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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張和才就是有十萬個心眼,這回也全消停了。

他照著夏棠的吩咐,在屋里踏踏實實躺了兩天,這期間夏棠又來看過他一回,見他真好了,她一副又松快,又不大樂意的樣,走了。

第三天張和才確實大好,能起身活動了,晨起請了安,他和賬房一塊去統帳。張林正巧趁這這工夫出府了一趟,回來時卻垂頭喪氣的,知會張和才,言語道沒找著人。

“沒尋來?怎么個沒尋來法?”張和才愣了愣,把手里的賬簿遞給賬房,頓了下道:“也是,不虧心,左右就一個照面,能找著才得燒香。”

讓夏棠折騰了一回,他那個擰勁也下去不少,朝外一打手,張林下了個禮,出去了。

可事兒不提好說,待張和才和賬房對完了帳,提了袍子出門,那天瓦市上的一幕幕在腦子里轉了兩遍,一想從半空跌下來,一想跌壞了這幾日如何糟心,連著又想到夏棠帶來的蛇,回過頭越想越他媽氣,立在檐下猛一拍大柱,尖聲道:“不成!非得給我找著不行!爺不扒她層皮,她就是我姥姥!”

張林聞聲趕上前來,陪笑道:“爹,這個……不好言語啊,宗仁那邊也是江湖上走跳,混飯吃的。”他做了個掂錢袋的動作,“人家得要這個。”

“甚么這那的!”張和才瞪眼道:“給王府辦事兒那是給他臉!”

“是是,您言語的是。”張林順著他道:“對了爹,我今兒出門,在街上遇著了琳瑯閣的詹老板,他叫我請您去。”

張和才嘖舌道:“沒那個空。”

話落朝前行,走了幾步,他又道:“詹老板怎么說?”

張林道:“他叫我跟您提提鋪子里新上的細料,還有一批原石,前天鋪子里就開賭了,昨兒還有個爺路過,花了十五兩銀子,開到顆……”

張和才停下看他:“開到顆甚么?”

張林道:“開到顆兩千兩的佛光翠。”

“嘶——”

這話一入了耳,張和才就覺得心口窩生疼。

張林偷眼瞧了瞧他,又道:“詹老板還言語……”

張和才尖著嗓子道:“他又放甚么屁?”

張林道:“他讓我告兒您,那顆原石原是給您預備的。”

張和才都快吐血了,一捶大腿,恨道:“嗬!詹呈這老小子,勾人的手段倒是一套套的!”

這話出了他的口不過兩個時辰,張和才人就從王府告假出門,進了詹呈的玉石琳瑯閣。他告假時王爺夏柳耽正在鹿苑里撒歡地騎牛趕雞,壓根兒沒管他,因而他順順利利便出了府里。

琳瑯閣占地不算小,開在大市東頭,正對鵲橋織錦的秀莊,背靠著裘家的香料鋪子,一年到頭能見著漂亮繡娘,也一年到頭都能聞著胡椒味。

這兩樣張和才都不愛沾,加上這些日子街上人多起來,故此除非必要,不愿上門。

可今日便是個“必要”。

“喲,三爺,您來啦?”

詹呈擱下手里的水鏡,從柜上下來,沖張和才下了個禮。哼了一聲,張和才在一邊的太師椅上坐下,詹呈忙命人看茶。

捧著毛尖啜了一口,張和才道:“老詹,你可不厚道啊。”

詹呈坐在他一旁道:“三爺,您這是怎么言語呢啊,哪回有好貨我不是先一個想著您,向著您?”

“向著我?”

張和才猛一拍桌,瞪著眼方要言語,側柜門后忽而爆發出一股嘈雜之音,把他的質問壓了下去。

朝后邊瞅了一眼,待那騷動過去,張和才道:“你都把爺的東西讓給別人了,這還叫向著我?”

詹呈拱一拱手,陪笑道:“三爺,您不提還好,既然提了,我可就得跟您哭一嗓子。”

張和才一頓道:“怎么著了?”

“這事我實在是冤枉啊。”詹呈道:“您看,我是個生意人,我們生意人走場子講究什么,不就講究個信譽、臉面么?”詹呈一拍頰,道:“實不相瞞,昨日在我們這走動的幾位爺,是我在江湖上打交道的幾個老相交,也就是寸,他就單單挑中了那塊卵子,賭石規矩就這樣,您也懂,現付現開,您但凡壓了一兩銀子在小鋪,我也能給您找補,可您不是沒使么?且人家既給了現銀,又放了面子在這,我能不給么?”

詹呈雙手相互一打,剛要言語,后院猛地又爆發出一陣騷動。

待過了,詹呈續道:“再者說了,誰也沒想到一巴掌大的石頭,能開出這么大彩啊。”

“嘿——”張和才瞪眼道:“感情這里頭還是我的——”

后院三度吵鬧,大笑撫掌聲仿若要掀翻檐瓦。

張和才一排桌立起來,指著后頭,沖詹呈道:“這哪兒來的猴兒崽子?啊?這是要大鬧天宮是怎么著?”

詹呈忙起身把他手按下去,堆笑道:“后邊開著石頭呢,恰逢開春,相交多,就多翻了倆臺子打雙陸。”

又道:“如何,三爺去瞧瞧?”

