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夏接到那個電話時，正在暗房里沖洗新拍的膠片。顯影液里浮動的影像突然扭曲成一張蒼白的女人臉，她手一抖，相紙夾掉進藥水里，濺起帶著腐臭味的暗紅色液體。

“林小姐？您祖母的遺產...“電話那頭的聲音像是從深井里傳來，帶著潮濕的回聲。她看著暗房墻壁滲出細密的血珠，突然想起十年前那個雨夜，姐姐穿著紅色連衣裙站在老宅三樓窗口對她笑。

出租車停在霧靄鎮口時已是深夜。司機說什么都不肯往前開，林夏隔著車窗看見那座維多利亞式老宅矗立在半山腰，三樓的菱形彩窗泛著詭異的幽綠。山風卷著腐爛花瓣撲在擋風玻璃上，司機猛踩油門倒車時，她分明看見后視鏡里有個穿紅裙的影子趴在他背上。

鐵門在身后自動合攏的瞬間，林夏聽見閣樓傳來玻璃珠滾動的聲音。月光把走廊照得慘白，那些裱著黑紗的祖先畫像在移動——所有女性先祖的左眼都變成了血窟窿。當她舉起相機時，取景框里浮現出密密麻麻的符咒，快門聲驚醒了墻紙下蠕動的黑色血管。

二樓臥室的梳妝臺抽屜里，她找到了祖母的檀木匣。褪色的藍絲綢裹著半本羊皮日記，夾頁里的照片讓她渾身發冷：1943年的滿月夜，十八歲的祖母穿著染血的婚紗，腳下躺著七具胸口插著銀匕首的女尸。最后一頁用血寫著：“當血月吞沒第三只烏鴉的眼睛，鏡中人會帶走最后的祭品。“

閣樓的門突然吱呀作響。林夏握緊從廚房拿來的剁骨刀，刀刃映出她身后浮現的第三個人影——穿著十年前那件紅裙的姐姐，脖頸上有五道青紫指痕。腐壞的聲帶發出咯咯笑聲：“奶奶說...要我們永遠在一起...“

地下室的門鎖在此時崩裂。腥風卷著發黃的紙錢涌出來，林夏的相機閃光燈照亮了祭壇上那具正在腐爛的尸體——穿著祖母最愛的墨綠色旗袍，右手卻戴著姐姐失蹤那天戴的銀鐲子。尸體的眼皮突然顫動，露出爬滿蛆蟲的眼窩。

當血月完全籠罩老宅時，所有鏡子開始滲出黑血。林夏在破碎的鏡面中看見十六歲的自己被祖母拽進衣柜，而現實中的祭壇尸體正在蛻皮。新生的皮膚下，姐姐的臉和祖母的臉像融化的蠟像般交融，伸向她的手指長出森森白骨。

“該換眼睛了，乖孫女。“復活的怪物舉起沾滿粘液的銀匕首時，林夏終于想起那個被封印的記憶：十年前血月夜，她躲在衣柜縫隙里，看著祖母用這把刀剜出了姐姐的左眼。

刀鋒離瞳孔還剩半寸時，林夏突然看清銀匕首柄上刻著的烏鴉標記——和相機快門按鈕上的銹跡完全重合。十年前躲在衣柜里的那個瞬間，十六歲的她曾瘋狂按動快門，此刻終于明白那些被詛咒的照片才是真正的祭品。

“你奪走了姐姐的眼睛！“林夏突然將相機對準自己左眼，取景框里浮現出密密麻麻的鏡中怨靈，“但現在我有七百三十九雙眼睛！“

閃光燈炸裂的瞬間，所有鏡子轟然破碎。無數蒼白手臂從鏡框裂隙中伸出，拽住正在蛻皮的怪物。姐姐的殘影從腐爛軀體里掙扎出來，脖頸上的銀鐲突然泛起金光，梵文咒語化作火蛇纏繞住祖母新生的軀體。

閣樓傳來驚天動地的崩塌聲，林夏在瓦礫中看見那本殘缺的羊皮日記自動翻動。1943年的照片里，七具女尸手腕上都戴著同樣的銀鐲，而穿血婚紗的祖母腳下匍匐著穿灰衣的背影——正是此刻從鏡中世界走出的神秘人。

“林家第九代巫女，你終于醒了。“灰衣人掀開兜帽，露出和林夏一模一樣的臉，只不過左眼是烏鴉的金色瞳孔。她揮手展開漫天燃燒的舊照片，每張都是歷代被獻祭的林家女子，“血月映照的從來不是詛咒，是怯懦者用至親血肉澆筑的永生牢籠。“

祭壇下的地磚開始滲出黑水，林夏在渾濁水面上看到倒影：十六歲的自己正在衣柜里舉起相機，而現實中的她同時按下了快門。兩個時空的快門聲重疊剎那，銀匕首突然調轉方向，徑直刺入灰衣人手中的老式相機。

“不！“祖母新生的面皮瞬間碳化，她瘋狂抓撓著從相機裂口涌出的符咒鎖鏈，“明明只差最后...“

結局

血月消散時，林夏坐在老宅廢墟上撫摸褪色的銀鐲。晨霧中有冰涼的手指突然覆上她手背，穿紅裙的透明身影挨著她坐下，缺失的左眼位置開出一朵白色山茶。

“當年我用銀鐲劃破祖母手腕，才讓你有機會逃出衣柜。“姐姐的魂魄指向正在消散的灰衣人，“她是我們所有人的倒影，當最后一個林家人選擇反抗，鏡面就再也困不住靈魂。“

殯儀館的人在后院挖出七具戴銀鐲的骸骨時，林夏的相機突然自動吐出張照片：濃霧彌漫的鎮口，十六歲的姐姐牽著八歲的小林夏奔向晨光，她們身后老宅的彩窗上，數百個透明身影正在揮手告別。

當夜收拾行李時，林夏發現相機底部蝕刻著極小的一行字：“1937年典于霧靄當鋪——林鳳歌“。血月在鏡頭里最后閃爍了一下，化作快門按鈕上消失的烏鴉印記。