”

馬皇后還沒說上話來，便聽見了殿外太監(jiān)尖銳的聲音：

“太子朱標、湘王朱柏，奉旨覲見！”

“太子側妃呂氏攜皇孫朱允炆，奉旨覲見！”

朱元璋揮了揮袖子：“讓他們進來！”

“宣，太子朱標、湘王朱柏、太子側妃呂氏攜皇孫入殿！”

馬皇后忽然意識到，朱元璋所說的，恐怕不只是個夢那么簡單。

……

眾人走進殿內，對著皇帝與皇后行禮。

太子側妃呂氏牽著兒子的小手，向丈夫朱標的方向靠近了些。不知深夜召見所為何事，殿內這壓抑的氛圍讓她感到不適，莫名的覺得有些忐忑。

朱元璋對著朱允炆招了招手，眼神深邃：“過來。”

如今方才三歲的朱允炆雖然不曉世事，但冥冥中卻能察覺到一絲不安，故而不敢聽命上前，緊緊的握著了呂氏的手，眼神中帶著無助：“母妃，我怕……”

朱標見兒子在圣前這么不爭氣，不由長嘆了一口氣：“皇爺爺叫你，你便過去，你找你母妃有什么用？”

呂氏輕撫兒子的額頭，安慰道：“允炆，聽你爺爺和你爹的話，他們都是最親近你的人，不用怕。”

朱允炆有些委屈，但父母都這么說了，他也只能壯著膽子走到了朱元璋的面前。

馬皇后不動聲色的攥住了朱元璋的衣袖，心中有些擔憂：“重八……”

老朱對此并未理睬，眼神漆黑的他將手伸到了朱允炆的臉側，捏住了對方的下巴，用只有近在咫尺才能聽到的聲音低沉的說道：

“原來，你也會害怕朕啊。”

“那為何你在屠戮朕的兒子們的時候，不會害怕朕的亡靈去找你問責呢？”

馬皇后很少聽到朱元璋很少用“朕”來自稱，他更喜歡用“咱”這種富有淮右鄉(xiāng)風的方式來自稱。

一般情況下，只有在行大典這種重要場合的時候，朱元璋才會用“朕”這種更加威嚴的自稱。

但也有一種情況除外：

朱元璋要殺人的時候，也會用“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