“……”

頓了一頓,張和才撇撇嘴,推門而往。

玉石鋪面后連著條長廊。

長廊叫長廊,卻并不長,走出十幾步邊能摸著后屋的門。故此張和才穩穩踏踏走出這十幾步,便摸到了后屋的門,不僅摸到,他還推開了。

屋子不大,頂卻高,頂高梁也高。

這不大的高頂屋分成東西兩片,東邊賭石,西邊打雙陸,屋中擠了近二十人,煙霧繚繞,人聲鼎沸。

張和才進來時壓根無人看他,所有人都盯著石頭攤子和賭桌,大錠的銀子來去交手,還有人光著身子,賭自己的衣物。

方在門口一立,張和才心里就起了個尖銳的聲響,提醒自己不能進,一進這地方,不給光了他是出不去的,可他腳下不聽使喚,溜達著就去了石頭攤子前。

撩袍蹲下,他左挑右條,給了十五兩,開了顆七寸的卵子,可這一下刀啥也沒出,氣得張和才腦仁兒疼,詹呈看在他面子上又把那批碎料三兩銀子折回來了。

身上立馬就剩五兩銀子了,張和才站起身時都打晃,轉悠到一邊,他扶著墻歇了會氣性。

他站得巧,梁上垂下縷布料來,抬手撥開,張和才對張林道:“你回去,去王府給我取銀子去。”

張林眉微微一抬,立刻笑道:“爹,您吩咐,銀子擱在哪兒?兒子馬上就去取。”

張和才方張嘴,梁上那布料又蕩悠回來,搔著他耳廓。張和才嘖舌抬手,撥開布料,退后兩步仰起臉去瞧。

這一瞧不要緊,他氣得險些三魂出竅。

那跑江湖的的小娘竟正正巧睡在梁上!

她今日換了身黑短打,白扎腰,外頭對襟白邊黑面垂下來半截在空中。她一腳踏一腳伸,環臂歪首,半躺在橫梁上,背倚著主梁,在這滾油般沸鬧的屋中睡著,睡得即沉又穩。

張和才叉腰看了片刻,氣笑了。

“爺爺正滿世界找她,她到好,在這兒享福呢。”他轉頭沖張林道:“瞧見了么?這就叫不是冤家不聚頭!”話落壓根不和這小娘賒著,伸手就薅。

外袍猛地朝下墜,李斂跟著這個勁身子一歪,朝著地下一頭栽下來。

大驚剎那李斂睜開眼,左腳一踢,手成兩爪攀了下主梁,借這緩沖力再出右腳,一個鷂子三疊倒飛起來。雙臂朝上又一攀橫梁,李斂打了半個提溜朝下落,就地一滾,無聲無息落穩了。

不等目瞪口呆的張和才反應,李斂提了氣,影子般貼地滑過來,伸臂拐住他咽喉,三指成爪猛掐住了他頸側命脈。

二人緊貼著,張和才瞬間便感到了她急促跳動的心脈。

張林見不好早就躲了,屋中的賭局因著這變故一下全停住,眾人皆朝他們望來。其中一個觀賭的高大男子走出來,他出時,眾人紛紛為他讓開道路。

他站在三步外道:“七娘,你又要招事。”

張和才聽得耳畔女聲輕笑,帶三分剛醒時的意味,調沉沉道:“賀傻子,分明是他先招我,我才招他,江湖規矩,一報還一報。”

周圍看熱鬧的有幾個笑了兩聲,笑中有肯定。

賀鐸風方要開口,張和才壓過他尖聲道:“怎么是我先招你啊?那、那日在街口你要不踢爺爺的攤子,哪個樂意惹乎你這江湖小娘?”

李斂學著他的話笑道:“怎么是我先招你?你不搶我銀子,哪個樂意惹你啊張三爺?”

“你、你他娘血口噴人!是你奪了爺一吊銅子兒!你——”

張和才氣得有些結巴,偏頭斜眼朝后去看,他見到了李斂微泛汗意的面孔。

“行了七娘,人家沒有功夫,快放開罷。”

賀鐸風邊言邊行,朝這走來,李斂抓著張和才立時向后撤,掐得他一陣上不來氣。

李斂笑岑岑道:“我若功夫再差星點,掉下來摔斷頭脊,天地間便已無李斂了。”

張和才此時才知她名喚李斂。

“但你不還好好的立在這?”賀鐸風走上前來,展臂欲拉開她,“七娘,得饒人處且饒人罷。”

李斂一偏身又躲開,聞聽此言更是笑出聲來。

李斂道:“賀鐸風,你可真是個義薄云天,頂頂混的混蛋啊。”

周圍又起了陣笑聲,笑中還是有肯定。

詹呈方才送完張和才便出門去了,恰逢三人僵持之時他邁門而歸,見狀大驚奔來,驚惶道:“這、這可怎么回事啊?怎么還打起來了?賀大哥,您看看這,您帶來這位——我這是做生意的,您可不能這么欺負我啊!”

賀鐸風安撫了兩句,李斂聞言面上帶了三分殘忍,灑落落笑道:“詹掌柜不必慌,不見血,我打他一頓就走。”

張和才一直沒撈著出聲,聞聽此言立時道:“哎!怎么還,還有沒有王法了還?!”

“可別打可別打,傷了和氣啊!”詹呈苦著臉道:“就是打也不能在這啊。”

張和才眼都瞪圓了:“哎!老詹你個狗東西!你——”

窗外忽而破空擊來一物,如燕啾而鳴,打斷了張和才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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